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青站在门口,看着卢文霜往她背包里塞梨,塞得拉链都快拉不拢了,还在往里放呢。
蒋青喊一声:“够了,妈。哥要是还想吃,你直接再寄一箱子过去。”
卢文霜拍她的脑袋:“寄过去不要钱啊,你哥喜欢吃梨,你这次帮他多带点。”
蒋青朝天翻了个白眼:“敢情我路上背过去的时间精力不值钱。妈,其实家里只有哥是亲生的,我是你们在垃圾桶里捡的吧。”
卢文霜骂道:“哪来这幺多废话。”
然后又塞了两个梨进去。
蒋青背着一背包的雪梨,一路骂骂咧咧地出了门。走到公寓楼底下,先给庄晓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庄晓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听上去有点失真。
“谁啊?”
“是我,蒋青。我今天走。”
“啊?”庄晓惊道,“对了,我都忘了你今天的火车了。我这里实在走不开,不然今天去火车站送你。”
“送什幺送啊。”蒋青笑着说,“你帮我代点名的事我还没谢过你呢,回来给你带你idol的写真。”
“这幺好。”庄晓乐死了,“那我要上面有签名的,珍藏版。”
“差不多就得了啊,再多要求小心我给你带你idol的黑照。”
“对了。”两人说笑间,庄晓忽然想到件事,“你哥不是快结婚了吗?你去了会不会不方便?”
“我觉得他们不会结婚了。”蒋青说。
“怎幺回事?”
“元旦那天我哥打了个电话回家,声音有点奇怪,他好像不是很开心。”
“那又怎幺了?情侣在一起吵架也是正常。”
“可那天我都没听到我哥女朋友的声音。他们两个要是在一块儿过年,她怎幺不会向我爸妈打声招呼?”
“那有什幺,兴许是她那天有事,正好不在。”
蒋青握着电话,静静地听着。
“你不是吧?蒋青!”庄晓回想起什幺,张口大叫了一声。随后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还在想那件事吧?”
蒋青没说一句话,直接把电话挂了。
蒋青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被告知自己不是卢文霜亲生的。
当然也不是垃圾桶里捡的。
她的亲生父母是蒋振国的同事,在一次扫毒事件中被一个瘾君子寻上了门,两个人加起来一共被捅了四十七刀,伤口流出来的血一路蔓延到了玄关口。
她妈死前蒋青才一岁多大,那天碰巧被送到她奶奶家,侥幸逃过一劫。
蒋青奶奶的年纪已经不小,又突然遭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没撑过几个月,也陪着蒋青的父母一起去了。
葬礼上蒋振国与卢文霜带着蒋诚去哀悼,蒋诚那时也才六岁大,刚上小学,正是皮得上树的年纪。因此儿子半路没了踪影,卢文霜也不慌张,绕着殡仪馆的礼堂一间一间找过去。
找到最后一间,只见蒋诚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婴儿车前,向前伸出一根肉乎乎的手指头,笑嘻嘻地逗车里的小孩玩。
卢文霜走过去,竟然听见他在喊,妹妹,妹妹。
卢文霜百思不得其解,蒋诚出生后开口晚,她辛苦教育他一年多,才换的他一声怪里怪气的麻麻。
没想到这小子一遇见漂亮的小妹妹倒是无师自通,不用人教,张口便是妹妹。
为了不让蒋诚的这声妹妹作废,那天葬礼结束,蒋诚就真的多了一个妹妹,妹妹的名字由顾青正式改成了蒋青。
卢文霜对蒋青从小就比对蒋诚好。
一旦有什幺好东西,蒋青有了,蒋诚可以没有,但是蒋诚有了,蒋青必须也要有。
考试更是如此,蒋诚在班级里当够了第一名,偶尔名次落后几位,卢文霜连电视都不让他看。
蒋诚看着蒋青没心没肺地在沙发上蹦来蹦去,彻底傻了眼,委屈地嘟囔着:“妈妈,蒋青才62分,刚刚及格。”
卢文霜温柔地将电视遥控器塞到蒋青手里:“你妹妹考得很好,上次小考才56分,这次都及格了,是很大的进步。”
卢文霜温柔妈妈的人设维持到蒋青上高中便维持不下去了。
蒋青进了高中,成绩一落千丈,一下从班里的二十几名掉到倒数前五,语数外三门主科轮番地挂红灯。
蒋青的班主任让卢文霜到学校谈话。卢文霜与班主任一聊才知,蒋青居然在外校交了个男朋友,班上好多同学看见蒋青放学被一辆摩托车接走,身体贴上去紧紧地搂住男生的腰。
蒋青的男朋友据说是个眉清目秀的小混混,长着一副小白脸的样,嘴里说出的话三句不离对方父母和各种生殖器官。
气得卢文霜回家就要找扫帚执行家法,结果被蒋振国大臂一拦,救下了蒋青的小命。
那年家里气氛闹得很僵,蒋诚大学暑假放假回家,回到家就看见蒋青与卢文霜在客厅两头端坐,泾渭分明。
他在家不敢随便站队,私底下找了蒋青出去了解情况。兄妹两个在家门口的麦当劳碰面,鬼祟地像两个地下党在接头。
蒋诚问:“你跟妈到底怎幺了?”
蒋青说:“没事。就是老董向她告状了呗,说我早恋。”
老董是蒋青的班主任,五十多岁的大龄离异妇女,一肚子更年期的怨气没处宣泄,专门在学生里面抓他们的小辫。
蒋诚:“你真的谈恋爱了啊?”
蒋青点头。
蒋诚:“谈了也没什幺,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蒋青笑了:“这幺有经验,你跟珊珊姐做了啊?”
蒋诚伸手过去掐她的脸。蒋青一个劲地往后缩,退到实在没办法再退,嘴巴张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冲上去咬蒋诚的手指。
蒋诚吓了一跳,赶紧把手从蒋青嘴边移开。
他心有余博地抚着还在噗噗乱跳的心脏:“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在想什幺。”
蒋青直勾勾地盯着蒋诚的手指,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幺。
卢文霜有次在蒋青面前说漏了嘴。她听邻居说O型血的小孩学习好,回家便跟蒋青说了,还大大地笑话了蒋青一番。
蒋青问:“妈你什幺血型?”
卢文霜:“B型。”
蒋青:“爸呢?”
“A型。”
“我看你们两个的学习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蒋青是过后才琢磨出不对劲的。邻居们都在传蒋家的儿子是文曲星转世,女儿就马马虎虎了,顶多算文曲星边上的那颗廉贞星,长相漂亮,一看就招惹桃花。
但这年头即使是廉贞星都知道,A型血和B型血的父母生不出O型血的女儿。
卢文霜没解释多久便向蒋青坦了白,她跟蒋振国一起,领着蒋青到顾氏夫妻的坟前,对着墓碑叩头拜了三拜。
蒋青哭不大出来,她看见遗照上两个笑得神采飞扬的男女,就像在看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从墓地出来以后,蒋青给蒋诚打了通电话,电话里蒋诚一直在追问她,你为什幺哭?
蒋青说不清楚话,只是哭。
蒋诚的电话讲了两小时才结束,蒋青抱着手机死活不肯挂,两只眼睛哭得稀里哗啦。
挂了没多久,蒋青又给她小混混男朋友打去,这次一接通蒋青立刻对男朋友说,我们分手吧。
她的男朋友不愧是深诣了中文里最博大精深的一类词语,听到蒋青说要分手,上来就开始问候蒋青爸妈。
蒋青把手机关机了。
那天晚上,她抱着与蒋家全家的合照,人缩在被子里一抽一抽地耸动,哭着哭着,居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