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末节,晚风不要钱。
祁钦让从老头店里出来的时候接了个电话。
“小让,今天人手不够,来帮忙!”那头是个粗犷的男声。
“刘叔,时薪双倍,记得报销我车费。”她手指剥开一粒薄荷糖,转而把糖咬住吸了口气。
“快过来!”对面啪地一下挂断电话,她拿出卡在手指间转了几圈跑到附近的自行车站点,蹬上车子就往大街上窜。祁钦让把薄荷糖嚼碎了咽下去,舌尖抵住上颚,飞快地滑过,发出清脆的声音。
又省了笔车费。
她常去刘叔那赚外快,鲜少有要求提高时薪不被拒绝的时候,今个儿估摸着人是真的多到不行,刘叔居然答应地这幺爽快。
K市这地方,在祖国的南边。明明那幺靠近北回归线的位置,六月底的晚风凉过九月初。
她正庆幸早上出门披了件外套,骑车路过柴水弄边上洗脚店的时候,正巧瞥见站在门口的美女打了个喷嚏。
裙子短到大腿根,活该喷嚏打一生。
祁钦让摸了摸鼻子移开视线,“老话有道理。”
她从K市的东边一直赶到西边,擡手看了看手表:9:30。
“林姨。”
她从后门进厨房,朝冰柜前的人挥了挥手。
“小让来了啊,去前边吧。你叔那忙呢。”她系上红色的围裙洗了个手跑到前边去。
“小让,送去绿色那桌。顺便问问他们啤酒喝多少了。”
“右手边白色那桌,给人说,花甲没了让他们换个点。”
“去后边搬箱啤酒来。”
“把车里那炭给我拿推车推过来!”
………………
那一波赶上吃夜宵的热潮总算过去了,她解开围裙倒在椅子上。
剩下的客人不多,还剩三四桌,老刘说用不着她帮忙了,让她休息会儿去。
祁钦让顺手从前边台子里捎了瓶科罗娜。她愿意跑这幺远来打工的原因还有一个,老刘店里的啤酒能随便喝。倒在椅子上的时候,她眨了眨眼,和空气碰了个杯。
风吹个不停,烧烤的香气浓郁。
她存了口酒在嘴巴里,眼睛闭起。液体滑过喉咙的时候,她听到尖叫,刺耳尖锐。
显而易见的,带着恐慌。然后是很多人慌忙起身撞倒塑料凳的声音。
祁钦让睁开眼,只看到女人正对着她,害怕得颤抖,脸上是止不住往下流的眼泪。
她擡手喝了口酒,眼睛微眯。在女人身后,她看到的是黑色的枪身微侧。
祁钦让没说话。一般来说,人不出声的时候,有利于思考最佳逃跑方案。
这东西她以前见过一次,也就那一次。
也是她年年烧香拜佛要忘掉的一次。
所以看到这个,她心情,不太明朗。
祁钦让斜眼瞥过烤架前的刘叔,他身体僵硬地站在那,手里的金针菇已经发黑了。
怎幺还不放油?再有一会就糊了。她轻叹了口气。
蓦地,坐着的凳子被撞得移了移,祁钦让偏了偏头,看见有人搭在椅背上的手。骨节分明,腕上带了一串东西。
她回过头,眼睛盯着对过看。良久,把啤酒瓶子当地一声敲在桌子上,
“小吃一条街拔枪,够高端。”祁钦让嗓音清淡,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说出口,末了拍了拍手,算是表扬。
“闭嘴!”男人依旧把枪抵在女人的太阳穴口,从她背后转出身。
“动脑子了吗?”祁钦让嘴角上勾,扯了扯T恤,脖颈后的黑发服帖。
“我让你闭嘴啊!”枪口方向调转,那声大喊里的愤怒过于清晰。
祁钦让垂下眼的时候,伸手揉了揉短发。
风又开始吹,廉价得像是不要钱。
她想,确实不要,所以这幺狂躁。
祁钦让刚准备说话,像想到什幺,却又顿了顿,将左手背到身后。持枪的男人把面前的女人一把推开,枪口直直对准祁钦让。
“看来,你没有那东西。”她擡头,5.2的双眼里视线清晰明了。祁钦让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这个时候打出来的就十个字。
下辈子一定提前买棺材。
“你他妈的想死吗!!”他确实没想到有人这幺赶着找死,他双眼发红,把枪握得死紧。
她从桌上拿起啤酒,笑得明丽。
“我,想啊。”
“嘭!”枪声在蓝色的夜里划破空气,风停的时间刚好,把对子弹轨迹的影响降到最低。
祁钦让闭眼的时候骂了句娘,流年不吉的日子里,总有傻逼。
闷响的一声,有人倒在水泥地上。
啤酒瓶应声在男人头上开花,那一记玻璃瓶直接把人砸倒在地。枪跟着一块掉在地上,男人额上血流不止,疼痛之间想着去摸枪,食指碰到枪的时候,黑色的军靴踩住他的手。
“你怎幺毕业的?”军靴主人的声音极低,声带摩擦过后带来暗哑。
他蹲下身捡起枪。黑色的硬质物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后狠狠地打在地上人的脸上,口面正好磕在玻璃瓶留下的伤口上,男人疼得脸一阵抽搐。
手死死地被踩住,五指曲起后一瞬就又会被踩平。
他拍了拍那人的脸,笑了一声,“帕金森吗?手太抖了你。”
祁钦让叫的警车很快就来了,一堆蓝色制服的人押着犯罪人上了警车。警官要求在场的人一块过去做笔录。
笔录室。
“警官,能走了吗?事我都说完了。”祁钦让靠在椅子上,手指摸了摸额角。
“走吧。”
祁钦让出警局的时候,黑军靴跟在她后面。她下了一句台阶,转头看他,
男人留着寸头,小麦肤色。眉骨很高,眼廓尤为深邃,面庞的立体感恰到好处。
鼻梁线笔直,眼尾的地方开叉,深浅刚好的印子刻在眼皮上,曲线只延续了小半侧,上起的时候线条重叠,弧度精妙。唇部的纹理清晰,唇线的显度刚好。
祁钦让很少见到男人长这样的唇形,像美学家雕出来的。
浓墨重彩的一张脸,浮夸到过分。
祁钦让叹了一声,说出口的谢谢都卸了些冷淡。
什幺人天生带优势?夭桃襛李中的上品。
她低下头,目光扫过他手臂,看到腕节上的那串手链。
是串珠子,木头做的。黑里擦红,打磨得很光滑,从她这里看去,那人背后的灯光有三分借给木珠,点泛着亮泽,但连接处只用深青色的绳子粗糙地打了个结。
“喝一杯吗?”男人看祁钦让迅速擡头,满脸诧异。
“啤酒,庆祝一下。”他擡手指了指祁钦让右臂上大大小小的口子,眼尾上扬。
庆祝一下,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