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梳妆结束的女模换上礼服，程姐头都不擡的去帮另一位的忙。
偏移的时针终于一格格指向二十一点二十一分，随着隐藏音响飘起，仿佛星星一头撞进湖里的琵琶声，台下静了。
月洞门两片布帘在众人视线中高高卷起，显出背后的碧水湖。一叶长舟踏着蹡蹡琵琶声撑篙而来，面无表情的外籍模特立于船弦之上。
长舟渐近，女模们自小舟走下，信步踏入长台。
随着第一位女模的开场。一阵白雾弥漫，诱人的甜香在鼻尖撩动，琵琶声悄没息地转成了New age。
钢架上的灯不知什幺时候变了颜色。
红得夺目的射光幻化成狭长的花蕊形状，明明没有风，那灯光胡乱转圈的架势却给了人一种繁花随风飘落的错觉。
纯白T台被幽红花型拂过。
看似永恒的黑夜，织金的刺锈高跟鞋却移动到台前，女模轻盈的转身，那些或裹身或挺括的长短礼服居然和灯光的花型相互辉映。
礼服上所绣的分明和灯光是一样的花朵！
灯光以舞蹈的姿势摇曳，模特或走或定点，这次江岚的春夏主打，全都是同样的玉兰花，又被称为辛夷，一种淡紫色的鸟型花朵。
前台不慌不忙，后台就跑断了腿。
雪椰蹲在那，低头替瘦高的女模挽起裙摆。这位穿的是长礼服，朵朵同色金线辛夷纹在裙间熠熠生辉，可以想见等下T台走动时，若隐若现时的美态。
送走整理好的女模，程姐忙里偷闲抿了口水。不知怎地看到了雪椰，后者正用胶带帮女模固定不合脚的凉鞋。
一直在工作室上班，明星名媛也见过不少。程琪不得不承认，雪椰这人实在过于引人注目。
盯着她，程琪有些微微的走神。
对面的女孩目光幽深，短发内扣、略带卷曲。眉弓纤和，鼻子嘴唇小巧秀气，哪哪都透着雅致柔和。
偏偏这女孩为人处世坚韧隐忍，话也不多。像今天这幺重要的场合，也只穿最普通的工作服。分明是丢大街就找不到的造型，在雪椰穿来，依旧极为吸引人。否则也不会被龙文媒体的总监一眼看中。
越是简单装束越是考验身段颜值。穿着礼服、画着网红妆、光芒四射的人不在少数，又有几个能把普通服饰穿的像偶像剧里的女主角？
她浑身唯一称得亮点的是胸前那枚嫣粉的辛夷胸针。
那是工作室今天人手一个的工作证，虽然精致，也不是名牌货。但就是那点画龙点睛，更衬得她容姿绰约。
满满一屋子人，比起寡淡的模特和华丽礼服，第一个叫人定格眼神却是衣着朴素的雪椰。这才是禁得住考验的真美人，程琪在心底叹服。
另一厢，台下观众聚精会神观赏发布会，偶尔压低声线交流。台上摇曳生姿，绘声绘影描画着发生在都市的海市蜃楼。
琳达抱着平板站门口，正对江岚说着什幺。他用大头针将女模身上不合体的部分别起，做最后检查。
江岚今天有特意装扮过，金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衬衫开了好几颗扣，低头就能看清里头的一把好腹肌。
漂亮的黑眼睛端视礼服，认真且执着。
他很热爱自己的工作。哪怕有观念老旧的人背地嘲笑他就是个不成才的二世祖，放着大好家业不继承，喜欢给女人做衣服，他也不在乎。
女模任他摆布，不时发出几声轻呼。江岚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不时露出少年气十足的微笑。
压轴女模在程姐手里换好礼服，笑着走向江岚。
他点头，目光不禁捕捉后台里的另一道倩影。
这个月他实在忙，和雪椰见一面都难，更谈不上说话，哪怕同住一个屋檐下。那说停的话题一直无法续上，但今天他有个疯狂的决定。
压轴女模本来就高，穿上高跟鞋简直把在场所有异性秒成渣，江岚却不在其列。经过最后检查，她提起裙摆往小舟走去，临出门前回头。“江设计，待会见。”
设计师要上台谢幕，故有此一说。
忙到这，所有女模都结束穿衣和整理，工作人员松弛下来。喝水的喝水，吃零嘴的吃零嘴，又三三两两围到屏前。
只见月光和辛夷花灯洒在台上，香雾飘逸，还有来去穿梭的女模，很有一点清幽的仙气。
“雪椰！”
目光从屏幕上转回。见是江岚，她回以静静一笑，仿佛清泉流过河底卵石，明媚却让人捕捉不到。“你还没出去吗。”
“还有五分钟。”江岚看了眼腕表，秀场里所有时间都是精确计算过的，他的出场也不例外。
“那预祝你成功。”雪椰举起桌上纯净水。
“等下结束全工作室出去庆功，我们一起。”眼底倒影着她的绰约身姿，忍住冲口而出的话提出邀约。
雪椰笑了。
“时间差不多了，江岚走吧。”琳达掐表，在门口朝这边招手，又调皮的冲雪椰挤眉弄眼。
“记得看屏幕。”
江岚双手背于身后，表情神秘。
其实事后也想过。明明早就决定一直等下去，等到水滴石穿，等到她心房开启那天。为什幺会在那天不管不顾的想当众求爱呢？是不是越美丽，越努力想捉住，其实就越抓不住呢？
压轴女模身着满绣辛夷的长裙登上T台，四周陷入了死寂。人们赞叹这身段绝妙的女郎，不管衣服还是人都相当益彰。
压轴环场一周定点。月洞门两旁涌入刚下台的女模，上场做最后展示。江岚就是在这群女模后登上T台，刚好和压轴走回入口的时间完全吻合。
女模们巧笑倩兮，不再面无表情。
压轴女模挽着从头武装到脚的江岚，笑着款款走来。
那是万丛红中的一点绿。
深黑如午夜的眸色，寻常人梳会不伦不类的发型。和今晚主题吻合的纹绣衬衫，秀气的五官仿佛雌雄同体。但江岚的气质又是英气的，绝不会令人错认性别。
从他出场便掌声如潮，幽红的灯来回肆意，一时映到台面，一时又转到模特的礼服。江岚由女模挽着走到台前，朝众人挥手，微笑鞠躬。
按说到这就可以下班收拾了，但他没有随模特下台，只站在那。
清新的电子背景乐悄无声的停了。
所有观众身子前倾，不清楚这人要做什幺。他的领口别着小小的迈，这时江岚将迈往嘴边送了送。“测试测试，各位能听见吗。”
“能！”台下人被逗笑了。
“那就好。”江岚双手背后。“首先感谢各位来参加我的秀，没有你们也没有今夜的我，在此诚挚的向各位表示感谢。”
台下掌声雷动，十秒后江岚做了个‘收’的姿势，笑着继续。“接下来感谢我工作室的全体小伙伴，没有他们，也自然没有今天的秀！”
他说这话时所有工作人员都挤在小小的屏前，笑着互相推了推。
“在这之后我还要感谢一个人。”台上的总设计师江岚长身玉立，辛夷落于肩头，秀丽温情，时光温柔。“我的灵感来源、这次秀的原始设计全是她给我带来的启发。”
台下观众起哄了。
江岚朝那些人挑挑眉，很快又恢复温柔，深情款款看向摄像头。“你在看我对吗？接下来这些话我放在心里很久，今天我想当着大伙面说出来。”
“说吧，让我们也把把关！”台下又有好事者在笑。
江岚充耳不闻的。“我们相识多年，我对你的感觉，相信你能懂。关于和你的未来，我思考了太久，不想再虚度光阴。已经错过你一次，不想继续错过。请让我照顾你，你要的一切，我会全部捧到你面前。”
说完这句，台下观众站起来，吹哨的，鼓掌的，又将目光偏向台口。这份告白过于浪漫，感性的人已经泪洒现场。
射灯在台上摇曳，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T台入口没有动静，掌声口哨还在继续，江岚神色渐渐从深情转为失措。又等了几秒，某种奇异的感觉掬住他，江岚转身就下了T台。
后台里热闹的一塌糊涂，他一进去就被模特和工作人员抛到空中。
“万岁！老板万岁！”
“恭喜老板！圆满举办成功！”
江岚挣扎无果，被抛的更高了。他用余光搜寻，哪还有那道熟悉的身影？抛了一会大家也察觉到江岚情绪不对，将人放下来。
江岚四周环视，人都在这，后台一目了然。
“老板你在找灵感吗？到底是谁？我们帮你！”
江岚一言不发的往外跑去。
观众没完全走掉，见他出来纷纷招呼。世人是爱看热闹的，抱得美人归什幺的比看秀还要更有话题度。
江岚顾不上，又往外跑去。
露天会场人头攒动，能找到就是怪事！他掏出手机，不死心拨过去，温柔的女主播声线流泻——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空号？
江岚楞在那。
有人叫他，是琳达一脸不淡定的追出来，手里还拿了张信函，斗大的机打字体简直能刺瞎人眼。“在后台找到这个。”是张没署名的辞呈，还是程琪在梳妆台发现的，琳达一眼扫过就知道是谁。
江岚一把抢过。认真看了几秒，清亮的大眼睛浮起层水光。走了……他猛地望向琳达。“我上台时，你在后台有见她吗。”
“人太多，没注意。”
江岚突然改主意打电话回家。“娟姨！看看雪椰行李在不在。”
他听见噗哒噗哒的拖鞋声，接着是翻箱倒柜的几分钟，娟姨有些仓皇的声音传来。“雪椰行李全不见了！”
果然。
“雪椰去哪了？”娟姨听筒里追问。
“我下次和你说。”江岚站在那，捏着手机的手逐渐收紧。电话挂断，他闭了闭眼，浑然氤氲着失意。
真的走了，消失的干干脆脆。
她应该早有预谋。决定帮完忙就离开，才会连行李都带走。想不到还是失去了她，他明明从没得到过，却已经失去她千次百次。
还能去哪呢？
她在S城没亲人，在H城又没地方去。为什幺要这幺草率？明知道她一直拒绝，为什幺还要这幺做？
是不是他打从心底是羡慕欧邵峰的。羡慕他勇往直前，爱恨分明。所以才想孤注一掷的学他一次……
他错了。
江岚慢慢捂住眼，蹲下来。
琳达神色遗憾，拍拍他的肩，叹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