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描牡丹(一)

盛碧秋穿着珍珠白,羽毛帽垂下黑色的面网,高跟鞋拔起丰腴的曲线,在轻狂摇曳的人群中间,她显得尤为端庄大体。

得益于少帅夫人的身份,旁人跟她说话,都是恭恭敬敬的。可她没有半分盛气骄矜,与人交谈,声音说不上温柔,但很清晰、适度,语气和语言都拿捏得游刃有余。

她眉梢有天成的妩媚,但这种妩媚不似浮花浪蕊,也是极其端重的。

北洋军总司令的儿子张汉辅来上海,各路的人挣破头地要巴结,可张汉辅独独答应了傅羡书的邀约。

盛碧秋听张汉辅提起过,他与傅羡书曾在陆军学校当过两年的同学,有过命的交情。

盛碧秋看见他们热情相拥,张汉辅唤傅羡书的表字“作臣”,傅羡书还客气地称他“少帅”。

张汉辅笑容锐气逼人,看向傅羡书身旁的妻子,玩笑道:“好啊,结婚都不告诉我。作臣,你太不够义气。”

傅羡书忙赔罪,揽着他去吃酒。

盛碧秋则与傅妻在一处话家常。

傅妻名是孟婉秀,长得还似个天真的女学生,带着吴语的腔调,讲话温声细语,不设心机的坦诚。

盛碧秋跟她说了两句好话,她就叫起姐姐来;盛碧秋问她与傅羡书的婚事,孟婉秀还会羞答答的脸红。

孟婉秀小女儿情态,下不来台面,便反问盛碧秋:“姐姐与少帅呢?是怎幺认识的?”

盛碧秋喉咙一窒,勉力笑了笑,“不比四小姐与傅老板这样少年夫妻的情分。”

孟婉秀也是聪灵的,觉察出她的尴尬,之前又偶有听说过少帅的桃色绯闻,便不再细问。

许是见到傅羡书甚欢,张汉辅今夜喝得大醉。

他拉着傅羡书的手,道:“作臣,你待在这地方有什幺用?不如来当我的财政厅厅长。”

傅羡书微微笑着:“少帅擡举,我这样的蠢人,去东三省要没命的。我只想守着太太,做些小生意。”

张汉辅拿别样的眼光看他,不一会儿,放声笑道:“作臣啊作臣……”

他们大概不是一路人,张汉辅明白。

在陆军学校时,傅羡书就讲中华民族之危亡,张汉辅也讲,但不似傅,傅是真有那样的信仰。

不过,他们依旧能做兄弟。

这世道,今日是敌人,你死我活地打来打去,明日就有可能是朋友,联起手来去打共同的敌人。

楼下一阵骚乱,是张汉辅的副官拦住了个记者,要他交出相机底片,讲清楚不能给夫人盛碧秋拍照。

张汉辅看见一向从容优雅的盛碧秋,在看见那个记者的时候,笑容难堪地僵硬在脸上。

他留意了那记者一眼。

傅羡书道:“我去处理。”

张汉辅面色沉静,道:“不必。”

他将杯里的酒饮净,大步下楼去,人似疾风一样,反手将酒杯往楼梯上一砸,声如银瓶乍破,玻璃顿时碎了满地。

响声惊得人一阵低呼。

众人就看见,张汉辅握住残破的高脚杯,猛地扑倒那名记者,将尖锐玻璃往他手臂上狠狠一扎,几乎扎穿,鲜血和惨叫同时涌出。

少帅喝醉了,傅羡书如此解释。

众人的惊慌很快被傅羡书三言两语稳住,闹剧匆匆收场。

是的,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张汉辅就是拔枪杀个人也不奇怪,更何况只是打了一个骚扰他夫人的记者。

不过也有不同的看法。

那被打的记者倒在上海有些名气,舞会中有人认出来,是《新日报》的副主编邵平。

邵平笔杆子很硬,被民间评为“一支铁笔,搅弄政坛风云”的人物,五四运动时曾在《新日报》为学生声援,因此还坐过半年的牢,亏得友人奔走求情营救,方留下一条命。

出狱没多久,邵平担任《新日报》的副主编,其人据说亲共,曾痛斥过张汉辅发动的两次伐南战争。文章甫出世,舆情一边倒骂,这曾给张汉辅添过不少麻烦。

莫说仅仅打这个邵副主编,就是杀他的心,张汉辅也是早有的。

傅羡书给张汉辅和盛碧秋安排了住处,房子在贝当路,里外戒严。

张汉辅不让陌生人近身,盛碧秋和副官两个人合力将醉醺醺的张汉辅扶上楼。

副官敬礼离开,留盛碧秋独自一人坐在床边,陪着烂醉如泥的张汉辅。

她似被抽空了力气,浑身无比疲累,可听张汉辅难受的呼吸声,又无可奈何地叹息,去帮他脱靴,将他的腿挪上床。

盛碧秋眼里有细致温柔,俯身,小心翼翼地解着张汉辅军装上的扣子。

张汉辅半睁开眼,一下捉住她的手,这举措吓了盛碧秋一跳。

他像真醉,又不像真醉,唇微微笑着,眼睛却是雪亮,“痒。”

盛碧秋道:“脱好衣服再睡。”

张汉辅揽住盛碧秋,翻身将她压住。他眼睛一寸一寸地审视她,检阅士兵般地审视够了,遂低下头去吻她的颈子。

他啃咬一口,吮吸一下,似个玩性大发的兽,逗引着他的猎物。

盛碧秋不讲话,没有迎合,也没有回应。她是张汉辅绑在刑架上的囚犯,只能轻仰起头,任他在她身上索求。

张汉辅捧捏住她白色洋装下的乳房。

她皮肤比珍珠还要白馥、香滑,张汉辅亲上去,就似牛奶溢进嘴巴里,越喝,越渴得人眼睛发红。

张汉辅揽抱起她的腿,架在自己的身上,再次居高临下地检视她。

他认真地问:“见到老情人的感觉如何?”

“……”

“怎不去打个招呼?邵平好歹曾是你的老师。”

盛碧秋冷着眼,“你不打过招呼了幺。”

惊天动地的,阵仗真像个孩子,可他远比孩子要狠,邵平往后大概每次提笔都要疼,都要想起张汉辅给他吃得教训。

张汉辅挑眉,阴冷冷地嗤笑一声,“你心疼啊。”

“我跟他早就没了干系。”

“表面上没干系,心里日思夜想。”

“你懂我在想什幺?”

“我不懂,但总不是在想我张汉辅。”

“……”

“承认了?”

他的手率先滑进去,胡乱抚摸着盛碧秋的大腿。他的手掌很粗糙,常年带枪所致,茧子摩擦得她有些疼。

盛碧秋别过脸去,不做声,任着他撩拨的欲望焚烧。

张汉辅语气冷静得不像寻欢的男人,问道:“你说说,你是谁的人。”

“……”

他发狠,掐住她的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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