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玉阳,街头。
乞丐尽职尽责的围着来往的人,口中说着乞讨的话,将手中的破扬了又扬。
锦衣华服者绕道而行,粗布麻衣者掏出了几个铜板,扔了一半。
温南带着小朋友倚在墙边,将这人间常态尽数看在眼里。
日头正好,太阳照在温南脸上,有些晃眼睛。
他伸手挡了挡,眼睛微眯。
小朋友穿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表情却近乎无情。
“温南,我饿了。”
稚嫩却低哑的声音破开街道嘈杂的人群。
温南用力敲了一下小朋友的头:“小酒儿,说了多少次了!叫我温叔叔!”
“……”
小朋友瞥了一眼温南,那一身上下的女子装扮,委实没有说服力。
小朋友是温南在白杨林外捡到的。
大约九岁上下,家世不详,姓名不详。
于是温北给他取了个名字,小酒儿。
寓意,酌饮往昔,一醉方休。
“走!带你去吃玉阳特产!”
温南牵着小朋友才走了几步,便被几人拦下。
举扇相拦的男子文质彬彬,颇有些商人的狡猾气质。
手里好似还拿了张画像。
温南没瞧见,那人就收了起来。只听那人恭敬道:“在下沈怀。温姑娘,主子有请。”
擡手一举,正是前面的酒楼——食府。
温南为了甩掉桂安那个人皮怪的东家,乔装打扮多日才跌跌撞撞到了榆林玉阳。
他没养过小朋友,育儿经验没少讨教,就是邻居卖豆花的大婶也被他烦得整日和他错开时间。
育儿经曰:换个角度看世间,个个都良善。
于是今日一大一小女子打扮出了门。
心绪几番来回。
温南暗道:下次出门前飞鸽给陈述那小子算算卦。
眼见来人不善,但也抗拒不得,温南挑眉,捏着温北的腔调道:“这位爷,看着眼生。此番请我,有去有回?”
沈怀将折扇往身前一打,冲温南笑道:“温姑娘要是服个软,自然有去有回。”
温南捏了捏小朋友手心,垂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小酒儿,娘亲带你吃顿好的。”
小酒儿面无表情瞪他:这幺骗人,你无不无耻?
温南捏紧了手里软软小小的手掌,再次挑眉:并不!
那沈怀看了眼温南,又看了眼小酒儿。
大约是被那一声娘亲唬住了,竟觉得那小朋友和主子没来由有几分相似,便越发心惊肉跳的为两人引路。
小心翼翼的样子,简直是和先前大相径庭。
“主子,温姑娘请来了。”沈怀轻叩着门,恭敬道。
“下去吧。”
自门里传出一个男声。
沈怀推开门,示意两人进去,便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一大一小往里一瞧,只见一个男子临窗而坐,侧身对着他们,头低着,面目看不分明。
“小婢女。”
那人轻轻唤了一声,便稍稍擡起头,朝这边看来:“舍得回来了?”
看似平静的脸上隐藏着巨大的欢愉。
只一眼便倏然沉了脸色。
“呵!”
那人支起手撑住下巴,收回视线,神态欠佳地偏头看向窗外。
虽无多话,但温南还是一眼认出这人正是害得温北四处逃窜的罪魁祸首。
晋国庸王,李止悦。
“王爷万安。身子欠佳怎幺还到玉阳来,也不怕舟车劳顿,伤了筋骨。玉阳秋日冷,王爷当心再染了风寒。”
温南学着温北的语调和声音,半点不见外的牵着小朋友往里走。
然后学着温北的模样,扯过那人手里的紫砂壶,斟了两杯茶。
小酒儿脸上还是没什幺表情,但十分自觉地拉开椅子坐好,捧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多谢关心。”
那人不甚在意地收回空空如也的手。
懒懒散散地双手交插,撑在颌下,稍稍偏头,掀起眼皮瞧着两人。
那人的一举一动皆在温南眼里,瞧着这做派,倒还真有点身子欠佳的意思。
这厢想法刚刚成形,温北便眼瞧着手里的茶杯多出几条裂纹。
将将放下,顷刻间便散开呈碎片,茶水撒了。
李止悦坐直身子,慢慢悠悠地斟了一杯茶放在温南面前,随意开口道:“有人在寻你……的尸首。”
几月前的武林,出了件大事。武林盟主温南,奸污无极门掌门独女,致使其自绝筋脉爆体而亡。
据说,温南奸污过的女子数不甚数,追其缘由竟是用之以练邪功,妄图搅乱武林秘法。
温南的好友西辞、顾秋白,大义灭友,将大魔头斩杀于无妄之巅。
可惜,温南的尸首跌落山崖,不知所踪。
这些事情温南比谁都清楚,也清楚是姐姐强行使用禁术救了他。
“这我知道啊,是如今的武林盟主西辞嘛,谁人不知他嫉恶如仇,恨不得将我撕碎了喂狗才好。”
温南站起身来,故作轻松道:“怎幺?王爷这般提起,是要取我尸首了?”
闻言,小酒儿眼中厉色一闪,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李止悦露出一个无比无害的笑容,食指慢慢地拨弄着拇指上翠绿色的扳指。
他道:“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待上一阵罢。”
“沈怀,上菜。”
被变相软禁的第一天,温南和小朋友就如愿以偿的吃到了玉阳的美食,并给远在晋中皇宫的陈述飞鸽炫耀了一下。
小酒儿说他真真不知脸皮为何物。
被变相软禁的第二天,沈怀在温南的淫威下找来了天河书楼近年出售的话本子以及小人书,足足有几丈高。
温南在深夜又给远在晋中皇宫的陈述飞鸽炫耀了一下。
被变相软禁的第三天,小酒儿被迫学习了各种游戏的玩法。
温南清晨第一件事就是给给远在晋中皇宫的陈述飞鸽问候了一下。
……
被变相软禁的第八天,沈怀哭了:每天劫鸽子,接过打开字条都是些什幺玩意儿?
被变相软禁的第九天,温南终于意识到李止悦委实阴险,因为日理万机的王爷亲自告知他,顾家二公子到玉阳了。
当初顾敛月被他废掉了一条腿,虽然已经治好了,可耐不住小人难缠呀。
若是把他交给西辞好歹能死个痛快,若是交给顾敛月怕是真正的死都是奢望。
温南觉得耗下去委实欠妥。
终于悄咪咪地召唤了神秘的信鸽,给自家姐姐飞鸽寻问了一下李止悦的弱点。
顺便,亲爱的姐姐能不能再救我一次?
小酒儿义正言辞跟他说:“温南,你这样做就是把她推入火坑。”
温南思考了一刻钟,给了小酒儿一个暴栗:“说了多少次了,叫我温叔叔!”
小酒儿翻了个白眼。
同一天,沈怀没有再关注温南的信鸽。
黄昏的时候被告知王爷要见他,沈怀到时,却见王爷手里捉了只奇奇怪怪的鸟。
像是天合国才有的灵鸽,拿丹药喂养长大,几年才得存一只。
“今日可有异样?”王爷逗弄着手里的鸽子,漫不经心的问。
“没有,温公子还是同往常一样。”沈怀不明觉厉地回答道。
“主子从何处得来的灵鸽,据说这灵鸽很是稀有……”
说到一半,王爷松开了灵鸽,那灵鸽便扑棱着翅膀,朝外飞走了。
王爷这才看向沈怀,那眼神犹如实质一般,冰凉的落在沈怀身上。
思绪飞快运转,沈怀利落地跪下,垂头道:“是属下失职,愿戴罪立功。”
王爷道:“也好,这边你不必管了。”
“沈悠之找到了吗?”
榆林即将上任的郡守,沈悠之。
亦是沈怀的堂兄弟。
“十三巷那边还没有回信,大约是遇上了什幺。”
沈怀犹豫着道:“不过,他有私下传信与我说,官家、顾家以及另外两股不明势力都对沈悠之出手了。”
王爷稍稍点头,身子依向一边,手肘抵在茶歇小桌上,手掌撑着半边脸,悠悠道:“将魏之远叫来看着温公子。”
沈怀皱了皱眉,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他想不明白,主子为何要魏之远来担此任。魏之远处事嚣张,为人聒噪,委实一言难尽。
直到第二日,沈怀路过温公子的房间,听见二人的对白,顿时明白了。
“魏之远,给小爷我倒杯茶!”
“温南,需要我给你分析一下,你现在什幺处境吗?”
“不劳你费口舌,我明白的很。如若我现在就去和李止悦说,拿你换我姐,你猜他换不换?”
“温南!王爷的名讳岂是你这种劣迹斑斑的人能直呼的!”
“我劣迹斑斑?魏之远,你是不是忘了,当初在王府,你用过什幺龌龊手段?”
“那也是你们姐弟俩咎由自取。”
“魏之远你是不是没有学过礼义廉耻?哎呀,我忘了你没有娘。”
“是,我没有!你就有了?”
“小酒儿,揍他。”
“嘭——”一块门板连带着不知道是什幺的物什飞了出来。
沈怀叹为观止,默默远离了“无谓的纷争”。
灵鸽飞了不过两日,便到了白杨林。
“林掌柜,你瞧那是什幺?”
小绿儿瞧见了围绕着他们打圈的一只奇奇怪怪的鸟。
“灵鸽?”
林掌柜将它捉了下来,瞧见腿间的信件,便解开了来。
摊开来是一张提了字的简笔画。
字上道:“晓看阴晴坐看风云,阿姐再救一次行不行?”
画虽看不甚明白,但灵鸽之稀有,让林掌柜对此有了私心,便将灵鸽拴住,交给小绿儿好好照看。
“这白杨林阵法层出不穷,感觉永远在原地。”
朱未本以为循着东家的血痕就能找到他们,但是这白杨林的阵法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你以为你已经解开了这一个,便又重组变成了另一个。
他们已经足足在里面呆了十几日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小绿儿仔仔细细地听着周围的声响。
疲惫地道:“身后那些人也不知道什幺时候会追过来。”
这十几天里,他们就像是磨盘一样,不停歇的转动。
因为如果身后的人追上来,便又是一番打斗,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咕咕咕……”灵鸽不停的朝某个方向扑棱着翅膀。
林掌柜道:“顺着灵鸽飞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