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北灼灼的,不怀好意的视线落在东家身上。可东家似是察觉不到,又或者根本不在意,一勺一勺药喂得十分仔细。
末了,还拿帕子轻柔地拭去温北唇角的残汁。
“解开。”温北别开脸,轻飘飘道。
东家笑了笑,连带胸腔细微的震动,都带着几分愉悦。
“解不了。”
温北瞪着他。
伸手将人往怀里揽了揽,东家牵起温北的手,在她手心写下几个字。
口中像是安抚受惊的动物那般,过于温柔地道:“半盏茶就恢复了。”
手心一阵痒意,温北在心底读了出来:安照实不可信。
温北意有所指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看来小十八对我误解很深呢。”
他垂头,恰好对上温北探究的视线。
忽而,东家勾了勾唇,笑:“日久见人心,你总会知道的。”
那笑容说不上来,只觉得带了些别的什幺。
突然,温北开口道:“下流!”
“……”
所以到底是谁下流?
“东家,这也过去不少天了。小绿儿他们怎幺还没找过来?”
温北四处看了看,瞎了有一阵日子,再次复明之后便瞧着什幺都稀奇。
安先生的屋子比想象中宽敞,陈列和布置都不像是匆匆处之。
“白杨林的阵法不止一个,我一路闯了不少难关。”
“他们估计溜人溜得正在兴头上,怕是乐不思蜀也未可知。”
她一路昏睡,自是不知道其中关卡的难度。
想当初温北也是试炼之地阵法课修到银级的人,不至于被这无用的叠加阵法所吓倒。
试炼之地并非野蛮的训练人形利剑之地,各类课业之繁琐,就是温北如今也认不全。
据说试炼之地的始祖对钱财之物视为己命,所以将各类课业的难易程度都分为四大等级:金、银、铜、铁。
当年为了温家拼了命的学,可惜她不是天才,花了许久才不过学得寥寥几门。
温北啧声道:“……可怜的工具人。”
“被自个儿认定的神明当成溜人工具,委实惨了些!”
东家转头瞄了眼门口,瞧见一抹来不及收走的衣角:“神明?二顺是这幺跟你说的?”
安照实也算是个能人,皇帝都礼让三分的人。
可惜,再厉害的人都会陷入困境。
“这不重要。”
温北试图伸手去揪东家的衣袖未果,老大不乐意的努嘴问道:“听安先生说你为了我可是下了血本?敢问是什幺血本?不会又从我工钱里扣吧!”
“嗯。”
东家从善如流。
一听这口气,温北怒了:“林一安!说好的到无妄一笔勾销,你不会赖账吧!”
说到底不过是口头上的承诺,她从前听了不少,却到如今都没有兑现。
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兑现。
东家玩味的瞧着温北脸上生动的表情,却不知她又想了些什幺,眼里的光亮瞬间暗去。
星辰陨落大约如此。
东家慢条斯理道:“小十八你先前欠我四万五千八百三十二两白银是也不是?”
“是。”温北点头。
东家循序善诱道:“我说到无妄之后一笔勾销,是也不是?”
温北再次点头,又应了一声:“是。”
东家伸手揉了揉温北的发顶,温润的声线带着几分蛊惑:“且不说你我身在桂安,离无妄相差甚远……”
他顿了顿,改口道:“就算先前的一笔勾销,此番我为你耗尽内力,又请安先生医好你的眼睛,还衣不解带照顾你数日,凡事亲力亲为,耗时耗力。”
“你瞧,我都憔悴了不少。”
东家拉着温北的手放在脸上。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榨取身上所有对你有致命吸引力的筹码,来骗得你的片刻心软。
然后趁虚而入,一击必中。
我可以为你辜负所有,但你必须知道。
我的喜欢自私又霸道,浑浊又不堪,连我自己都看不清,却逼着你直视。
斩断你的后路,也不许你回头。
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心理作祟,听他这些话,温北感觉自己的手指触及的皮肤确实不如以前。
就连擡头去看的时候,他细微的表情,都无比真实。
温北略微一愣神,冷不防听见东家道:“如此这般,小十八确实还欠了我一些,是也不是?”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于是,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反驳的温北,硬着头皮道:“是。”
“那你……打算如何还?”
东家冲她笑。
被逼到进退维谷的猎物,会选择纵身一跃吗?
东家小时候学过一个逻辑。
假如你面对一个犹豫的人,不必劝解。你只需要给他一个选择,哪怕那个选择没有意义。
那幺,他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你也是。
粘稠的对视被一声轻咳打断,“不速之客”被两人的注视险些灼出一个洞来。
安照实不为所动,神态可掬道:“这是陈老狗扔给我的白杨林阵法图集,你们或许需要?”
东家伸手去拿的时候,安照实却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道:“出去的时候可别忘了我。”
接了个空的林某人,毫不脸红的用内力逼退了安照实的手。
仗势欺人。
可东家非但没有觉得有丝毫的歉疚,甚至还诚恳的道:“那是自然。”
“给我瞧瞧!”
温北稍微有了些力气,自知压不过强权林一安,索性指挥着他将自己扶起来,想要一探究竟。
东家心安理得地将人扶起来,并且整个上半身都靠在了他怀里。
虽然这个姿势难得的舒适,但是温北背靠着林一安的胸膛。隔着不厚的衣料,温北甚至能感受到喷薄而出的热气。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嘶……”
突然,下身撞到一个不明朗的物什。
东家沙哑着嗓子,开口道:“小十八,喜欢孩子吗?”
“啊?”
被人圈在怀里,呼吸都是他凌冽的气息。
温北被问得蒙了。
“没什幺。”
声音里似乎有些隐秘的咬牙切齿。
末了,东家指着手里的阵法图解,一一指出漏洞,十分自然的和她讲起了白杨林里的种种阵法。
温北听在耳朵里,顿时对于东家的认知多了一项:阵法大佬。
可奇怪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讲到某一处的时候,温北突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什幺,她打断东家的话道:“你的十七房侍妾,平日里是不是特别忙?”
“为何这样问?”
在温北看不见的地方,东家的瞳孔缩了缩。
沉郁的墨色,那是深渊。
不等温北作答,神出鬼没的安照实又不知道为何冒了出来。
他煞风景地调侃东家道:“林大东家什幺时候纳了十七个?我记得去年在晋中见你,还是孤身一人。”
“……”
东家:打折不可以,拆台你最行。
“那就奇了怪了……”
温北歪头去看一脸平静的东家:“是谁口口声声十八十八的来着?”
东家专心致志地看着最后一页纸,白杨林所有存在的阵法位置图。
瞧那排列的方位及数量,非是用尽心机不能有。
东家的表情很认真,心无旁骛的模样,惹得温北仰头去戳他的脸。
半路被一只修长的手截住,握了个正着。
东家的手带着秋日的凉意,温北缩了缩挣脱开来,低下头去装作去看图纸。
口中不经意道:“你未娶我未嫁,男女有别。你当称我一句,温姑娘,是也不是?”
东家捉着某人的手,抵在图纸的某处。
下颌轻轻放在某人的头顶,蹭了蹭。
“温姑娘。”东家低声唤道。
温北甚至感觉到脑后,那人喉结滑动的弧度。
轻微吞咽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瞧这处。”东家低声说:“阵法稀疏且隐秘。”
温北这才集中注意力去瞧图纸上的那处。
在图纸上四下一扫。
阵法的排列乱无章法,却又有迹可循。例如,东南方向阵法排列以山石为引子,一环扣一环,比其他地方都要紧密些。
像是故意要扰乱视听。
而东家指的那处,虽阵法稀疏不比其他地方,但其困难程度及隐秘程度,确为难缠。
“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去瞧一瞧。”
东家直起身子,点点头。
旋即,合起图集朝后一扔。
那厢安照实全是没眼看的形容,擡手接过图集随手一翻,瞟了眼,像是鬼画符。
陈老狗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拘小节。
温北压不住好奇问道:“安先生,幽掖泉真有传说那幺神奇?”
安先生默了默道:“那是……那是自然。”
东家毫不留情的拆台:“他未必见过。”
“林大东家。”安照实皮笑肉不笑道:“怎幺说我也帮了你很多次吧。”
“嗯。你也收了我不少银票。”
“……”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