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结

石灰墙面年代很久了,一圈圈咖啡色晕斑,裂缝蜿蜒曲折,像地球上四通八达的水脉。

桌上摆着包好书皮的七下语文书,撕掉第一页的骑缝本,擦成完美球形的橡皮,横七竖八的彩色荧光笔。

台灯微弱的光,由于电压不稳而颤颤悠悠,仿佛初秋脆薄的蝉翼。

不过,现在是春天。

天气早就转暖,坐在桌前认真抄写生词的小姑娘,已经换上棉布裙子了。

木门被刷成深绿色,厚厚的油漆表面光亮平滑,像一件漂亮的工艺品。

可惜门上嵌的两块玻璃有些败兴。它们裂了,只因为被四边沟槽卡住,侥幸没掉下来。于是日复一日战栗摇晃,向人们展示斜穿对角的长长的缝隙。

残破玻璃片发出相互碰撞的声音,代表着门动了。也就是说,有人进来了。

伏子熠穿一件橙色系的方格衬衫,下摆扎进牛仔裤里。高挺的鼻梁架着那幅细黑框眼镜,眼尾狭长的弧线妖冶而俊俏,那是一双不折不扣的桃花眼。

难怪听希冉说,他以前是中文系的系草。

希遥干净的头发披在肩上,才刚洗完不久,就已经快被夜风吹干了。

大手从背后捞起她的发,微凉的手指作梳子,仔细分成两半。

她从桌角拿过镜子照,两根麻花辫被他整齐编好,长度未及胸,毛笔形状的发梢落在锁骨处。最末扎着两只浅黄色的蝴蝶结,崭新的,看来是送她的礼物。

伏子熠胳膊从她身后环绕到前边,拨弄那只蝴蝶结,顺带着,掌心摩挲她锁骨下方细嫩的胸脯。

“喜欢吗?\"他问。

却又叹道:“头发太短,还不够好看。\"

希遥仰起头:“长到哪儿才好看?\"

蝴蝶结上的两根手指松开,不由分说,从裙子领口探进。贴着皮肤下移,游走到她光滑细腻的胸部,在最顶端位置牢牢捏住,仿佛是捻在指尖把玩的一粒豆,不疾不徐揉搓着。

他的力度不重,却也不算轻,对于发育中的女孩来说,是难以忍受的痛。希遥咬着唇,蹙起眉。

“到这儿就好了。\"伏子熠弓身,鼻尖凑近她的脸颊,故意将气息喷在她颈窝,\"知道吗?这儿是最美的。\"

-

无休无止的黑夜被撕裂,希遥猛然张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空白一般的恍惚,她甚至忘了自己在哪儿,双手紧紧抓起被子捂在胸前,警惕地四下环顾。

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像新年震耳欲聋的鞭炮,久处这狂乱节奏中,会令人濒临崩溃。浑身肌肉都在轻微颤抖,她无望而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闭上眼急促呼吸。

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确认,她已经长大了。

现在她二十九岁,这是她自己的家,此刻,她一个人睡在这间屋子里。

理智慢慢回笼,但心有余悸。心跳与呼吸平复同时,她一点点松开攥紧到青白的僵硬手指。

蚕丝被与她的胳膊一起垂落,初晨的光斑透过窗外叶隙,吻在她乳白色吊带裙上。

细密温热的水从淋浴头均匀洒下,沐浴液的花香味再次蔓延。

在梦里被他摸过的地方,脸颊,脖子,锁骨,前胸……希遥反反复复用力搓洗,一直洗到皮肤发涩,快要渗出血印。

她关了淋浴,赤脚站在浴室里,任水珠一路滚下,从睫毛到下巴,从肩头到小腿。

伏子熠是寄居黑暗的鬼。夜夜光临她的梦境,不顾她绝望,带她一遍遍重温她的童年。

-

开门时没再有穿堂风,走廊的窗被人关上了。关窗的好心人倚在窗台,抄着兜低头滑手机。

伏城身上还是昨天那件校服。毕竟他是空着手来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一律没有。

他打算回家去拿,顺便跟高彦礼在球场上来场巅峰对决。但他现在寄人篱下,不比在自己家,可以随意出入。

得报备。

于是他洗漱完毕就出来,恭恭敬敬等希遥起床。竖着耳朵听见里面终于有了动静,洗澡刷牙,吹风机轰响,她趿着高跟鞋来回地走。

一个小时之后,他手机被玩得快没电了。

开门声宛若鸿福降临,伏城擡起头来——却不是天降鸿福,是晴空霹雳。

心跳莫名加速的状态下,他被命运扼住声带,面部表情完全消失。喉结滚动,手指无意识地动作,胡乱按几下Home键,跟高彦礼的对话惨遭腰斩。

希遥穿了件一字肩吊带,灰绿冷淡的刺绣绸面,大波浪荷叶边拥簇着光裸平直的肩。又是露脐的长度,吊带下摆与裤子之间,是一截干净细瘦的腰。

一开门,东南的光线从她背后照射。

她逆着光,一手勾提鞋跟,一手拢着脑后的长发。擡起的胳膊肘成一个锐角,她弓腰低着头,有一绺调皮的从手心逃跑,在她面前空气荡一道圆弧。

鞋子完美贴合她的脚,无规则的黑色穿插带将脚背分割,她像幽林里居住的公主,圣洁的足踩进荆棘。

不过,公主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

暴雨过后必然是烈日当头。风啊雨啊把天空刮得一干二净,一丝能遮阳的云彩都没有。

高彦礼站在三分线投球,一仰头,被迎面白晃晃的阳光刺瞎。

“我靠……”他闭上眼,龇牙咧嘴地胡乱一扔——自然连篮筐都没碰着。

“这什幺破场地,”高彦礼骂咧咧,“建在北极了还是怎幺,为什幺每个角度都能看见太阳?”

说着双腿一弯,就地坐下,手抚上前额,摇着头气若游丝地说,“这天气太毒了,我可能中暑了。”

没一秒,他又蹦起来,拍着屁股,好像无形的尾巴着了无形的火,“妈的,好烫!”

伏城没搭理,足尖上勾,把高彦礼一千多块的斯伯丁篮球当个足球颠来颠去。余光瞟着高彦礼晒成熟螃蟹壳的脸,憋了几秒,忍不住笑了。

高三刚开学就约好的高考结束球场狂欢,从入门到放弃,不到十分钟。

回家路上,高彦礼买了一盒藿香正气液。还没从药店出来,他已经拆了盒,掰开一瓶嘬进嘴里。

两人没地方去,蹲在路边树荫里续命。

热浪令人窒息,胳膊搭着膝盖,双眼无神地环顾四周,看起来失去了信仰。就差指缝里夹根烟,就是妥妥的俩街头小混混。

高彦礼把透明的塑料药瓶嗦得滋儿滋儿响,伏城问他:“大学报哪?”

一道斜抛物线,药瓶寿终正寝,飞入垃圾桶张开的血盆大口。

“没想好。”高彦礼说,“不过我想去莘州,一线城市嘿,而且我小叔住那,要是学校条件差,我还能去他家蹭吃蹭住。”

伏城想了想:“那你为什幺不去旬安?比莘州还一线,你不是有个很喜欢你的叔叔在那开公司,混个脸儿熟,没准把公司都送你。”

高彦礼拆开第二瓶藿香正气液,很生气:“刚说了我小叔在莘州,我就一个叔叔!”他算是服了伏城的记性,扶额道,“你说的那是我干爹。”

伏城饱含歉意地“哦”了一声,高彦礼说:“干爹,又不是亲爹。再说他有个女儿,这种继承家族企业的好事,会轮得到我?”

他们聊的这人,叫徐逸州。是高彦礼他爸高霖的战友,退伍之后从商,生意做得很大,跻身上流圈子。

但因为一直没儿没女,所以格外疼他老战友的儿子高彦礼,简直当个亲生儿子养,逢年过节总给他塞礼物和零花钱。

高中开学军训的时候,高彦礼就穿了一双耐克的限量版篮球鞋。脚后跟有科比的亲笔签名,市售价四位数,收藏价值更高,等科比一退役,上万都完全有可能。

因此他在整个高一被全体男同学羡慕嫉妒恨,并且私底下一致猜测他是个富二代,或者拆二代。

那双鞋,其实就是徐逸州送他的十五岁生日礼物。

此刻,情况跟伏城聊胜于无的记忆有所偏差。他疑惑着,问:“你不是一直都说你干爹没孩子,怎幺突然冒出来个女儿?”

难道是刚生的,伏城算了算,按照之前高彦礼的描述,徐逸州都得五十七八了。嗬,老当益壮此言不虚。

高彦礼看出他想什幺,“啧”了一声,笑他天真:“嫡生的没有,黑户还不准有吗?有钱什幺事儿办不成,哪个土豪没几个私生子……”

伏城想想也是,耸了耸肩。话题在高彦礼吸药水的声音里告一段落,他不忘好兄弟,从纸盒里捞出一瓶:“你也来点儿?”

这位朴实无华的伪富二代,在吃的方面向来秉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他的一口就有伏城的一口,白酒让他来点儿,药水也让他来点儿。

伏城扫了一眼,表示婉拒:“这药里有酒精。我酒精过敏。”

……白的喝多了拿啤的醒酒的人,跟他说酒精过敏。高彦礼翻了个白眼。

柏油马路被炎炎夏日照得黑亮黑亮,看起来快化了似的。高彦礼又问:“哎,那你报哪啊?”

半天没人应,他拧过头,见伏城淡淡望着马路对面,眉头下压,嘴角紧绷。有股冷气从他身上四散,高彦礼一个哆嗦,似乎连天气都不怎幺热了。

路对面树荫下的黑色轿车很眼熟,好像是保时捷的一个什幺系列。

有两人倚着车聊天,一男一女,其中的女人很亮眼,容颜妖娆身材窈窕,灰绿色抹胸吊带,衬得皮肤越发的白。

高彦礼“哇”了一声:“穿这幺露,不怕晒吗?”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