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去准备凳子,凳子、棉被和棉枕!」愣了几秒,薛墨朝那个闯进来的家丁喊道,又慌张的与其他人朝庭院奔去。那人明显一愣,似乎还未明白她的用意,却也转身向卧房冲去。
薛墨从未如此紧张过,从前父亲离世时,早已在病榻上躺了将近半年,大夫总是摇着头让他们节哀顺变,所以对于父亲的死,一直都在她们的意料之中。薛墨大可以祈祷归远就这样再也无法醒来,这么一来自己自由了,又能带着已看过病的母亲和弟弟离开,可此刻她没办法多想,心中的担心大过于想离开的欲望,或许在不知不觉间已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一到她们白日里玩耍的梧桐树前,浑身湿透的男子已被人捞了起来,几个婢女围着归远,也不知是担心还是害怕惩罚,一个个哭着喊着「大少爷」。那两个孩子失了魂似的跌坐一旁,一个家丁大力的晃着昏迷不醒的归远。
「让一下、让一下。」薛墨推开跪在归远身旁的家丁,一把摸向归远还微热的心口,顿时松了一口气。家丁搬来了凳子,身后的几个奴仆分别抱着棉被和棉枕,气喘吁吁的望着薛墨。
她在凳子下垫了两块圆扁石,上头又放了棉被和棉枕,中间向牛背一样凸起,随后又命人将归远擡起横伏于上,在众人疑惑的眼光中轻轻摇着凳子。没多久,伏在上头的归远咳出一大口水,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一见到薛墨便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接着又昏迷过去。
傍晚大夫离开后,老爷、二夫人和太老爷、太夫人都来了,四个人都为在归远床边,她却只能和其他婢女一起待在角落远远的看着。大夫说:好在及时控出了水,归远才能平安无事,只是受了风寒、加上惊吓,只怕这场病会好的慢。
老爷和二夫人很快就离开了,太老爷只是交代着要照顾好归远,眼神憔悴。太夫人虽没说什么,却盯着薛墨,久久才离开。她无法从那眼神中读出些什么,只知道太夫人从前肯定是个冰冷的美人,即使岁月带走了昔日的貌美容颜,她的举手投足间依然散发着一股气质。
霍归舟临走前顿了顿,不着痕迹的附在薛墨耳边,说了句:「别以为这件事你能赖的掉。」薛墨虽听的一头雾水却被那冰冷的语气冻的发毛,才想要回嘴却发现那人已经走远。
那晚,钟晚并没有出现,那是自他们有过对话以来第一次没有出现在她窗前。薛墨一直守在归远床边,期间归远醒过几次,每次都像做了恶梦一般紧皱眉头,压抑的嗓音轻喊着娘,那模样不知为何却让她心疼。望着那深锁的眉宇,薛墨握着归远冰冷的手,轻柔的揉开他紧皱的眉间,她还未理清自己的情感,只是草草的归类为同情,她同情他的出生、同情他的童年,同时也同情着自己。
她一夜难眠。
隔天醒来时,是被自己的手给麻醒的,自己不知何时枕着手睡了,脸上还压出几条红痕。
见眼前人儿还未醒来,她悄悄扳开那人握着自己的手指,上头的硬茧让她微微一愣,却也没多想,估计是平日里玩耍爬树时弄出来的吧?「娘子......。」细微的呼喊声自一旁传来,归远依旧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随着一声声呼唤微微颤动,眼角湿润的泪光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着,令她不自觉伸手触碰。
「娘子......别走,」几乎是在碰到他睫毛的刹那,归远缓缓睁开了眼睛,墨黑的眼瞳泛着泪光,却深邃的像是要将她吸进去似的,「别走......。」一见到薛墨,他不顾身体上的不适,硬是要做起搂着她,眼泪一滴滴的落在薛墨颈间,哭得像个孩子。
「怎、怎么了?」薛墨有些不知所措的轻拍着那人的背,「我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她安抚的说道,薛墨确实想过要离开,在她踏入霍家大门的时候、在她见到霍归远的第一眼,可当她真的有机会一走了之这时候,却选择留下了,「我在这里呢。」她柔声的说,其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这样的情感,只是不舍。
或许,是因为他们太相似了。
归远就这样搂着她,将自己的脸埋在她肩上,让对方安抚自己的情绪,梳开那打了结的乌黑发丝。良久,才缓缓开口:「梦里,我梦见娘亲离开我了,然后......」他孩子气的收紧还在薛墨腰间的手臂,「然后......连娘子都不要我了。」他的话语不似从前,少了那点傻气,却像陈述着一件自己漠不关心的事一般平淡,更加令人不舍。
薛墨轻柔的拍拍那人的背,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复,只是静静的任由对方搂着,静静的感受着怀里的温度。窗外鸟儿吱喳地高歌,隐约还能听见一些难以发觉的蝉鸣,那股说不出的情感在她心中膨胀,压的她难受却无法舍弃,耳边只有怀中人儿均匀的呼吸声,仿佛这世间在没人能扰乱他们此刻的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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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得知归远醒后,老爷以不让归远将病传染给薛墨为由,命人将他揹回他原本的房里,清冷的房又回归清净。
薛墨独自一人坐着,映着烛光翻阅手中的诗集,却心不在焉地像在等谁一般,反复看着同样的词句,思绪飘远。归远也和之前一样,临走前吵闹着不肯离去,直到薛墨哄着答应他带他到外头的夜市逛逛才肯跟着婢女们离开。
夜晚薛墨住的偏房格外安静,除了外头流水和一点细微的虫鸣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半点声音,带纵使如此,平日里门外皆有婢女奴仆守着,她不敢随意出去。
撑着头昏昏欲睡,直到一丝细碎的声响惊醒了她。透着月光,窗外出现一抹黑影,钟晚轻咳了几声,也许是示意自己的到来,薛墨并未多想,「你......还好吗?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一切都好。 」薛墨顿了顿,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在等对方出现,即使从前未曾见过面,在父亲还在世时甚至不晓得对方的存在,但不知为何,钟晚出现的这段夜里总是能让她感到些许安心。她起身走到窗边,那人却出声制止,声音明显比前几日沙哑:「不必了,我在这就挺好。 」
「受风寒了吗? 」她有些担心的问,近日天气逐渐转热,确实容易着凉吧?若是真的受了风寒更不能让对方就这么待在门外。
「不,只是......中了一点毒而已,在接取任务的时候......不过已经没事了。 」钟晚靠着冰冷的墙面坐下,或许是怕她担心,他补充道:「不必担心。 」
薛墨并没有回应,只是倒了些茶水,将窗开了道小缝,虽然已经放置多时,茶水却未凉透,冒着一点淡淡的热气。隔着墙,薛墨背对着坐下,望着月光洒进室内留下的花叶光影,两人沉默着,却意外的并不孤独。
她还是理不清自己内心的感受,那是她从未拥有,从未了解过的。除了对归远,对钟晚的情感亦是如此,她期待着他的到来,就像重逢故人一般,每每见到他便忆起儿时的往事,那个在双亲呵护下日渐茁壮,与今日的自己全然不同的孩子,这样的情感令她安心,忍不住想依靠,即使知道不可能。
她早已经不是从前那清纯可爱的孩子,嫁入顾霍家后便不再完整,就算哪日能回归自由,仍然不是的完璧之人,这样的自己,配不上任何人的。她清楚地知道。 「你还在吗?钟晚。 」她小声询问。
「在。 」
「再和我说说爹爹的事吧。 」纤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略带忧伤的桃花眼儿,嗅着空气中淡淡茶香,再次让自己陷入深深地回忆里。
凑了几口甘甜温润的茶水,沈浸在入涓涓泉水般的月光中他缓缓开口说起了从前:他不晓得师父从前是怎么样的为人,在何处结下了仇家,又为何退隐江湖。他从前曾在冰冷的街道上徘徊,凑巧遇见了正在茶馆外与歹人争执的薛馥,为了帮助小二讨回茶钱,薛馥追着那歹人跑了好几条街,一下跃上屋顶,一下出手与对方打斗,不一会便夺回了茶钱,教训了那歹人,面不红气不喘地回到茶馆外。
或许是响往着这样的身手,年幼的他并没多想便缠着对方要拜师,那段日子里只要溜出来一定到处寻找薛馥的身影,缠着他非要习武。也许是被他缠的厌烦,又或者是被他不舍的精神打动,虽然嘴里总嫌弃他,薛馥还是答应收他为徒。
为了不让妻女发现,薛馥主动提议只在夜晚指导他,而这正巧和了他的意,毕竟当时的他也只有夜晚才能偷溜出来而已。
那段日子虽然艰辛,却是他童年中少数快乐的回忆,师父的严厉教诲、明明老是嫌弃他,却总在他不小心弄伤自己时眼中流露出的担心、提起家中妻女时脸上的欣喜,这一切都令他难以忘怀。
有时年幼的薛墨会在傍晚为薛馥送点心,娇小的身躯抱着比自己的头还要大的提篮,屁颠屁颠的走进父亲伐木的树林里,为了与师父的约定,每当他听见对方的脚步声就会立刻躲进附近的树丛里。有时候薛墨会留下陪伴薛馥,他就得在树丛中忍着虫咬静坐,直到对方离开或睡去,他经常羡慕这个被师父抱在怀里的孩子,与自己不同,能在呵护下无忧无虑的长大,所以师父离去之后,在坟前看见那曾经天真的面容如失魂般落魄时,他默默的决定要替师父照顾好他们母子三人,却不料......。
他并未将这个想法说出口,一丝均趁的呼吸声从窗的另一边传来,薛墨不知何时陷入了梦乡,钟晚闭上眼微微一笑,黑色面罩下的笑容充满溺爱。翻过窗,他将人儿轻轻抱上床,为她盖好了棉被,纤长的手指拨开她额前细发,宠溺的烙上一个吻。
「晚安,如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