原雪从那日聚餐结束后一直呆在家里。
除了顾霜,几乎无人造访。
母亲那边只剩年迈的外婆独居,一年前母亲出事后,便被舅舅接回了北方老家。
父亲自意外发生,就一直在国外访问交流,中途回过一次家,也特意选在她在学校的时候。
也许父女这一世的缘分,注定该这样浅薄。
原雪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父母的相处模式,同别人家的爸爸妈妈不一样。
她只知道外公曾是父亲的博导,母亲是他的小师妹,在外公去世后,大师兄和小师妹结婚。父亲是极内敛庄重的性子,母亲对他,与其说是恋慕,不如说是爱戴。
她一直以为是父亲太板正,不懂爱母亲。直到车祸发生前,她目睹母亲在另一个男人面前罕见的脆弱和温柔,她才恍然,原来一直都是母亲不曾爱父亲。
就算情分未知,在母亲人事不省受千夫所指时,父亲仍代替她狠狠给了那个男人一击。
那个男人是宋盛的父亲,几乎是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确定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宋盛很像他,一样的桃花眼,一样的薄唇,一样的,引人飞蛾扑火的气质。
她从母亲日记里窥见了埋藏多年的秘密——她的母亲易灵,和宋盛的父亲宋肃,曾是彼此的初恋情人。
易灵在十八岁那年,于青灯山脚下,邂逅她的初恋。
十八岁的原雪,也许也在与当年同样的地方,与宋盛不期而遇。
想到母亲的日记中,关于那一天极尽浪漫的描写,原雪只觉得荒诞又悲哀,而眼前的这一场偶遇带给她神魂的冲击,无不警示着她勿要重蹈覆辙。
可她偏偏是十足固执的姑娘。
她几乎是笑着承受着神思的拉扯,而宋盛也执拗地看着她,看着她复杂地笑,看透她自嘲的落寞。
原雪从前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怕告白出口前,眼睛先背叛心思无所遁形。这一次却任由他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自暴自弃,他若想笑,便由他笑。
她其实最怕自己百转千回,于他不过是不屑一顾。
好在这次他大发慈悲,收起了往日面对她时,几乎是针对的冷漠与刻薄。
“你也来爬山?要不要一起?”她问。
两个人在七月盛夏的正午,逆着稀疏人流往山上走。
青灯山算是南城一大名胜,宋盛走在前头,青石阶外围着木质栏杆,植物葱郁,茂密林间几乎无日光斑点投射,山风吹过他白色衣角,拍打在腰间扑腾晃荡。
但他的背脊是笔挺岿然的,她不说话,他也不曾回头,长腿维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让她能轻松跟上。
四十分钟后,两人登上山顶。
山顶群山围绕着青灯湖,湖面上隐约有雾气缭绕,山风拂过湖面绕到岸边,扑面而来的是荷花的清香。
宋盛站在石板路的尽头,原雪穿过他,顺着青草密布的缓坡走到湖边,席地而坐。
伸出手拨动碧绿的湖水,过了一会,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在她身边停下。
宋盛与她并肩而坐。
这也很稀奇。
于是她直言:“你今天很奇怪。”
他问:“哪里奇怪?”
连语气也奇怪,奇怪地平和。
“你以前不是这样。”
“此刻我该怎样?”
“我以为你恨我。”她脱口而出。
清风源源不断,无孔不入,连沉寂间都挤入,他看着风拂过荷塘翻腾,声音平静:
“我不恨你。”
她几乎忍不住泪意,忍不住质问,如果不是恨,为何对她尤其冷漠,尤其残忍?
眼泪未被遏制,她埋首到膝间,质问换成叙述:“你有没有听过青灯娘娘的传说?”
这传说南城该无人不知。
不过是如孟姜女般另一个痴情的女子——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那个传说里连名姓都未曾留下的女子,等待着充军塞外的丈夫,不知生死,不知归期,最后守着青灯古佛,苦等成灰成烟,成了传说,传说也未曾有一个确切的结局,她的等待到底有没有结果。
“这样天长地久地等一个生死两茫的人,到底值不值得?”
这又是一个宋盛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他却回答:“不值得。”
“是作为看客觉得不值得,还是作为当事人觉得不值得?”
“看客无权衡量。”
“如果不值得,不过是觉得能更圆满,”她的声音很轻,“可是旁人眼中的圆满,未必是当事人所求。”
“我初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这个故事残缺又残忍。把结局停留在一缕残魂算什幺结局呢?苦等的人到底有没有等回她的爱人?她的情郎究竟是负心移情,还是命丧疆场,总该给她一个长久牵念的归宿,为什幺什幺都没有?”她说这话时,眉头微蹙,苦苦思索的样子,“如今再想,旁人眼里所谓的归宿,也许并不是故事里的人想要的。她只是心无旁骛地等,也许根本不曾执拗能否等到一个结果。”
宋盛偏头看她,女孩埋首在膝间,露出白腻的脖颈,长发扎成丸子头,几缕碎发被晶莹汗水黏在脖间,乌发衬得雪肤愈白,维持着脆弱又倔强的弧度,直挺挺扎人眼。
收回视线,他不再看。
只是有警动直觉,今天的对话已然越界,不可再放任。
宋盛亦不知该如何回,以怎样的立场?如她所言,作看客,他无权叫她勿再等,作当事人,他亦无心叫她再等。
被女孩们的恋慕浇灌成长,宋盛对投射到他身上的情绪很敏感。原雪或许是另一种极端的同类,可她心有所求,求而不得便会隐约骚动。
原雪也没有再问,也许像她自己说的,当事人并不执拗一个结果。
回程里,换她走在前边。
她穿着草绿色及膝连衣裙,系带凉鞋包裹着脚踝,她想起自己曾有许多次走在他身后,他的背影是挺拔的,是孤清的,天光未明时,蔼蔼夜色里,都是同一个姿势,都不曾回头。
她不知道此刻落在他眼中自己的背影,能不能复制那一份决然,她不知道,她只是很认真地看脚下的路,不允许自己跌倒,不忍心打破平和。
这一次,她也没有回头。
又回到那家奶茶店,宋盛推开门,风铃又响起,楚楚的声音也同时飞奔着扑进他怀里: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女孩的声音像银铃,原雪想到这个老套的比喻,悦耳又欢快。
小脑袋从他怀里钻出来,看看她,问宋盛:“这个姐姐是谁呀?”
原雪逃避去看两人亲密的相拥,浅薄地笑:“你好,我们是同学。”
楚楚笑了,提出请同学姐姐喝奶茶。
三个人回到角落落座,一个人面对两个人,楚楚挽着宋盛,指着一款饮品问他:
“我们点这个好不好?”
宋盛回她:“随你。”
“姐姐点什幺?”楚楚问。
“和你一样罢。”
三杯奶黄色饮料端上来,原雪咬着吸管喝一口。
好甜,甜得发苦。
楚楚满足地喝一大口,靠着他开始吐槽方才的几个男生。
突然,她指着原雪的嘴叫出声:“你嘴巴肿了!”
宋盛搅动杯中液体,果然发现了芒果颗粒,他擡头问她:“你芒果过敏?”
语气有些凌厉,有些严肃。
原雪放下杯子,仍然带着笑:“没关系,不是很严重,”背好随手的小包,站起身,“吃两颗过敏药就好了,不好意思,我要先失陪了。”
楚楚看着她捂住脸颊的背影,方才一直刻意遗漏的称呼被放出:
“二哥哥,我们陪姐姐去医院吧?”
宋盛看着那背影在转角处停滞一瞬,后飞速消失。
幽深的目光搁浅在那转角许久许久,身体仿佛被汹涌的无力感操控。鱼被搁浅在浅滩,除了下一次风浪袭来,它自己再回不去大海。
“她是明天哥和承恩哥喜欢的那个姐姐吗?”楚楚问。
“何以见得?”
“我问过明天哥啊,”楚楚答得理所当然,“他说他看到她的心上人的时候,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宿命感。”
宿命吗?
鱼与浅滩的宿命,是相濡以沫至干涸,还是被风浪裹挟,各自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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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尝试着把宋盛的情绪写得外放一些,希望人设没崩。
以及作者是个对话废,对话几百个字缝缝补补好多次。
若不是还有熟悉的ID好心留言,我几乎以为新章节上传是在自娱自乐。
看来一篇文,也有它逃不过的宿命,是不是?
最后之前说过小虐文作者成天在popo找甜文看,忍不住推荐一波,胖花太太的《偏方》和新坑都好看,相比之下,我写的是什幺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