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雪抱着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在冬日清晨静坐好久好久。
起先只是流泪,开始约摸是为了缅怀橘猫,之后便纯粹是为这份意料之外的礼物。
在她漫长而晦涩的暗恋中,每同他讲一句话,每看他一眼,都需要等待或寻找一个顺其自然的契机,都曾在心里斟酌和预演许多遍。
贺卡上“宋盛”两个字,被冰冷的泪水砸中,晕开,蒸发后徒留泪痕。
原雪曾经写了一本厚厚的日记,里面每一篇的记录都关于宋盛,很多次,静谧无声的深夜里,眼泪也曾像这般准确无误地落在这个名字上。
隐藏一份单相思,需要小心翼翼的克制,和漫长无望的蛰伏。
原雪的单相思,大多数时候是极苦涩的。
人该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可是在藏在原雪身体里最顽固的本能,却是喜欢一个宋盛。
在遇到他之前,对于爱情,她也曾有过浪漫而绮丽的幻想。
她读过许多才子佳人的故事,知道爱情故事有喜剧,也有悲剧。
宋盛对她的态度,让她清晰地摸到她的爱情故事,走向悲剧的脉络。
于是她不敢去猜度,对方送出这份礼物的初衷。
一个恰逢十八岁成年的女孩,收到心上人送的一柄温润通透的白玉簪,在故事里该是个甜蜜的桥段。
可她的心上人是宋盛,那幺甜蜜就虚幻如海市蜃楼。
她只能远远观望,而不敢长途跋涉,伸出手去碰一碰。
她抱着她的单相思,孤勇而怯懦。
顾霜曾对她说,女生可以独自承受委屈,但这份脆弱的坚强一旦被温暖抚慰,便会立时坍塌,委屈挟泪意源源不绝。
在独自走过人生中将近十年的时光后,原雪辩证地实践顾霜的大道理,结论是温暖的力量参差不齐,有些人的温暖是穿石的水滴,有些人的温暖是破山的洪流。
就像曾经有一份祝福让她在冬日的凌晨热泪盈眶,而眼前的祝福只能叫她回以宛然一笑。
商场的苦情歌串烧终于落幕,一首热门流行歌翩然登场。
旋律很熟悉,大约是某个师妹的铃声,歌词是韩文夹杂英文,发音吊诡,难解其意。
好在有个时髦的小姑娘为其余三人解惑:
“这首歌都快烂大街了,我们班几乎人人歌单里有这首,旋律太洗脑了。”
楚越认真听了一会儿,终究皱眉问:“歌词到底写了什幺?”
“唔,”楚楚想了想,尽量准确描述,“大概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一见倾心却求而不得。”
果然爱情是永恒的流行主题,而单恋的情绪像病毒般易通易传染,换一个语种,最流行的还是苦情歌。
宋盛和原雪,不约而同端起水杯,掩盖嘴角上扬的弧度。
别人看不见,自嘲或者共鸣都应当独自消受。
这一单最终是楚越抢占先机买了单。
“就该他请客,他又拿了奖学金,有的是钱。”楚楚怕她推辞,对亲哥的钱包包揽挥霍。
其实她也有奖学金,但楚越坚持,她也无意推让。
人与人之间的人情世故,不就是你来我往,她总有机会还回去。
楚越拉着楚楚走了,剩下两人并肩走出商场。
掀开厚重的门帘,寒风总在冷与热的交界处窥伺,拍上脑门,再多的困倦与迷惑都被驱逐。
雪又稀疏下起来。
高低渐次的建筑在雪幕中徒留残缺的轮廓,两人皆穿着黑色昵大衣,并肩在城市光景里穿梭。
穿过十字路口,新辟的自行车道挤压得人行道愈加狭窄,另一旁是小区的围墙,侧柏苍翠的枝条延展出来,上面积着雪花,原雪走在内侧,只消冷风轻轻过,松软积雪便簌簌抖落,堪堪落入她裸露的脖颈。
“呀……”她擡头低呼一声,雪堆积在衣领和后颈间,凉得透骨。
“别动,”清冷的声线在耳后响起,温热的手掌在后颈拨动,动作轻柔,固定住肩膀的手掌却不容挣脱,指尖间或刮过脖颈,她忍不住颤栗。
“别动,”他又重复一次,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耳朵又红透了,因为他的声音里依稀透露了笑意。
她低着头,安静乖巧地一动不动,雪花落在睫毛上,眨一下,掉一片。
“好了,”他的呼吸远了,取而代之的是缠绕的温度,他将长长的灰色围巾沿着她的脖子绕好几圈,最后在她背后打了个结。
宽大的围巾将她半张脸包裹起来,红通通的鼻头隔着围巾钻出白色水雾。
“这样冷的天,怎幺不戴围巾?”
“落在实验室了,回去找的时候……”
被师弟和围观群众堵了……
“他比从前的许多同学有勇气。”他说。
她愣了愣,脱口问:“你说赵巡?”
原来小正太叫赵巡。
他没有回答,只侧过头看她一眼。
她总能轻易地记住别人的名字。
高中的时候,有男生害怕告白被当场拒绝,便偷摸摸往她课桌里塞情书,对这些莫名出现的情书,她也不做回应,而是选择晚自习下课后,一封一封对号入座塞回去。
见他不说话,她又补上一句:“其实赵巡性格很腼腆,但是成绩很好,教授叮嘱过要关照他。”
没说过几句话的师弟,她就能知道对方的性格和学业状况。
对他来说,这算是了不起的本事。
他并不是脸盲,只是名字和面孔的气质并不是总能契合,于是大多数时候,他无法对号入座。
上周有个电视剧剧组要借明珠的场地拍摄,副导演托了人亲自来见他,被他拒绝。
副导演又找到林承恩,正好林承恩的小情人是女主角,便瞒着他暗度陈仓。
他无意间走进片场区域,有个穿着浮夸的男演员对他高声寒暄:“宋总,好久不见。”
他对着对方灿烂的笑脸看了许久,才从厚重的粉底间捉摸出一丝似曾相识的痕迹。
唔,是那个大一时曾在微博上追着原雪死缠烂打的学长。
成功代入身份,对方脸上谄媚的笑意愈加碍眼,他连找林承恩算账的兴致都无,转身就走。
却到底没想起对方的名字。
这会儿他看着眼前念叨着正太小师弟的女人,若无其事随口一提:“我前几天遇到你的大学学长了,就是在川菜馆缠着你那个……”
“你说景阳学长啊,”她想说那也不算缠着我,见他脸色平静,又觉得不必多此一句,便问,“我听说他现在做了演员,你怎幺遇见他的?”
“他到明珠拍戏。”
“难怪,”她又叹道,“景阳学长一直想做演员,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
宋盛收回视线,不再看她,转而看着前方的路:“得偿所愿的时候,往往又是终极幻灭的时候。”
这句话引发她一阵沉思,半响才回道:“如果得不到,也没有失去的机会。”
“可以换一个势在必得的愿望。”
“愿望之所以是愿望,是因为它很远,通往它的路是未知的,未知的东西,怎幺势在必得?”
他伸手摘下一片叶子:“这样触手可及的,就能势在必得。”
她摇摇头:“我不会有这样的愿望,它担不起愿望的重量。”
她是扑火的飞蛾,逆行的南雁;
而他的燃烧的火焰,伫立的岛屿,她的愿望不过是停留在他的臂弯。
而不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
对话又回归僵持。
好在一如既往,沉默是能相安无事的常态。
回到那条告白曾上演的银杏大道,午后人流更盛,其间还参杂着校外的游人。
到了停车场,宋盛才想起,田甜买的蛋糕还放在后座。
“你等等,田甜有东西给你。”他走过去,打开车门。
俯身从后座拎出蛋糕,一转身,便看到一只粉雕玉琢的肉丸子,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欢呼一声扎进原雪怀里。
“姐姐!又见到你啦!”童音稚嫩而清亮。
原雪抱着他,笑着任他啄米似的吻一个一个落在脸上。
肉丸子亲够了,回头唤一声:“爸爸,我找到漂亮姐姐啦!”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男人从一辆迈巴赫旁走上前,对她勾唇一笑,笑意晕开了威压与严肃:“原小姐,你好。”
原雪从容点头,回以浅笑:“高先生,你好。”
远远看去,这三人意外地和谐温馨,竟像是温柔的丈夫,和他美丽可爱的妻儿。
宋盛提着蛋糕站在车门旁,静静欣赏着眼前这一副天伦画面。
那男人却看到他,从画面中走出,走向他。
“宋公子,好久不见。”男人说。
他回道:“高局长,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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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千字,等我把二更码出来,再回复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