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麻这几天很安分。
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团棉花似的,乖乖的吃着饭,不哭也不吵。
胸口的血痂疼的磨人。
一阵阵的刺痛中带着伤口愈合时那种让人燥乱的痒。
她却好像毫无知觉,每天不是坐在床上看书就是打着单机游戏。
那些男人最近也很安分。
——可能是被那天的事情吓到了。
她吐着血。
呼吸、心跳、体温,所有的一切生命特征都在以惊人的速度下降着。
“雅哥——!”
侑介被她的样子吓哭了,咆哮着吼了一声长兄的名字。
一直在因为恐惧游神的雅臣被他这一嗓子喊的回了魂。
“快——快先让她躺好!琉生你去拿床被子过来!小弥……”
当了多年的医生的男人急忙指挥了起来。
他浑身出着冷汗,整个人几乎连发稍都在颤抖,像是刚从冰水里拎出来似的,脸色白的过分。
那捏成拳的手心已经被指甲深深嵌入,刻出了青紫色的血痕。
雅臣从小就恐血。
但此刻造成他最大恐惧的却是绘麻肉眼可见的正流逝的生命力。
——不过好在最后救回来了。
但确实是把他们吓坏了。
有人忽的敲了敲门,清脆的叩击声响起,那女孩却恍若未闻的看着电影。
“姐姐。”
大男孩提着纸盒走进来,反手扣上房门。
“法尔灵的提拉米苏,姐姐最喜欢的吧。我回来路上买的。”
他坐到床边,房间窗户上的封板已经被撤了,夕阳照的他米棕色的发有些发红。
暖洋洋又懒洋洋的颜色。
男孩子垂着眼帘,他用手抚上女孩的面颊,注视着她平淡到近乎空洞的面容。
那双巧克力色的眼睛是有些蒙蒙的一片,他的五指盖住那双写满麻木的瞳,在她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吻。
很浅,仅仅蜻蜓点水那幺一下。
男孩直起身,他的目光像是夜晚的篝火,耀眼的闪闪烁烁。
他舔了舔自己刚刚触碰过绘麻的唇。
“我来喂你吃吧”,他打开了纸盒,拆开勺叉的一次性包装。
挖下一勺酥软的提拉米苏,风斗一手兜着,送到女孩嘴边。
“姐姐……张嘴啊……”
绘麻愣了一会儿,随即才慢悠悠的擡眼看向他。
空洞的眼睛在那勺蛋糕上缓缓聚焦,女孩张开嘴,将蛋糕吞入口中。
舌尖是泛着苦的可可粉以及充满了奶油奶酪浓香的膏体,恰到好处的甜味中和了苦,入口片刻就扩散到整个口腔。
很熟悉的味道。
绘麻这才擡起头,她看向那个蛋糕盒,上面印着「法尔灵」甜品店的logo。
……莫名的。
居然有点想哭。
可能,只是那个标签太过刺眼了吧。
“好吃吗?”
风斗看着吃着蛋糕有些愣神的女孩,他凑近,在那白玉似的耳廓上轻轻喘着气。
那漂亮的耳朵染上了一点点的红。
像是石榴籽似的,勾人极了。
仿佛刚刚吞了那口蛋糕的是自己,风斗的喉口滚了一下,觉得有些渴了。
他伸出舌头,从女孩的耳垂一路舔到耳尖儿。
那姑娘敏感的颤了一下。
风斗没再做什幺过多的动作,他只是顺势轻轻咬了一下绘麻的唇角,便扯了扯领口正色坐好。
“……姐姐的嘴唇刚刚沾到可可粉了。”
他压下了几乎把自己撕裂的欲望,演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再次将挖了蛋糕的勺子递到那女孩嘴边。
绘麻的眼睛如同刚刚下过雨的孤城,巧克力的色泽上染着薄薄的水雾。
她注视着男孩手里的蛋糕,没有再说什幺,很配合的吃了个一干二净。
风斗抱了抱她,只是很温柔的抱了抱她。
他牵起女孩的一只手,站起身——
她曲腿坐在床上,下午的太阳透过窗子落在她身上,漂亮的像是童话故事中住在森林深处的精灵。
那栗色的发被晕成很梦幻的金。
“姐姐……想不想去院子里走走?”
听见这话,绘麻身子一颤,垂首疯似的摇着头。
原先有些暖意的气氛一下子沉了下去。
像是才有放晴迹象的小镇又突然下起了雨。
“……姐姐?”
那女孩的双手扯着床单,捏紧的拳头都在发颤。
风斗有些奇怪,其实也有些害怕。
——他们是真的被绘麻弄怕了。
现在她的状态一出点什幺问题就叫人提心吊胆的。
为此,连窗子的封板都拆了。
男孩伸手抚上她的面庞。
能感觉到,连嘴唇都在打颤。
“姐姐?”
再次唤了一声,风斗把声音放的很轻,就生怕吓到她。
其实他们也清楚,绘麻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经不起折腾了。
“……不出去。”
她很小声的呢喃着,风斗一时没听清,便疑惑的嗯了一声。
“不出去——我不会出去的……我不出去……”
绘麻缩起身体,她曲腿抱着膝,左腿的膝盖骨轻轻按着胸口已经开始有些愈合的痂子。
风斗注意到她的动作,瞳孔里的光有些暗了。
感觉鼻子有些酸。
好像真的对她太过分了。
那个似乎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的,永远会露着比太阳更灿烂的笑容的姑娘——
因为他们的关系不知什幺时候起已经变成了这样。
阴沉、空洞、自闭,甚至透着一股灵魂里散发的死气。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我们去客厅里走走好吗?就客厅。”
真是可笑,曾经那幺向往自由的她,如今却会因为外出而感到恐惧。
就像是挥着翅膀的伊卡洛斯,直直冲向太阳,却又被烧去了翼上的蜂蜡,和支离破碎的羽毛一起落进深海里。
那濒死的绝望和恐惧就像是永远摆脱不了的噩梦一样,日日夜夜、日日夜夜的围绕着她。
那次的经历变成了怪兽,张着血盆大口,牙齿咔嚓咔嚓的碾碎了她的皮肉和骨骼,吞噬着她的精神和灵魂。
如果童话还有另一个版本,那幺伊卡洛斯可能没有死去,而是和她一样,彻底变成了只能生活在阴暗海水中的畸形生物。
——肮脏、丑陋。
风斗依稀的看见那女孩点了点头。
她真漂亮。
卷而密的睫毛在光线下轻轻颤着,那皮肤白到近乎病态的程度。
像是轻轻一碰,就那幺碎了,碎成无数星星点点。
那男孩子扶着她走出房门。
步子走的很慢,他能很清楚的感受到绘麻的微抖,那种颤栗从这只手的指尖顺着胳膊一路蔓延到全身。
实在喜悦吗,还是在恐惧呢?
他猜不出绘麻现在的心情。
她的面容依旧淡到近乎空洞,只是那双眼睛像是点过蜻蜓的湖面,漾起了很浅、很浅的波。
她纯黑的瞳孔在那波澜下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瞳孔的正中央,倒映着透过客厅玻璃看见的吉祥寺夕阳的景色。
很美。
傍晚的吉祥寺也是。
倒映着吉祥寺的她的眼睛也是。
绘麻似乎对客厅里的几件家具非常抗拒——
她远远绕开了真皮沙发,在风斗的搀扶下小心翼翼挪到落地窗前。
女孩伸手,她的指节在空中抽筋似的抖着,随后抓住了半拢住阳光的窗帘,罩在自己的面孔上。
深深的吸了一口太阳的味道。
她靠着落地的玻璃窗坐下,把窗帘像是寒冬的围巾那样牢牢围在自己的脖子上,掩住了口鼻。
夕阳透过窗子落在她的面孔上,有些昏沉沉的,却把她浑身上下照的好像发着光。
枣刚从电梯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那画面让他差点以为自己在梦境里。
他抱着一个纸箱,轻声走到那女孩的边上,蹲下。
一旁的风斗斜了他一眼,没说什幺。
“很久没出来了吧?”
他伸手,又在空中犹豫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的用指背抚上她的面颊。
落在指尖的,是她被照的泛金的发。
“我给你带了礼物过来,看看吧。”
绘麻的视线顺着他的话落在了一步之遥的纸箱上。
肯定是游戏什幺的吧。
忽的,那纸箱未合上的封口折板动了一下,一瞬间击破了她刚刚的想法。
女孩好奇的扯过纸箱,等她看清箱里的东西时,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
那是一只小小的柴犬,好像是刚睡醒,正斜躺在地上伸着爪子,茫然又无辜的看着她。
小小的脑袋还是稚嫩的椭圆形,看着好像才刚断奶,裂开的嘴角像是在笑,下巴上长着一撮小黑毛。
小柴犬的毛是橘色的,肚子上的毛倒是白花花一片,看着像棉花似的。
绘麻伸手摸上了那小奶狗的肚子,五指挠了挠,它还没开始褪胎毛,软的不可思议。
小奶狗好奇的嗅了嗅她的手,又舔了两下,便乖巧的翻出肚子任人抚摸。
可爱到犯规。
女孩被萌的颤了颤身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伸手将那只小奶狗抱到自己腿上,小公狗尾巴摇的很欢,扫的她的腿痒痒的。
那小爪爪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扒拉挤下,原先围着的窗帘就被它扯了下去。
绘麻忍不住在它的侧脸上亲了一口,兴奋的面颊都红了起来。
风斗已经走了,枣托着脸蹲着看着她们俩,嘴角也不知不觉挂着笑。
他很久没见过绘麻的笑容了。
这样的笑容——
真的,像太阳一样。
耀眼、灿烂、并且温暖。
如果,能一直这幺下去,就好了。
男人这幺想着。
他的指尖还缠着女孩的发,低下头,在发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