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在十月中旬进行,为期三天,又被学生戏称为“南郡大自习”——按老师们的说法,运动会不过是换个地方学习,除了在本班有比赛的时候大家下看台为比赛队员加油助威,其余时间都是老老实实待着复习。当然,会有很多不听话的学生懒得在这种时间上争分夺秒,把运动会当成公开放假,满校园地乱窜。
运动会是个大晴天。
400米操场上一派热闹,广播里源源不断地放着各班的助威投稿,赛场上的少年少女们挥汗如雨。发令枪一声声地响,一拨拨的参赛选手在跑道上飞奔。青春期永远过剩的精力和永远蓬勃的生气给予了他们矫健如飞的本领,一张张活力四射的脸庞在温煦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出了一种平日不能见的魅力和激情。
宋洢作为田径项目的志愿者,负责给参赛选手送水。初秋的天气依然燠热,她干脆把校服外套脱了,只剩一件薄薄的针织衫,站在跑道外侧给选手加油打气。她知道温明征要参加1500米长跑,所以早早地站在检录处等着他,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往看台上清北班的位置瞄。
他和朋友有说有笑地从看台后绕出来,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看见她像只鹌鹑似的东张西望,不禁有点好笑地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在看什幺?”
她猛然瞪大了眼睛,有点尴尬,“没什幺。”
他朝她笑,不知道是否是光线太强,以至于她觉得他此刻的笑容分外开心,带着点少年特有的狡黠意味。参加1500米的选手已经陆续围过来了,他检录完毕后,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了,视线四下一扫。眼看着没有空余的桌椅,她急忙把手伸出来:“我帮你拿吧。”
“谢谢。”
她把校服外套抱在怀里,闻到一股熟悉的清淡香味——她在省图和他凑近说话的时候已经闻过很多次,那是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体验。
发令枪响,她悬着心看着他一下子冲到队伍前端,保持在第三的位置。两圈,三圈,四圈,他看上去似乎仍是游刃有余的样子,额上微微见汗。此时跑在前三的人同身后的大部队已经拉开了很大的距离,最后两百米,他骤然发力开始冲刺。她隐约听见围在跑道周围的人在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紧张得屏息,手紧紧地攥着矿泉水,视线跟随着他,看着他超过已经气喘吁吁的第二——而此时和第一仍有约十米的距离。
最后五十米,她看着他继续加速,当他在最后时刻赶超第一,抢先冲过终点线的时候,看台、跑道四周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她的心跳声大到把周围的呐喊助威声淹没,嘴唇张了张,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看见他的朋友冲上去扶住他,转眼间,他便被一群人围住。她看见他在笑,那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笑容,挟卷着秋日的熔金灿阳和熏蒸雾绕的热烈气息,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她曾经严防死守、高高筑起的心墙。
全线沦陷的心跳是如此直白。
在那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喜欢上他了。
她失神地站在原地,怀里抱着他的校服,手上还握着给他准备的矿泉水。直到小姐妹过来拉她走,不经意地问她:“你在想什幺?”
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我在想…青春真好。16岁真好。”
“诶,我说,你最近有没有觉得七班的宋洢对你有意思啊?”朱乔遇一把揽住温明征的肩膀,鸡贼地对他使了个眼色。
他莫名其妙地擡头:“什幺?”
朱乔遇露出一个男生之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那天你跑1500啊,她可是二话不说帮你拿校服,你看她平时什幺时候跟男生走得近过?而且——”他刻意拖长了音调,“你是没看见你跑完的时候她那个表情,就差把心动俩字写在脸上了。”
他微微蹙眉,想起那天跑完1500,等喘过气想找她拿校服的时候,她人已经不见了。没过一会儿,有一个陌生女生把校服和水一股脑地塞给他就跑了。他回家把校服扔洗衣机的时候,在兜里摸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很大地写着一行字:“你太厉害啦!!!恭喜摘得金牌hhh”
是她的说话风格。
他很早就发现她是一个丝毫不吝惜笑容和赞美的人。只要随便跟她说上几句话,她就会弯起那双明亮的杏眼笑起来。无论是谁帮了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她都会用那种甜得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融化的笑容真诚道谢,常常让人产生一种自己提供了莫大帮助的错觉。至于赞美和夸奖更是家常便饭,每次他讲完难题,她的眼神就像奶猫一样,湿漉漉的,紧接着他就可以听到她夸他,用词算不上夸张,但可以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崇拜。
可也正是这样,让他意识到她本质上的淡漠。
他可以感觉到,那些真诚的赞美、甜美的笑容是她的家教使然,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在她心里多幺特别。她对所有人都温柔,也正因为如此,她没有一个关系好到无话不谈的朋友。
朱乔遇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如果她真的追你的话,你答不答应啊?”
他眼神凉凉:“你觉得她像这种人吗?”
想起无论什幺时候他们路过七班,她都在低头看书的样子,朱乔遇不得不悻悻地闭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死心地追问,“那你呢,你对她有感觉吗?”
沉默良久,他语声轻缓地回答:“现在说这些,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