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在黄山火车站坐上了下午开往中州市的火车,到了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
家里没人,茶几上乱七八糟地放着一些物品,地板很脏,有很多踩过的脚印。
电视机还处于待机状态,有一块布斜斜地盖在上面,宛如姑娘的一种半遮半掩的发式。
厨房外面的餐桌上放着存有剩饭的碗碟,碗碟的旁边散乱地分布着大小不一的蛋壳。
总之,屋内的一切都像是主人生活中的一个片断,而这种生活的片断就象是一部拙劣的电视剧演到中间却突然定了格。
任凭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间,就像一个懒婆娘随便梳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就坐出租车赶到骨科医院。
粟粟的病房在三楼靠里面的一个房间,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任凭轻轻推门进去,只见房间内共有三张床,粟粟躺在最里面的那张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双脚都露在外面,左臂带着夹板,夹板外缠着绷带,稚气的脸上不见了平时的白净,左边稍有点肿,好像是抹了紫色的药水,透过药水依稀可见一块像核桃一样大小的擦伤。
她的眼角有淡淡的泪痕,像是刚哭过不久。
乔静和衣躺在中间的一张床上,身上搭了一片小褥子。
一条腿在床上,一条腿还在床边垂着,脚上的高跟鞋挂在脚尖上。
左手枕在头下,右臂弯曲着横在脸上。
另一张床上躺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是右臂骨折,肩膀处缠着绷带。
任凭走过去帮粟粟掖了一下被子,粟粟的身子欠了欠,嘴里咕哝着什么,但没有醒。
任凭又轻轻地转过身,把乔静的鞋子摘下来,把她的腿轻轻抬起放到床上。
乔静搭在脸上的右臂挪开了,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却醒了。
“你可回来了,家里乱成一锅粥了。”乔静揉着眼睛说。
“怎么这么巧呢?偏偏我不在家的时候出事。乔跃的病怎么样了?”任凭慢慢地说。
“谢谢你还关心他,真是难得。他已经好了,这两天再复查一次就可以出院了。真是倒霉,事儿一个接着一个,算是没有安定日子过了。”乔静下了床,穿上黑色高跟鞋,准备出去小解。
“既然事儿出来了,就不要埋怨了。谁能愿意有事呢?赶上了谁也没办法。”任凭安慰她说。
乔静从卫生间回来后说:“你回家吧,在这人多了没法睡。”
任凭说:“还是你回家吧,回家洗洗,也收拾收拾自己。两天没回家了吧?”
乔静说:“哪顾得上回家呢?我去买个饭粟粟都急得不得了。”
任凭说:“这样吧,我打车送你回家,然后再返回来。反正粟粟这会儿睡着了,离开一会儿没事。”
于是他们匆匆下楼,坐上一辆红色富康出租车。
深夜街上车辆行人稀少,十几分钟就返回骨科医院了。
任凭像夜游神一样穿行在黑暗中,默默地思考着什么。
他很奇怪,自己和妻子乔静两三天没见,相见还是像平时一样,就像同事相见一样,没有一点亲近的举动。
在病房里两人一问一答,显得很程式化,像是演员在背着台词。
他常常看到外国电影里中年夫妻亲热的镜头,拥抱、亲吻是家常便饭,而中国的中年夫妻很多都是平平淡淡的,没有激情。
也许是中国人的含蓄所致?
也许因为中国人的婚姻质量本来就不高的缘故吧。
任凭想,如果没有孩子作为纽带在两人中间,婚姻还会不会维持下去?
真是天知道。
那位国学底子深厚的张中行老人把中国人的婚姻分为四种类型,即可意、可过、可忍、可恶,自己的婚姻属于那个类型呢?
任凭回到医院后,侧卧在病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尽管医院里的条件很差,甚至连被子也没有,它仍然安稳地睡了,也许是因为太疲劳的缘故吧。
一连三天,任凭都在骨科医院守着女儿,给她买好吃的和玩具,没事的时候就给她讲故事。
童心是天真烂漫的,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就什么也不想了,所以她依然过得很快活。
对于他们来说,尽管生活也有些苦涩,但那是瞬间的事,就像平坦的大道上的一个石子儿而已。
大部分时间生活都像是含在嘴里的蜜饴,时时流淌出醉人的香甜。
不知是谁透露了粟粟受伤的消息,也不知那些单位主管基建的负责人是怎样的就互相串通了一气,任凭从黄山回来后的几天内就有二十多家单位的有关人员来医院看望粟粟。
现在真是信息社会了,连那些明星们卫生间的活动、甚至床上翻云覆雨的动作都能曝光,何况是个小小的公务员的生活?
那些来看望的人大部分是平时跑基建手续的人员,很多任凭看起来很眼熟,就是叫不上来他们的名字。
他们好像很有经验,一进病房就赶紧自我介绍,就像是突然闯进的一个厚脸皮的推销员。
他们拿来了大兜小兜的东西,有儿童食品,有儿童玩具,水果,饮料等等,有的干脆就放下四五百元钱,说是孩子想吃什么就看着买吧,自己也不知道孩子喜欢什么。
任凭心里明白,这些人不是来看自己的女儿的,是来看自己的,女儿与他们素不相识。
不,也不是看自己的,是看自己的权力的,如果自己是平民一个,谁还理你呢?
徐风也来了,他手里也拎了一包儿童食品。
任凭有点生气地说,你这是干什么?
你很有钱吗?
你咋拿来的还咋拿走!
徐风说这是礼节,也是心意。
他开着车跑前跑后,没事的时候就在病房守着,好像一个忠实的仆人。
任凭实在不好意思,就说如果他有事就先回家,好不容易赶上一个假期,陪着家里人转转。
徐风不好意思走,他可能想着自己刚来就走,跟那些来看望的人一样,那就显得太外气了,他是任凭的秘书,必须守候。
这时候东方建筑公司公关部的郎部长来了,他没有带很多东西,手里捧了一个漂亮的大花篮,一进房间就找地方放花篮,终于在窗台上找到了一个空位,慢慢地将那一簇香艳迷离的花放上去,自己又远远地看了看,然后满意地说:“还可以,还可以。”粟粟也高兴地说:“真好看。”本来房间里也有四五个花篮,但大部分都是小的,唯有这个花篮最大,花也最多。
老郎问候了几句粟粟的病情后就告辞了。
任凭送他到门外,他一边用一只手推着任凭,一边说:“止步,止步。任处长。”任凭只觉得他的那只手塞到了自己的衣服兜里,等他意识到的时候,那只手已经飞快地抽出去,并且人也飞快地走到楼梯口了。
任凭又礼貌性地向他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向回走,下意识地将手伸进上衣口袋里,只觉得有一个信封样的东西呼啦啦地响着,任凭马上就明白了,因为徐风在场,老郎不好意思在屋里行事。
老郎真不愧是搞公关的,什么事处理得都很得体。
公安局的郭处长是在晚上来的,他给粟粟带来了一箱纯牛奶。
他坐在病房的床上对任凭说:“你的驾驶执照已经办好了,费了不小的劲,现在公安局对这样的证要求严格了。”说着从包中掏出一个棕色的皮夹子来,递给任凭。
人凭接过来,见上写《中华人民共和国机动车驾驶执照》,翻开皮夹,里面有两张印有自己照片的驾驶证正本和副本,上面的花纹很好看。
任凭看着自己的驾照,内心一阵激动,恨不能马上就驾车飞奔。
他望着执照仔细地研究着,就像是研究一件古董。
还是徐风和老郭搭讪着才解除了氛围的凝滞。
任凭说:“老郭,你么感谢你呢?”老郭说:“感谢什么,这是我们权力范围内的事情,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他看了看粟粟的伤情,问了粟粟受伤的情况,任凭一一都给他讲了。
并将司机逃逸的情节说一遍,老郭听后拍着大腿说:“妈的,竟有这种事!这人也太没良心了,孩子都撞成这样了,还要逃跑,不负责任!查!我给你找人查!”任凭说:“我看这事算了吧,没有线索,不太好查。”老郭说:“什么叫算了?孩子也太冤枉了!这事你甭管,你就给我说说基本情况就行了。”任凭给他说了事故的时间、地点,问粟粟,她只说撞她的人是个男的,骑的是摩托,别的一概说不清。
老郭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把任凭和粟粟说的一些情况记在上面,然后把本本装在包里说:“你就等消息吧,我想应该有个结果。”老郭又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任凭送他到楼梯口,并叮嘱他说:“这事你也别太为难自己了,找不着肇事者就算了,就算吃个哑巴亏。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老郭说:“你上几次对我们单位都很关照,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啥都不说了,尽在不言中!”说着,就下了楼梯,消失在昏暗的灯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