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任凭醒来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看看身边的妻子,被窝里早已空空,原来他起早送女儿上学去了。

想起昨天和徐风说的八点钟来接自己的话,赶忙连滚带爬地起来穿上衣服,用水抹拉了一下脸,又飞快地在牙刷上涂了一点牙膏,放进嘴里来回胡乱刷了几下,又拿起电动剃须刀在嘴周围扫了几下,算是洗漱完毕,抓起领带和手提包就走,整个过程只用了五分钟。

到楼下见徐风的车还没来,便可笑起自己来。

也真是的,自己是处长,司机即使来了,自己也可以拿拿架子,让他等上十分八分的。

何必要自己等他呢?

这时徐风驾着那辆墨绿色桑塔纳轿车来了,任凭看看传呼上的时间,正好八点十分一点不差。

也许司机都是这样的素质吧,时间掌握得好。

任凭上了车,徐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你久等了,领导。

任凭说,是我下来得早了,你来得很正点。

任凭坐在自己的车上想,以后再不用骑个单车风里来雨里去的了。

原来他是坚决支持车改的,曾对黑龙江省的某个城市公车改革大加赞赏,现在看来那种改革最好不要在本市进行,因为自己已经成为既得利益者,再改就改到自己头上了,有谁愿意将自己身上的肉割一块给别人吃呢?

任凭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又坐在老板椅上感受了一番。

感觉很好。

这时成雁敲门进来,拿起一只拖把到卫生间去了。

她今天换了一套暗红色的套裙,脚穿一双高腰皮鞋,看起来更加娇艳,身段更加婀娜,也很性感。

任凭又忍不住自己责备起自己来,对自己的部下怎能这样想呢?

但转念一想,美的东西世界共享嘛!

假如一个漂亮女孩走到大街上,那么她就给这座城市增添了亮丽的风景,她可能就对提高这座城市的品位做出了贡献。

成雁从卫生间回来,边拖地边和任凭唠嗑。

“昨天晚上真得感谢你呢,任处长。”成雁眼睛扫了任凭一下又收回来。

“谢我什么?我又没给你办什么事。”任凭说着起身走到门口的饮水机旁去倒水。

“你昨天帮了我的大忙。”成雁说。

“是喝酒的事吗?那在酒场上是很正常的事儿。”任凭边倒水边说。

“你不知道,我是最怕喝酒的,尤其是白酒。我喝了以后浑身起红疙瘩,两三天下不去。”成雁停止了拖地,双手拄在拖把的把子上。

“那你怎样感谢我呢?”任凭也不知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嗯……让我想想……我请你吃饭吧。”成雁显然没有思想准备,说起话来快要语无伦次了。

“算了吧,让你请我吃饭,还不如我请你呢。”任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在老板椅上逍遥起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这样说定了。”成雁说完话就去涮拖把去了。

这时徐风进来了,手里拿了一把报销的单据递给任凭,大概是昨天的购物发票。

这时成雁又进来拿起抹布擦桌子,任凭大致扫了一眼那些发票,发现那张手机发票变成了7888元,就随手将那些发票放进了抽斗里,想等成雁走了以后再问徐风怎么回事。

成雁先将任凭办公室里的沙发、盆架、书柜等擦了一遍,重新涮了一下抹布,就又过来擦老板台,这时房间里就剩任凭他们两个人了,他看到成雁袅娜的身段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双乳在上衣里面不安分地颤来颤去,隐隐约约,象是雾中的两座山峰,但是怎么也看不清山上的花草树木,一捋青丝从她的白玉般的脖项中斜出,遮住了左边的半个脸,象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境,任凭又有些慌乱起来,急忙拿了一张报纸来看。

这时他偷偷地瞥了成雁几眼,发现成雁的双颊已经飞满了红云,也许她也象自己一样有些不好意思?

也许……自己真是没有定性,都三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成熟呢?

很多书中的大人物都是泰山压来色不变,而自己见到一个小女子在面前就这样心荡神驰,怎么能成就大事?

也许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小人物,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情怀。

正胡思乱想着,成雁已将自己的板台擦好了,她又将抹布等东西收拾停当,就轻声打个招呼走了。

这时他才想起抽屉里的票,随手给徐风拨了电话,刚放下电话徐风就过来了。

没等任凭发话,徐风就开口说:“任处,有个事情,本来应该先向你汇报,但当时实在是不方便,所以就只好先斩后奏了。”

任凭和蔼地说:“你直说吧,都是弟兄们,不要外气。”

徐风接着说:“买手机的钱本来是5888元,但开票时我让他们多开了2000元钱,这主要原因有两条,一是原来的处长在的时候有这个惯例,因为有些票据是没办法报销的,只好平时报销的时候多报一点,二是你们当领导的应酬较多,手里也得有个活便钱。万一同事朋友有个婚丧嫁娶之类的事怎么办?都在家里的帐上支出,嫂子岂不是有意见?再说,那样也显得自己太没本事,什么钱都从家里拿。”

任凭又遇到了新问题了。

打从昨天到这个大厦来上班,他就不断遇到新问题,这些问题有的牵涉操守,有的牵涉纪律,有的牵涉法律。

但有一点,这些问题大都跟钱有关,要么是怎样向外支出钱,要么是怎样分配钱。

说实在的,任凭并不是一遇事决断的人,他总要先将事情掂量掂量,三思而后行。

今天这事他刚才在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圈了,正过来想,这种行为叫什么?

不是贪污吗?

自己向来都是很清白的,能在这个问题上玷污自己吗?

但反过来又想,两千块钱也算不了什么,要是自己硬要将这票重新让徐风去开,徐风会怎么想?

他以后有什么事肯定就不和自己交心了,况且还会在处里的其他同志那里说自己的坏话,这样自己这个处长就成了孤家寡人。

任凭向来和别人共事都是共心的,他不喜欢虚假的一套。

唉,算了吧,还是按惯例吧,俗话说,前边有车,后边有辙,萧规曹随最好,这样既省心又落好儿,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里,他一边说着:“这情况我知道了。”一边将那几张发票拿出来,一一签上“同意报销”字样,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在签字的过程中他还发现商务通和手提包的钱数也分别多了三四百元,心里明白,也没再说什么。

徐风拿上票,到财务室小曾那里换来了钱,旋即又转回来。

徐风将任凭的门反锁了,就掏出那2800元钱来。

他拉开任凭的抽屉将钱放进去。

任凭感到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处里的钱,先放到你那里管着吧。”说着就将钱拿出来往徐风手里递。

徐风不解地看着任凭。

可能他觉得任凭很奇怪,心想这人怎么这样不开化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钱交给你就是让你分配的,三七开,四六开都行。

给自多少自己要多少,自己不会说个不字,也不会觉得心里不平衡。

但他偏说这是处里的钱。

怎样开导他呢?

还是用惯例点拨他吧。

想到这里就说:“以前的处长都是当时就处理掉。”

任凭想:又是以前的处长!

看来自己这个处长总得活在他的影子里了。

但既然已经按惯例了,就按到底吧。

又一想,怎么个分配法呢?

是和徐风两人分还是和成雁三个人分呢?

还是两人吧。

这事就徐风一人经手,成雁虽然去了,但她并不知道票的事。

再说,怎么分好呢?

干脆二一添作五,省得徐风心里不平衡。

他将钱分作两部分,一半放进自己的抽屉,一半递给徐风。

徐风推辞着说:“不行不行,我不能要那么多。”

任凭站起身来说:“拿着吧,你哥就是这样的人,见见面,分一半。”

徐风又让了一番,就将钱装进了上衣兜里。

说不尽的感激话,还说跟着这样的领导有干头,然后就出去了。

任凭将钱放到了中间抽屉里,又觉得不合适,又转移到下面的抽屉里锁好。

随手拿起一张报纸看着,思绪却翻飞起来。

以前他在工作中跟钱打交道少,所以也就没有多少这样的机会。

以前一个单位就一个大帐,每年审计局还要审计。

再说一个月的进出除了工资外,其它的钱也就几千元。

随便折腾也折腾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看来腐败得有条件,有温床。

他胡乱地翻着当天的晚报,突然有个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消息的题目是《只因无钱酿惨剧,下岗职工上吊死》,他向下看起来,只见那报上写道:

(本报讯* 记者梁红人报道) 本市国棉八厂下岗职工柳钦佩因十元钱和妻子发生口角,柳一气之下竟自挂东南枝,被人发现后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早上,柳钦佩在送儿子上学的路上,儿子提出好久没吃过肉了,中午想吃肉丝面条,柳当时没带钱,送过孩子回家后在抽屉里拿了仅有的十元钱到街上买了面条和大肉,自己将饭做好后等儿子和在某公司打零工的妻子回来吃饭。

谁知妻子回来后竟大发雷霆,说那十元钱是给孩子准备的学费,他不应该拿去买肉。

二人因此发生口角,妻子情急之下,挖苦丈夫下岗没本事挣钱,丈夫柳钦佩受不了这个羞辱,当天夜里在租房居住的院子里的一棵树上上吊自杀。

为此,记者提醒广大下岗职工,下岗莫失志,要自立自强,创造一片新天地。

下面还配发了评论员的一篇短评。

任凭感到震惊的是,报上的名字和他的一个大学同学的名字竟一字不差!

难道真是那位同学吗?

又一想,不可能。

那位同学在大学里是很有才气的,经常发表文学作品,虽然毕业时分配到了工厂,但最近自己还见过他,当时他慌里慌张地到自己在调研局的办公室,说自己正在考研,去书店买书,但带的钱不够,就差十元,任凭当即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给他,他说用不了那么多,后来任凭从同事那里借了十元钱给他,他拿着钱千恩万谢地走了,临走时还说这钱等两天一定送来。

怎么会是他呢?

中国人太多,可能是重名重姓吧。

但是报纸上的许多特征都象自己的那位同学,比如说“儿子上学”、“国棉八厂”等等。

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吧。

他正要拿电话,电话却响了。

他拿起了话机。

“老任吗?我是李南山,你老兄到了个肥地方也不打个招呼,害怕请客吗?晚上你得安排!”原来是大学时的同学李南山,他和任凭一个寝室,只因人长得帅,人送外号“南山一棵松”,简称“一棵松”。

他老家就是本市的,因为毕业有熟人,当时直接分配在市司法局,现在已经是人事处处长了。

“调动比较快,我自己都不知道咋回事,前天组织部通知的我,昨天就来报到,今天是第一个接到咱们同学电话。”

“别谦虚了,我知道你的能力,不说这个了。柳钦佩死了,你知道吗?”电话那头的李南山说得很简单明了。

“难道真是他?”任凭震惊地说,“我在今天的报纸上看到一个叫柳钦佩的,因为十元钱和妻子生气自杀了。我想不是他,他不是在考研吗?前天还借我十元钱买书呢。”

“你和他接触少,所以不知道他的情况。这段时间他们厂裁员,实行内部双向选择,他就被选掉了。他老婆没有正式工作,在一家公司搞卫生,老板心黑,又不给钱。没办法只好到处举债,他都借我十几次钱了,刚开始和向你借钱一样。”李南山说。

“我还真不知道这情况。那咱什么时间去他那里看看好吗?撇下孤儿寡母,真是怪可怜的。”任凭真没想到,同是一班出来的学生,有的发财,有的当官,有的穷困潦倒而死。

“好吧。那就今天晚上去?晚上你有时间吗?”

“晚上……有有。”

“那就一言为定。”

任凭放下电话,心情怎么也不能平静,一上午坐立不安。

他接了好多电话,大部分都是打电话祝贺的,有老同学、老同事,也有和自己只有一面之交却死死盯住自己的趋利着。

无非是说些好听的话,场面上的话而已。

在当今这个社会上,人就是一架机器,你不得不受别人的操纵,别事的操纵,说一些不想说的话,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有谁能象东晋王徽之雪夜访戴逵那样“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呢?

又有谁能象李白诗里写的那样“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呢?

人都要为鼻子底下的那一横而活着,为口腹之欲而活,所以不得不隐忍好多种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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