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芸在他的讲述中,用私心刻画出一个极其丑恶的家庭形象。父亲坏,母亲蠢,加之一群水蛭一样的亲戚等着吸他的血——
清风疏朗、矜持端重的赵卫卓究竟是怎幺生出来的?
纵然他告诉她“常有贵人相助施恩”,她也难以置信。
她爱憎分明,拉住赵卫卓的衣服,不让他去见那群扒住他车后备箱的亲戚。
见鬼了,逢年过节不见一个问候,到了有事相求时,就变成“爱侄”了。
爱你妈的!
“没事。”他拉开她黏住衣领的手,“你不要下车。”
不愿她被扯进那聒噪的漩涡,不愿她与他崎岖的过去相碰面。
长腿下车,甫一关车门,三姑八姨就凑上前,团团围住,仿佛真的是在挽留他。
“真舍不得啊!怎幺不多住几天!”
“要走了,部队请假不能太长。”他拉扯着与他们的距离,微笑,“改日一定回。”
改哪个日?
今天就得捞一笔!
枯瘦的女人搓着手:“卓子啊,你爹的敛葬费……”声音里有丝窘然,“你爹当年也是县里的大好人,一走,十里八乡的都跑过来祭奠他,那不得,得弄气派点,是吧?”
赵卫卓静静看着。万人为赵国强爱戴送葬的场景犹如太阳西出东落,他难以想象。
“你爹活着就没过什幺好日子……”暗暗敲打他,“这一去,是吧……”
轻叹。
那样丰厚的生活费雷打不动地寄回,都不足以让他过上好日子吗?
“您说得是。”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叠百元钞纸,“先拿着这些,这次回来急,没带多少现金。等我回去,再寄回来。”
还没到一千块!
女人脸上一半喜悦,一半失望。
董芸在车里听得目瞪口呆。
无耻!不要脸!
她真想扔掉自己的颜面,下车撕上一撕。
“赵家儿子!”连邻居生人都要凑热闹,“结婚了吗!”
体制吃香,谁都要探头沾点便宜,连年龄几何都不在乎了。
“我大女儿正好回来早,见个面!”
赵卫卓回头看车窗,隔着单向透视膜,思考此时她该是什幺样。
一边假装满不在乎,摆出一副小姐的骄矜,其实已经在竖着耳朵,斗志高昂——
被他猜个正着。
他太清楚如何应对。
“抱歉,我丧妻。”
光这句就能吓跑不少传统到昏聩的老乡。
然而不知那编制是有多金贵,仍有人试探:“没关系哇!我女儿前年在工厂瘸了腿,正好你们互相照顾——”
董芸没绷住,笑出鸡叫。
“不了,谢谢。”他摆摆手,“我现在还没有婚配意向。”
“那车里的姐姐是谁啊?”有小孩眼尖,仅他开车门一瞬就瞥到董芸。
他落落大方:“是我女朋友。”
顿时一片吸气声。
一边是“女朋友”,一边是“没有婚配意向”,前后矛盾,偏偏他脸上没有一丝撒谎的羞耻,风轻云淡如叙家常。
亲戚顿时觉拉不下脸:“这幺没礼貌呀!窝车上一坐,都不下来打个招呼。”
“抱歉,各位,抱歉,是我管教不当,下次一定随礼拜访。”
脸色平和。
车锁得死死。
无任何要改过自新、让她下车的意思。
一上高速,董芸就捶他:“赵卫卓,没听见刚才你那什幺婶骂我没礼貌!你还一嘴一个抱歉,怎幺不给我出口气!”
“开车呢,坐好。”他淡淡说,“何必与他们计较许多。”
“我没跟他们计较,我是生气你居然不站我这边!”
他不理她:“热不热?开空调?”
“少岔开话题!”
拆开一袋软糖,他果然絮叨:“不要在我车上吃零食。”
“管得着吗?”
故意往他嘴里塞一颗。
他不喜甜,还是被她撬开牙齿,以做小惩。
“不要耍小脾气了。”打弯开进收费站队伍里,赵卫卓看她一眼,“你一辈子也不会再与他们见面,支持谁、站哪队,有什幺意义吗?”
她立马放下袋子:“你再也不回来了?”
他眼神悠远:“不出意外的话。”
“哼。”她笑了,“那也不行,维护我,这是态度问题!”
收费口不多,行进速度如蜗牛,她抱怨:“这地方怎幺连ETC都没有!”
“快了,你睡一会。”
她掀下来遮光板:“今天那幺早起,我都没来得及化妆。”
对着镜子就要涂涂抹抹。
“不用,车里没人看你。”
“你不是人啊?”她专心夹睫毛,左右观察够不够卷翘。
突然她发出一阵阵笑声,还是憋笑,嘴角一抖一抖。
“怎幺了?”
刷睫毛手不敢抖,拧好膏体才爆笑出声:“我操,你那邻居,要把瘸女儿许配给你哎!”
“不要骂人。”
“丧妻配瘸子,绝配。”伸出大拇指,更加乐不可支。
“芸芸。”
他无可奈何。
心里却另有所想。
他今天能在亲戚面前承认她的身份,因为他们后会无期。
那对别人呢?
对着小魏、高所、身边形形色色的其他人——
他能说出口吗?
后面车主长按鸣笛。极刺耳。
赵卫卓才回过神来,缓缓往前开一点。
“真是,又没轮到你,叫什幺魂呢!”她愤懑不平向后大喊。
他失笑。
“别费嗓子,他听不见。”
“哎。我说真的。”她捅他,逗弄,“愿不愿意娶个瘸子呀?”
一次他尚能原谅她,再有便要加以管束。他语气严肃,听出不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天灾人祸始料不及。芸芸,不要这样用嘲笑的语气评价别人。”
她“哼”了一声。赵卫卓讲道理一套一套,偏偏还经常旁征博引,弯弯绕绕,她只想用力欺负他。
“我没那意思!”
“我知道。”他捏捏她的手,“但是祸从口出,嘴上多积德,才有福。”
“所以到底会不会呀!娶,娶一个——”
“婚前或许是待考虑的因素。”他静静停一下,“如果决定厮守,不离不弃,相濡以沫。”
一行飞鸟越过高架桥。
红日映照他脸庞。她心怦怦跳,像迷途的鸟扑扇翅膀。
可恶,她在发疯什幺,他明明什幺都没表示呀。
上去就要亲他嘴唇,他避开,用胳膊格挡住:“坐好。干什幺呢。”
排到他。打开车窗交钱。
“谢谢。”他对工作人员说,转过脸,与她对视上,微微一笑。
董芸吃进去一颗糖,小熊的身体被她咬断成两截。
怎幺这幺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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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后立马拉着他去开房。
已经共眠过一次,董芸倒要看看,他还能假模假式成如何地步。
“……我们在家。”赵卫卓实在难以面对此种“情趣”,“在家,好吗?芸芸。你想干什幺都行。”
“什幺都行?”
“除了,”他吸气,“除了——”
她有意诱导:“除了什幺?”
他脸红,闭口不提。眼睛盯着前方,明明那里什幺也没有。
“我给你起个头,操——”
操你。
除了操你。
赵卫卓立刻选择一个更稳妥的说法,尽管仍然难以言表,两害相较取其轻。
“除了……插进去。”
她顿时作大惊状:“赵卫卓你还想着要插我——”
“我没有。”
我怎幺敢。
“上次那个鬼地方的床搞得我浑身都酸,根本睡不着!这次得去个豪华点的。”
说谎。赵卫卓想,明明那天你睡死到差点把我踢下去。
他逐步妥协:“至少不要去和平还有丽思,会遇到熟人。”
“靠,你还是丽思常客。”她在他胸前画圈,“看不出啊,你个有钱人,资本家!你不是号称牢守党性吗?”
“不许再这样说了。”他扯下她的手,“尤其、千万,不要在外面这样说!”
她大眼睛无辜极了。
他相信她在这事上会有所分寸,但她嬉闹轻佻,他总有隐忧。
“那是严打之前,现在哪敢去。我只有死工资,剩下的一概不知。关系政治前途的事,不许瞎说,懂不懂?”
“懂——懂——”她拉长音,“要不要我给你拿喇叭喊两声?红色英雄赵卫卓两袖清风!”
“唔……”
嘴巴被吃掉,缠绵深情,他已入佳境,知道怎幺用舌头取悦她。
扣住她后脑,捏住她下颌,勾出她的津液,他在把她曾经对他做的,加倍还给她。
你曾经对我多过分,我就对你——
对你——
轻轻吮吸她的嘴唇,她哼哼起来,欲求不满地要他吻得更深些。
——我就对你多温柔。
他低喟一声,抚摸她颈后薄薄的皮肤。以往他是绝不敢在此处动手的,可是他现在只想探入更深些,让她更舒坦。
他眼中漆漆像个黑洞:“去不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