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仲良被带走时,眼一直看着司闻。
司闻知道,公安部对冯仲良最多也只是革职查办,让他吃个处分,不会动他。毕竟他几次担任禁毒行动专案组组长时都大获全胜,缴获毒品不计其数,为国家做出不少贡献。
国家在它知道的情况下,还是赏罚分明的。
司闻就比较惨了,国家不知道,或者说,有人把他藏得很好,好到他死了,也没人知道。
冯仲良的车走后,韦礼安、郑智把司闻带去了机关。
审讯室里,司闻从头发,到裤脚,仍然一丝不苟,相反是他们满头大汗,跟从哪逃荒回来似的。这一幕就很讽刺。
韦礼安站在审讯室外,双手抱臂,看监视器屏幕上司闻的脸。
郑智给他倒了杯茶水:“酒店招待大厅、停车场的监控坏了,只有走廊有,不过那房间正好在死角。专梯有监控,但没看到人,猜测他们是从工人电梯上去的,要不就是走上去的。”
韦礼安猜到了,如果真是交易毒品,薛鹏是不会让他们逮住监控这个漏洞的,小心驶得万年船是绝大多数毒贩的人生信条:“也就是从监控上查不出什幺是吗?”
郑智点头:“咱们局里意思是确定没啥事就把人放了,还是得考虑舆论影响。”
韦礼安知道,他恨不能马上把司闻放了,只是程序还是得过一遍。
要说之前他只是根据辅证提出合理假设,但现在他看到冯仲良给司闻的眼神,觉得这事八九不离十了。司闻就是当年那个卧底,他们也确实闹掰了。
他喝了一口茶,又把茶缸子递给郑智,协同审讯员一起对司闻进行问话。
审讯员是他们歧州唯一微表情修到最高级别的警察,以往都是跟另外一个审讯搭档一起审讯嫌疑人,他主要就是看,搭档是问。今天跟韦礼安,倒也适应得挺快。
韦礼安没扯没用的,直接问:“你为什幺会出现在西颐酒店8021房间?”
司闻很配合:“薛鹏给了我四千万,账户不是他,只是备注薛鹏的名字,可没注明款项用途。我最近一直想找到他,听说他在西颐,我就过去了。”
韦礼安打电话问内勤科:“东升制药打款明细调出来了吗?”
文职答:“调出来了。是四千万。”
韦礼安把电话挂断:“那你怎幺知道他在西颐?”
司闻直接把锅甩给警方:“你是怎幺知道的,我就是怎幺知道的。”
韦礼安没法问了。他是跟踪司闻去的,不汇报上级私自跟踪人到私人场所,是违纪行为,虽说他后边向上级申请了支援,可司闻毕竟在歧州有一定影响力,要是最后他被无过释放,私自跟踪这事情被社会放大,那警方就要遭受一定舆论攻击,对后续工作展开难度就大了。
司闻是真的聪明。
不知道为什幺,他这样无懈可击,韦礼安还有些愉快,是因为自己崇拜的人牛逼吗?他觉得是。知道司闻就是当年的卧底,他从警多年的信仰似乎找到了永存的方式。
他接着问:“你当时看到他们在交易毒品吗?”
司闻:“我进去他们就停下了,现场很乱,薛鹏想杀了我,赵尤今说不能动我,说了两句他们内讧起来,接着我看到赵尤今开枪把薛鹏杀了。”
韦礼安看一眼旁边审讯员。
审讯员跟他点点头,意思说没发现司闻表情变化。
韦礼安又问:“然后呢?”
司闻:“然后冯局就进来了,之后是你们。”
到这里,程序走完,韦礼安跟审讯员出来。
审讯员把笔录本合上:“他要不是真无辜,那就是反侦察能力真牛逼。”
韦礼安笑,他当然牛逼。
审讯员别过,郑智走过来,说:“禁毒大队那边来信了,说赵尤今招了,薛鹏帮她把之前生意上的四千万亏损补齐,就是想利用她在歧州的影响力贩毒,她不同意,就用他的枪杀了他。”
韦礼安捏捏前额,真是一点纰漏都没有啊。可真是这个情况吗?
他又问:“冯局那边怎幺说?”
郑智摇摇头:“这咱们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没事,他只要说是担心他媳妇,于情于理于法律,都说得过去。当然,他要是不说,公安部也不会怎幺着他。”
韦礼安点头:“嗯。把司闻放了吧。”
郑智拍拍他肩膀,叹一口气:“这一宿,除了逮到逃窜在外的薛鹏,不,不是逮到,是见到他的尸体,外加缴获两百克冰毒,白玩。”
韦礼安走到监视器前,再看司闻,怎幺会是白玩呢?
冯仲良、赵尤今夫妻跟毒贩沾上关系,已被各大媒体曝光,虽说上头勒令删除,可未免太晚。
这是司闻的目的吗?
他是为了搞臭冯仲良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幺?
他们之间为什幺变得这样水火不容?
就证据来看,司闻很清白,没人能定他的罪,可韦礼安就觉得,这是他的一场报复,他在报复冯仲良,不惜把冯仲良妻子也拉下水。
不过既然没证据,韦礼安就决定闭上他的嘴。
当他产生这个想法时,他就已经坚定地站在了司闻这一头。
所以说人在年少时的信仰有多重要,千帆过境,物是人非,他也依然会为这份信仰开闸放水。
他坚持,他的信仰始终是铮铮铁汉、傲骨嶙嶙。
这是从心的,也是从脑的。
*
司闻从公安局离开,马不停蹄赶回山庄。路上接到电话,他手下人打来的。
“哥,说好了薛鹏交给我的。”
司闻告诉他:“薛鹏尸体家属有管理和处置权,但他没家属,所以会有相关部门处理,也就这两天会送殡仪馆火化,你自己把握。”
“哥,你……厉害。”
“看好了胡莱,他有什幺闪失,我就把你们活着喂了狗。”
“好嘞!”
电话挂断,他加大了油门。
周烟还在等他,他不能让她等太久,四年,她等够久了。
开了个把小时,总算到了。
他下车疾步朝里走,碰到山庄工作人员跟他打招呼都视而不见。
周烟在前院,蹲在一棵树下,无聊到开始看蚂蚁搬家。
他看到她那一刻,整颗心都放下来,甚至觉得这冬夜的风也没那幺刺骨了。他缓步走向她,尽量不发出声音,其实就算有声音,她也不会察觉,她的裙摆沾了树坑里的枯叶子,她都没注意,只是抱着双膝。这样的她在山庄光怪陆离的灯光映射下,裸露在外的肌肤尤其白嫩。
她像个宝贝,很像。
走到她身后,司闻蹲下来,去捉她的手。触到那一刻,她抖了一下,后面是短暂的停顿,似乎是在分辨这手属于谁。当她回握住他,那应该是她分辨出来了。
她握紧了手,扭头搂住身后的人,也不说话,就搂着他,紧紧搂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司闻抱着她,轻轻顺她脊梁。
周烟这样好久,把前不久看新闻说司闻被警方带走时忍住的紧张,全释放出来了。
司闻心疼,手伸到她腘窝,把她公主抱起,抱到旁边矮矮的石桌子上,让她坐好。
他蹲下来,指腹触她柔软又没血色的嘴唇:“你干什幺?”
周烟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是难过:“我想你啊。”
司闻眼睫垂下半扇左右的弧度,垂下的全是心疼。他执起她的手,细密地吻。
周烟不问他去干了什幺,发生了什幺,她现在不问,以后也不问,她只会想他,很想。
司闻转移她的注意力:“吃饭了吗?”
周烟摇头:“我光顾想你了。”
司闻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脸颊:“那幺喜欢我?”
周烟摇头:“我爱你。”
司闻把她眼泪拭掉:“我知道。”
周烟把他手拿下来,两只手握住:“为什幺你从不说爱我?”
司闻拉着她的手到自己心口,贴住:“摸到了吗?”
周烟擡眼看他:“什幺?”
司闻手覆在周烟手背上:“摸到你自己了吗?”
周烟心抽痛一下。
司闻告诉她:“心里全是你,跟我爱你,你选一个。”
周烟想都没想:“我爱你。”
司闻眉眼泄出笑意,妥协了:“我爱你。”
他不说,不是不爱,是他从没说过。
年少离家,一路跳级,十几岁修完大学,学了几种语言。别人半辈子都达不到的水平被他达成后,他不知道人生该何去何从,又当了兵。当兵一天,他尽一天的职,可也谈不上多喜欢。
后来当卧底,不人不鬼,脑袋经常别在裤腰带,开小差的时间都没有,压根也没爱谁的机会。
脱离这行当,他经商,也是尔虞我诈。遇到的女人不少,可他这种活得太明白的人,看人就不分男人、女人了,他只会看这人有没有用,有多少用。
我爱你这三个字自然而然成了他三十几年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遇到周烟是巧合,她成为他的瘾,他的药,也能说是巧合。可她走进了他心里,他开始在意她的情绪,会担心她的处境,甚至为她戒毒,为她活命。
他是爱她的,很爱,但他不会说,他羞于启齿。
可如果她想听,他当然可以。她想干什幺都可以,她想要他命,也就一句话而已。
司闻又说:“我当然爱你。”
从我第一次见你,你那双小鹿斑比似的眼睛望着我,对我说‘怎幺没血’,你就在我心里种了一颗种子,你慢慢给它浇水,它慢慢长大,直到心里都是它,直到我的感情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