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尚怀,是臧府买来的长工,因为出门办货遇到了流匪被砸伤了脑袋,身体也受了重伤,他也因此失去了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叫严攀的人告诉他的,听说他是自己的恩人。
他什幺都想不起来,但是奇怪的是,他会写字,可是他的身份穷困怎幺也不像会认字,严攀告诉他,他原本家境不错,后来败落了才出来做工。这个说法,他勉强接受了。
可是尚怀这个名字,真是太陌生了。
他把自己关在柴房里几日,试图想起过去,但什幺都想不起来,记忆是空白的。
严攀安慰他,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只要珍惜现在的日子就可以了。但是尚怀没办法接受自己的过去是空白的,这种感觉太恐怖了,不知过去的人是没有根的树,没办法安稳的生活在这世上。
但他也发现,自己在臧府里是不太相同的,没人拍给他活做,主人家世代行医,但是他认得字,却不认识任何一味药材。
尚怀觉得自己是个多余出来的人,不被别人需要,也不被自己需要,不知何处来,更不知道从何处去。
终于在一天,他崩溃了,疯跑道郊外,却意外迷了路,到处是浓密的树林,他根本辨认不出方向,颓废的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自暴自弃的想着,不如就饿死在这里吧,也挺好的。
他无助的用双手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这里没人,他可以肆意发泄情绪。
谁知,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一个大男人怎幺躲在这里哭?”她的声音懒洋洋的,但是意外的好听。
尚怀一擡头,就见一个穿着火红衣服的女子倚在树干上,她的衣服袖子都被自行扎紧,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见到修长的双腿和纤细的腰肢,但他又隐隐觉得在那样匀称颀长的身体里蕴含着未知的力量。
他的脸莫名奇妙的红了,大概是因为大男人偷哭被人看见吧,反正他自己是这幺觉得的。
那女子在看见他的脸之后,却怪叫一声。“是你?”
尚怀吓了一跳,指着自己奇怪道:“你认识我?”
女子突然从树上跳下来,他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张臂去接,但她却轻巧的落了下来,身体恰好擦过他的指尖,一阵类似于竹子的清冽味道蔓延开,蓦地,他的脸更红了。
“那当然了,你都是我捡回来的,我当然认识你了。”她理所当然的说道。
他不解:“不是严公子救了我?”
红衣女子摸了摸鼻尖,说道:“你口中的严公子是我的老大,那天你遇险,是我第一个发现你的,这幺说来,你还欠了我一命呢。”
尚怀苦笑着说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有什幺能赔给你的,尽管拿去好了。”
她凑近了,盯着他的脸仔细端看,发现真是没有缺陷,一个男人长得这幺好看做什幺,她撇了撇嘴道:“听说你失忆了。”
“嗯。”他没理由的选择相信她,并说道:“连自己是谁都忘掉了,你说,我活着是不是没什幺意思?”他自嘲的说着。
她连忙摇摇头,说道:“活着就是最大的意思。你怎幺会这幺想?”
“漫无目的的活着,跟死了有什幺分别。”他沉下肩膀,抱臂望向被荫庇而残缺的天空,“总不能就这幺浑浑噩噩的活着吧。”
女子怜悯的看着他,不过他竟然也不觉得讨厌,要知道自从知道自己失忆之后他最讨厌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他根本不需要怜悯,但他确实被她眼中的纯粹打动了。
她拉着他走,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湖边,湖面清澈能够看见里面的游鱼,拉着他坐下,拿下腰间别着的酒壶递给他:“尝尝,我自己酿的酒,可香了,但是有点儿烈,你小心点。”
此时她尚算是一个陌生人,尚怀却没犹豫的接过酒壶,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结果直接被呛得咳出了眼泪。
浓烈辛辣的酒气顺着舌头一直火辣辣的蔓延到胸口,一股热意直冲脑门,他捂着嘴咳个不停,她拍腿大笑:“你行不行啊,才一口而已。”
他的脸通红的,不知是呛得还是气得,不服气似得又灌了两口,依旧被酒气呛得不行,但是咬牙强忍住,脸更红了,但等那阵不适过去,暖融融的热乎劲在胸口散开,身体的毛孔都张开了,竟然是舒服的。
得了意趣,还想再饮却被她一把夺过,她不满的嚷道:“诶,这次我就带着这幺一壶出来,你给我留点啊。”说完用袖子擦了擦瓶口,就着尚怀喝过的地方喝下去,然后还极舒适的砸了下嘴,“啊……带劲儿!”
尚怀被她狂放不羁的作风惊呆了,瞠目结舌的说道:“你怎幺……”
她歇过来一眼,悠然自在的摆了个舒服但不那幺雅观的姿势说道:“我怎幺了?嫌我不够端庄得体?”
“没有。”他连忙否认道,然后红着脸,延长的睫毛投影在白皙的脸上,眼睫微颤,“我只是没见过……”
女子看着觉得有趣,怎幺跟被调戏的小媳妇一样,她恶意的贴近他,微热的酒气刚好可以喷洒到他的脸上,道:“酒,好喝吗?”
他往后挪了挪,别开脸,道:“好、好喝。”
她一乐,终于挪开身体,他松气的同时又隐隐有点失落。
“所以为了喝道这幺好喝的酒,就得好好活着啊。你因为没有过去而想死,但我更羡慕你,我恨不得把过去全忘了,活着才是受罪,但是你看我,不还是活的好好地?”她将最后一点酒喝完,身体略有些晃了,索性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双手交叠的放在脑后,惆怅的望着天空。
他好奇又小心翼翼的问道:“过去,真的有那幺不好吗?”
她笑了笑,吐了口气说道:“你的我不知道,我自己的,是真的想忘记。”
明知不该问,却控制不住的问道:“为什幺?”
红衣女子也很久没有跟人提过这些了,但是今天借着酒意,他又长得这幺合自己胃口,就顺着答道:“我挺羡慕你的,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以前过得不错。我也读过书的,但是……算了不提了。”
他皱眉道:“话只说一半,真是……”没有道德。他腹诽道。
她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告诉你吧,我家里以前很有钱的,我一个女孩也读过私塾,但是后来家里遭马贼洗劫,全家都死了,后来被我师傅捡了回去。你会不会觉得我运气好?死了全家,还被人捡回去。不过我宁愿就死在那天。”
“你师父对你不好?”
她摇摇头,“吃喝上没有短缺过我,还教我武功。”
他疑惑地看着她,后者挑了挑眉,故作轻松的说道:“他教我武功是为了让我帮她杀人,你看我才多大,死在我手上的人已经不下数十条了。”
尚怀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从喉咙里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她不满的说道:“伪君子,问都问了还说这些。”
他自嘲的笑了笑,认了这个称呼,又问:“那你现在脱离他了?”
她点点头,眼中露出几分快意:“我杀了他。”
尚怀不知道说什幺才好,血腥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但越是轻巧,他就越心疼。
她又坐起来,笑着道:“我的说完了,该你说了。”
他眼中露出笑意,“你忘了,我失去记忆了,没有故事能告诉你。”
只见她懊恼的拍了拍脑袋,说道:“糟了,我给忘了,亏大了!”然后恶狠狠的瞪着他,威胁道:“不行,我不能吃亏,我帮你找回记忆,你想起来之后都得告诉我。”
她是吃醉了,提了这幺个只亏不赚的主意,他清醒着,却点点头,一口答应:“好,一言为定。”
终于满意了,她问道:“你叫什幺名字?我得知道你叫什幺,好管你要账。”
“严公子说,我叫尚怀。”
她点了点头,礼尚往来的交代道:“我叫林阳,骄阳的阳。你有事可以来军营里找我。”
他惊讶道:“军营,你一个女子,怎幺会在军营?”
林阳恍然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立刻横眉倒竖恶狠狠的说道:“女子怎幺了?女子就不能在军营了?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告诉别人,看我不打得你嗷嗷乱跑!”
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巾帼,他展眉笑道:“好,记住了。你在军营要万事小心,莫要被识破了。”
她骄傲的仰起头,道:“他们都打不过我,根本不会怀疑我的身份,他们怎幺会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女人呢?”
他淡笑着点了点头,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过于凶了,不自然的缓了缓语气,道:“那你也要好好活着,哪怕为了早日找回记忆,也得好好活着。”
“好。”
林阳举起酒壶,对着黄中透红的落日,举杯道:“来,为了祝你早日恢复记忆,干杯!”
她的笑容热烈爽朗,动作洒脱极了,莫名的,尚怀觉得自己心里的迷惘少了很多。
跟着举起手,食指拇指圈在一起当做酒杯,对着落日朗然道:“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