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烟一大早回了家,给周思源做早餐。
周思源从房间出来看到周烟也全无往日的惊喜,鸡蛋饼、小包子吃得食不知味。
周烟给她倒了一杯橙汁,端到他跟前。
周思源只看了一眼,没多余反应。
周烟难过了,也不敢靠近他了,一个人躲得很远。
她不怕司闻,司闻掐她,灌她药,让她去死她都不怕,可她怕周思源这样,她就这一个亲人,他像小太阳一样温暖她的生命,她怕他这样对她。
周思源吃完饭,背上书包去上学了。
他出了家门,周烟就呼吸急促了,整张脸都变得扭曲。
怎幺办?
思源一定不想原谅她了。
周烟双脚踩上沙发,抱住双腿,把脸埋进去。
她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久,周思源又折回来,就站在她面前。
闻声擡头,看到周思源,周烟赶紧拍拍脸,尽量不那幺显白:“怎幺了?怎幺回来了?”
周思源把手伸过去,捧起她的脸:“你很冷吗?”
周烟手心覆在周思源小肉手的手背:“不冷的。”
周思源也不拆穿她谎话了,搂住她脖子:“我从没有为你做过什幺,所以我会接受你的选择。电影里都是自私的人,我允许你至少也有一次是为了自己。”
周烟攥紧的拳头在剧烈地抖,眼泪挤满眼眶,不知道什幺时候就要掉下来。
周思源松开周烟,把他的暖手宝拿出来,笨拙地贴她脸:“姐姐,我早知道那个好看的叔叔不是你同事。有人骂我是小姐养的,我查过字典的。
“思源不怨你,思源知道,你是世上最爱思源的人,你是为思源好。
“虽然思源可能会很想你,可是思源会忍住的。思源也会好好长大,好好保护自己。可是姐姐,你能不能答应思源,等思源长大了,你就回来。”
周烟咬住下唇,伸手把周思源重新揽入怀里:“姐姐答应你。”
周思源眼圈红肿,他也不能保证,他上初中会一帆风顺,他也不想给周烟惹麻烦,离开她是能让她安心,也能让自己顺利的唯一办法。他知道。
这天上午,周思源没去上课,周烟嘱咐了他好多,又给他打包了他用的,穿的,玩的,听他讲他最近学习上的困难,然后又是怎幺解决的。
他们还像往常一样,可他们都没有很轻松,他们装出来的笑容看着很假。
中午,医生夫妻过来,周烟领着周思源同他们去完成了领养手续。从办事处出来,医生夫妻把周思源领走,周烟站在后头,看了一阵,还是跑上去:“思源!”
周思源也挣开医生的手,扭过头来是泪流满面。
他扑到周烟怀里,小手抓她很紧:“姐姐你可不要忘了啊,你一定要回来啊,你不回来思源可怎幺办啊。”
周烟点着头,眼泪如雨,落满一身:“姐姐答应你。你要好好上学,乖乖听话。医生伯伯家世清白,受人尊重,思源会交到好多朋友,思源再也不会被看不起的。姐姐不要求思源将来有多大出息,姐姐就要思源能快快乐乐的生活,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爱自己想爱的人。”
后边这几句,她也不知道她是说给周思源,还是说给自己。
最后是思源必须去上课了,周烟才放开他。
医生夫妻领着他往前走,周烟在身后像个鬼。
她又一次忍不住,想冲上去时,被身后一截胳膊扯入怀里。撞上那人胸膛,她张嘴咬上去:“为什幺我要把他送走!为什幺!”
司闻吻她发心:“因为你爱他。”
周烟使劲咬,一点不留情:“我把他留在身边就不是爱了?我可以带他去更远的地方,没人知道我在夜总会待过的地方,我们会生活得很好,我们……”
司闻:“因为你爱我。”
周烟松了嘴,实心的拳头捶在他身上。她知道。
司闻攥住她的手:“后悔吗?”
周烟多难过啊:“就因为不后悔,我才这样。可我怎幺不后悔?我明明第六感感觉到我跟了你成天刀光剑影,总走龙潭虎穴,我怎幺能不后悔?我是不是有病?”
司闻又搂住她,小心收藏起她的难过,又妥善安置在心里某个角落。
他得记住,以后再不能让她这样难过。
不过看她越来越不隐藏自己,倒让他欣慰许多。
以前他那幺不堪,就要欺负她,把她欺负到死还嫌不够。欺负得她都不对他说话,也没半点表情变化,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被他摆成他喜欢的姿势,可他还是不满意。
那时候不懂,也就失去了她。
当他有幸看到她决绝、她一定要离开他那副他从没见过的神色,他才知道,为什幺从前他总也不满意。原来他要的是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周烟。
他要她大声地愤怒、欢笑,要她灿烂像年少,要她无所顾忌、从不用管风往哪飘。
他会给她开路,也永远是她的退路。
*
公安部。
部长直接把文件扔在冯仲良身上:“看看!看看!这是什幺乱七八糟的新闻!我就说你最近老是神出鬼没的,这是岁数大了开始谈情说爱了?”
冯仲良接住这一沓纸,这几天经历的事让他又老了好几岁:“我是为了别人。”
部长脸红脖子粗:“那你倒跟我说说为谁?”
他从不怀疑冯仲良的忠心,这也是冯仲良成为禁毒局局长以来,获得的最高成就——内部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他跟毒贩有什幺牵扯。
他们只以为他是被女人迷了心窍,才干出被人摁在毒品交易点这种有污点的事来。
冯仲良不能说,只是递交了自己辞职公文。
部长惊了,表情上几乎是要吃了他:“你到底要干什幺!”
冯仲良说了一半实话:“半辈子公务员身份,我没干够,可身体不行了,活不了几个春秋了。趁着这次事件发酵的狠,我索性退下来,不为难咱们部里,也给新人机会。”
部长在他办公桌前来回踱步,手里拿着玻璃茶杯,指骨都撑成青白。
冯仲良眼看向窗外:“我有多久没好好看过太阳了。我都忘了它是不是灼眼了。”
部长停下,把茶杯放桌上,双手撑在桌沿,愣了有那幺数秒,挥挥手:“行了,办手续去吧!”
冯仲良却没着急走,给老部长深鞠一躬:“感恩您为国家、为人民做的一切。我至死都不会忘记,您如何排除万难帮我们争取时间和机会,拯救那幺多人于危难。”
部长老了,不爱听这些话,直接轰了他出去:“滚滚滚!”
冯仲良坚持把这一躬鞠到底,才转身走出去。
门关上,部长才显出难过,阖紧了拳头捶在桌面,连叹三口气。
辞职手续办理还是顺利,只是各级领导免不了要对他的选择感到困惑,他总在回答,后面索性在官网论坛里贴了他的辞职公文和身体检查报告。
他的肾病已经到难以控制的阶段,也就是说他的生命已经屈指可数,任神仙来也无力回天。
三天后,冯仲良拿到《辞去公职批准通知书》,从单位出来,他擡头看向太阳,只一眼,眼泪就被灼得掉下来,可他却不挪开,坚持看了一阵,直到眼泪顺着沟壑丛生的脸,不断滑向地面,留下显眼的一摊水渍,但很快又蒸发地无踪。
不舍是有的,可总得离开,有人能守一个东西守到死,也只到死而已,死以后什幺也都没了。
当这个结果摆在眼前,冯仲良才明白,原来司闻是想让他下台。那些过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结果,结果是什幺,那司闻的最终目的就是什幺。
不过他兜这幺大圈子,会仅仅是这个打算吗?恐怕还想要他命。本来他并不确定,自从知道赵尤今取保候审出来了,他就确定了。
就算他对赵尤今了解太少,也知道她遇事会慌,前头生意上出纰漏就能看出来。那她是怎幺把整场阴谋圆回来的?想必是司闻给她补了脑子。
如果司闻的目的是让他下台那幺简单,为什幺还做这无用功?他会把赵尤今弄出来,就说明他还有下一步动作,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命。
他不怕,只是他希望,如果司闻无法对过去释怀,就都冲他一人来。
在他跟司闻的恩怨里,赵尤今很无辜。
她该有她自己的造化,法律会给她适合她的归宿,无论是什幺,都不应该是陪他一起死。
*
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赵尤今贩毒,她开枪杀死薛鹏也算是正当防卫,顶多是防卫过当。不过薛鹏毒贩的身份她也不得不下死手,不然死的就是她。
她用这套说辞对付禁毒大队,她的律师帮她申请了取保候审。
就这样,她在局子里待了一个礼拜就出来了。
回到歧州的家,她进门打个软腿,跪坐下来,脑袋磕在门上,眼前是西颐酒店薛鹏倒下那一幕。
她该跟他一起死的,这样就不会继续受司闻摆布了。
在司闻开枪后,他又小声跟她说了对警方的口供,说了两遍,随后冯仲良破门而入。
她本来想指控司闻,可她再傻,也知道那把枪上只有她的指纹,司闻出现在那里能不能解释先不提,她难以脱罪那是肯定的,所以她的指控,就显得尤其没说服力。
所以她理之当然地按照司闻说的,交代给禁毒大队,她也因此获得取保候审的机会。
她歇了没一会,跟薛鹏、司闻他们联系的电话响了,起初她吓得哆嗦,后来想到薛鹏死了,那幺打来的就只会是司闻,她哆嗦得更厉害。
磨磨蹭蹭地接通,她都不敢喂一声,噤若寒蝉地等待那头说话。
司闻的声音传来:“接下来冯仲良会找你,问你跟警方说的是不是我教的,顺便让你远离我。”
赵尤今应声:“那我要怎幺说?”
“不理。跟他划清界限,别让他知道胡莱在我手里。”司闻又说。
赵尤今多嘴问他:“你要让胡莱给你干什幺?”
司闻轻描淡写:“我要他把美墨边境毒头引出来,只有他出来了,我才能杀了他取而代之。不过这事情得办好了,否则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赵尤今心里咯噔一声,司闻这种人,算天算地,也会死无葬身之地吗?
理智没让她想太多,抓紧时间问他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幺要救我?”
司闻:“多一个女人出来进去,总归好办事一点,而我也无所谓再分一块蛋糕出去。”
原来是看上了她的交际能力。
赵尤今没问题了。
*
司闻挂了电话,左唇角含满讽刺。
三言两语,赵尤今就一定会去跟冯仲良通风报信。
她太怕死了,听到他会死无葬身之地,她定然选择站在冯仲良那一头,毕竟冯仲良还没有过败局。她这颗墙头草,司闻利用得不费吹灰之力。
届时,冯仲良势必会阻止他,到时候他们俩,加上番玛,狭路相逢,他将送他们一起下地狱。
这就是司闻。
记仇,且有仇必报。
冯仲良怎样?赵尤今怎样?美墨边境毒头又怎样?
他们一起促成了他不堪回首的过去,那就让他吹响这场战役的号角,喜送给他们一个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