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阵手机铃吵醒,雪椰眯眼接起新买的电话。
“你好?”
“秦小姐早安,我们已按您的要求筛选了出租房,现在方便来看吗?”
看房?这家地产还真是效率高的出奇。她昨晚才留下号码,今早就打来看房了?
“好,我知道了。”
根据地产经纪传来的信息,在快捷楼下找到那辆来接她的黑慕尚。现在做地产这幺挣钱?租客看房都派这种级别的豪车接送?
开了门,她忒自坐在小牛皮的后座中。副座是个长得很显小的地产经纪人,一说话两颊酒窝就特别明显。
“可把您接到了!咦,不知道秦小姐头发哪做的?很适合您唉!”那小经纪人没话找话,自来熟的很。
“自己剪的。”
“哇!”那经纪人又夸张的笑了。“秦小姐不止人漂亮,还有双巧手!您这样别的女孩还有活路走吗?”
他一句话说得雪椰楞住。
到底是地产经纪,随便说句话都能奉承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地步。
“真的啦,现在像您这幺貌美还持家的女孩不多了。比如我女朋友吧,随便做个头都要几大千,您看我每天得跑多少业务才够她挥霍无度啊?”他虽然嘴里在贬低,表情倒是甜蜜蜜的。
“不过呢!像秦小姐这幺漂亮的好女孩,怕是想要天上月亮,男朋友也是不摘星星的!”小经纪人腋下夹着个平板,雪椰余光见他不时拿到手里发送什幺。“您说我说的是不是?”
雪椰依旧笑笑。
小经纪全程都在吸引注意力,车也开的平稳。直到车停下,雪椰才意识到这一路净看他耍宝了,都没注意到哪。
正要开门,那小经纪连跑带跳的冲下来。“我来我来!”他赶在雪椰前帮她开了门,还擡手拦在车顶,十分细心狗腿。
弯腰下车,朝周边打量去,神色滞住。
这是个小区,岗亭守着保安,对来往行人车辆巡视。层层叠叠的梧桐树后是十来栋白红相间的小高层,门前有一方汉白玉喷水池,两头白象做的卷鼻喷水状。潺潺清水就是从那鼻孔撒到半米深的池中,敲冰碎玉之声不绝于耳。
是这。虽然她已经多少年没来了。就算周边设施已改变,就算马路拓宽,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秦小姐这边请!”经纪人打断她纷乱的思绪,引她入内。
雪椰没动,只那样扬首看着小区。浓睫微颤,似两扇小蝴蝶欲飞不飞。
“秦小姐?”
雪椰嗯了一声才跟上去,经纪人也配合走的很慢。
“我带客人看房。”小经纪在岗亭保安那招呼。雪椰正好视线经过,那保安看到她先是一愣,接着露出笑容。“咦,这不是二栋的秦小姐?你回来啦?”
虽然几年不见。但像她这种长相的女孩,谁又会轻易忘记。
“你们认识哦?”小经纪抱着平板,笑眯眯来回看两人。
雪椰苍白的笑笑。“抱歉,我突然有点不舒服,今天先不看了。”
“不舒服?那去要看的房子休息一下吧。您这样难受,强打精神坐车不是更不好?”小经纪人情真意切的,颊边小酒窝都不见了。
“我们走吧。”小经纪无比真挚的朝她示意。
雪椰叹息着,只得跟上。
房子在小区二栋第二个楼梯口,进了电梯,他在雪椰的沉默目光中按下十层。
电梯速度不快不慢,不像雪椰乱糟糟的心情。
路上小经纪还在尽职介绍,这小区都不是大房型,小的几十坪,大的也就上百坪,定位是新婚夫妻或三口之家,价位合适。
“是这间。”他推开防盗门。这层共有三家,他选的当中那户,几十坪的小套。又阻止雪椰在玄关扒鞋柜的举动。
“秦小姐不用换鞋!”
这间房维持原本的装修,一室一厅一卫还有间小厨房。木纹地板满铺整个空间,入目就是张布艺沙发。玻璃茶几擦的一尘不染,遥控器斜插与盒中,旁边是只浅蓝小猪陶杯。
正对沙发的墙上挂着台有点厚度的电视,尺寸和现在越做越薄越做越大的显示器不同,明显看出有些年份了。
圆柱空调立与墙边,搭着蕾丝布艺。
沙发后是个巨大画框,等人身高。描绘的是个金发美人,体态娇妍,穿古罗马服饰,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仿佛揉碎了太阳光,卷发垂至脚踝,双手交叠心口做捧心状。粉红唇瓣微张,似乎诉说着什幺。
看似阳光的一张美人像,却并不全是。
画中女人神态极为困惑。水绿的眸,左边祥和,右边却有火焰闪出。而她纤细的背后,左边长出白色羽翼,纤毛毕现到像是眨下眼它就会被展开,画似乎在隐喻这女人是个天使,或曾是天使?
背部的右翅却突兀的变成纯黑,还在往下滴淌黑绿液体。一条锁链将她拦腰束起,锁链的尽头是火红的虚空。
半天使半恶魔的等身人像摄人心魄,虽然笔触略稚嫩,但那种堕落向往被拯救的感觉却被描绘的极精确。
画像右下角留有画家署名——椰12年7月。
雪椰垂在两侧的手不自然的握了握。小经纪走到居室,按开主人房的灯,笑眯眯回头。“秦小姐,请看看这边。”
她游魂般的走去,只见里屋日光清亮,打在浅黄的墙上一圈温柔的光。欧式木纹床居于正中,床垫上没有床品。
另一侧整面墙都是滑索衣柜,相同欧式风格。雪椰推开那扇移门,清雅熏香从角落喷薄而出,数条长短不一的连衣裙零落挂在其中,有一件是嫣粉的斜肩小礼服。
她突然颤栗了一下,探出手想摸,又克制的收回去。
“秦小姐喜欢吗?”小经纪人笑着。“要不要现在签约?我把合同也带来了呢。”
眸中浮起说不清意味的水光,雪椰慢慢摇了摇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她转身就走,毫不迟疑。
小经纪人吃了一惊,没意料到她会拒绝,几步追上去。“秦小姐!”
她原本已经在电梯口,见小经纪追来,改往电梯隔壁安全通道走去。
“秦小姐!”
秦雪椰一步不停,扶着安全楼梯扶手。原本还是走,到最后变成往下飞奔,速度快到鬓发都飘起来。
心跳好快,真的好快!那闷痛感几乎逼炸了她。
雪椰这一路狂奔竟比小经纪坐电梯还先一步抵达一楼。
她拼命往前跑,很快出了大楼。柔柔的发因为汗湿黏了几丝在脸上,秋日阳光给她镀上一层幽冷。
她慌不择路,连门口保安打招呼都没理。
小经纪呼哧呼哧的从电梯跑出,原本的表情变得晦涩暗沉。与此同时,对面花树后缓缓步出了一人。
小经纪脸色不好,也不知该说什幺,只冲那人摇摇头,然后羞愧的低下头去。
那人仰起首,仰视了一眼十楼半开的窗户。“走吧。”
那人身后的小郭悄悄戳了戳小经纪,一脸警告。
小经纪,其实是欧邵峰空降的新助理,杨丽君雇来那个。
小郭虽没被解雇,却被杨女士硬赛来的小姚分了权柄。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人私下斗的乌眼鸡似的,还要在欧邵峰前维持表面的平和。
要不是雪椰认识小郭,这假扮经纪的活怎幺也轮不到新来的小姚。“搞砸了吧!”小郭用气音嘲笑。
“谁说的?”小姚回以口型,眼看欧邵峰上了车,两人赶紧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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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快捷住了两天,雪椰最后找了一所城中村公寓。
这公寓的年纪比她还大,没电梯,拢共五层。租一押一,交钱就能住,按月结清。挑高的第一层是商铺,从二楼开始隔成了房间。
搬家那天雪椰自己坐地铁来了,将行李箱拖上去。走廊很暗,两边都有房间,转动钥匙开门,鸽子笼般的内部尽收眼底。
只有一间卧室和小的可怜的卫浴,厨房阳台灯通通没有。
墙壁还薄的很,一路走来就听见好几扇门板后的哼哼唧唧声了。装潢异常简陋,墙壁根本没粉刷,贴满廉价的海报。很多地方有不知名的暗黄污秽,雪椰没看见一样的拉行李箱走进去。
典型的城中村公寓。房间正方形,迎面窗户狭小。也没装防护,伸出几条全是锈痕的铁杆作晾晒。
一米的小床在房间最右,当然没床垫。只一张麻编的床褥,倒刺的毛边都喇手。将行李靠在墙边,先进了卫浴。里头没窗户,黑洞洞的。按下开关,卫浴里的灯泡苟延残喘的眨了几次,最终还是没亮。
卫浴里转身都难,一个人在里面洗澡,另一个人就没法坐便的那种难。
打开手机照明,映出卫浴的全貌。
淋浴和坐便器是一起的,门口是个洗面盆,墙上的水银镜被牙膏渍和其他什幺污垢掩盖,根本没法发挥照人的职能。洗面盆原本可能是粉色,明显上几任房客都很邋遢,任它被黑黄的污渍遮盖。
雪椰拧开水龙头,布满水锈的它尖叫着,紧接着又颤抖几下,猛地冲出大量水流来。
因为洗面池小,水龙头角度也不精确,雪椰衬衫上被溅湿一大块。她也不气,拧小水流接了半盆水,又找了块抹布,慢慢开始擦拭打扫。
她十分有耐心,帮卫浴洗涮一新又走回卧室,清理浮灰结束、跪在地上一格一格擦拭地板里的污渍。
洒扫完把唯一的窗帘拆下来过水。随着水流打起的漩涡,洗面盆里飘起小强的尸体。黑色的小身躯在里面浮浮沉沉,雪椰伸手将它们捞起丢进坐便器。最后搓了不知多少遍那窗帘才变成正常的暗红色。
全部做完,时间从上午变成下午。
雪椰将床褥抱到卫浴间拍了拍,清灰瞬间飘起来,撇过头都没法避免的咳了几声。
手腕在空中挥了挥,勉强驱散清灰。将床褥重新铺好,打开行李箱,拿了床小被褥垫上才罩了自己的床品。
雪椰现在整个人就像只花斑猫,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取了睡衣走进浴室。公寓环境整体堪忧,却有热水,虽然时断时续的。洗完她又闲不住的收拾行李,几套完全退了流行的套装被她晾在公寓自带的衣柜中。
停下来才发现薄薄的墙壁外阵阵脚步声,走来走去很快,极有律动感,不是杂乱无章的那种。
听声音该是她的对门。
雪椰又听见隔壁房门开了,有人吼了句脏话。但只那幺一句,那人骂完赶紧关门。可能发现对门人多,怂了。
住这种城中村的流氓不少,踢到铁板的可能极大。
雪椰靠在床上,单手挡了眼。
再睁眼时窗外已经一派华灯初上。
不同于白天的死寂,公寓里下了班的房客接二连三脚步响起。一会是情侣的吵架声,一会是手机里的言情剧声,一会又是孩子哭声,非常烟火气。
胃里泛着酸,雪椰在手机上浏览起外卖APP来。公寓是明令禁止做饭的,因为电线老化,怕大功率电器引起失火。
想先叫外卖凑合一顿,逛来逛去却没特别想吃的。
她现在手头只有当初陶艺室退的违约金和名牌店发的工资,加起来不超过两万,刚还交了一半给房东。
上半年要不是江岚收留,靠这点钱早坐吃山空了。
雪椰手指在眼皮上慢慢按着。反正不饿,不然先不吃了,明天去超市买点速食回来。还在思绪纷纷,门就被敲响了。
人生地不熟谁会找她。
“谁?”她嗓子哑的厉害,坐在床上问了句。
没有回答,只有安静的敲门声。每次只敲三下,就停下来给她时间开门。
雪椰双手撑于床沿,坐那一动不动。也许敲一会就不敲了,这种环境下最好不要随意开门。
但那锲而不舍的敲门声还在持续。
闯闯闯。
闯闯闯。
雪椰无可奈何了,走过去开门。
公寓的门是那种没猫眼的铁门,又薄又旧。她站在门的阴影里,一手拧把手。
吱一声开了。
天色已晚,慵懒的霓虹透过走廊照进来,飘舞着慢慢下坠的尘因为泄露的光而显形,雪花似的扬扬洒洒。
只见一人隔着黑暗的走廊与自己对望着。
雪椰一时竟是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