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戴珥没留宿。
陈之洹明天出发乡下支教,为期三个月。戴明月明令禁止让她到场并且表现不舍。其实拒绝的话已经到嘴边了,可突然想起有三个可以不见陈之洹她就开心。为此,她愿意配合表演。
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饭店包厢里戴珥见到了陈之洹的父母。他们看起来都很平易近人,好相处。席间并未有意提及两人的“感情”“婚事”,只是说处朋友认识都挺好。也是那个瞬间,她明白了这桩“喜事”中最积极的其实是戴明月,其次是陈之洹。
她的人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从小到大,一切都由给了自己生命的人做主。没有自由可言,没有快乐可寻。前二十多年,提线木偶一般的活着。她不算愤怒,因为人在心智未成熟前不能缺少管教。
可此刻,她像是一个被贴上价签的商品,放在柜台有待出售。先到先得,价高者得。而陈之洹作为目前唯一的买家,出价也算丰厚,她自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她猜想,若是日后有人更胜一筹,她也许就落入别人手中了吧。
怎幺办?此处空间闭塞,人脸丑恶,空气是那幺的浑浊。她觉得难以呼吸,恶心,想吐,还想逃。
“抱歉,去下洗手间。”她捂着嘴,逃开。
卫生间里盥洗台前,她在流水之下不断感受冰凉。再擡头,只看见镜子前的女人面色惨白、头发凌乱,像女鬼。
程植说她漂亮。她冷笑,这样还漂亮吗?
她还在出神,思绪不知在何处。而戴明月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没有停止催促。眼看铃声都要没了耐性,她才深深吸气呼气,握着手机往回走。包厢里,众人已经收拾完毕都在等她。
“抱歉,久等了。” 她道歉,笑容得体。
戴明月带着责备看了她一眼,又立马对众人说:“那咱们先走?留小两口自己说话?”
陈家父母并无意见,只陈之洹扭头看着戴珥。眼神炙热,“戴珥,你送送我吧?”
她说好。
她能拒绝吗?不需转身便能感受身后戴明月的眼神就像狼,似乎她一说不,就会被生吞。
车站麦当劳。
陈之洹点了两个麦旋风,戴珥说不要,他回答:“第二个半价,帮帮忙?”
戴珥抿着唇接过,咬了一口。擡眸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光,骤然道:“陈老师,有人说过你这人无耻吗?”
“在你之前,并无。”
戴珥了然,“那你认同吗?”
“老实说,诧异之外我竟觉得你慧眼识人。”他扬着眉,看起来心情很好,“看来喜欢你,我一点没错。”
“是吗?”
“戴老师。”他叫她,“有人说过你看起来乖巧老实,其实很叛逆吗?”
有。
“没有。”戴珥挖了一勺奥利奥,入口有些满足,“我一直都是好学生典范。”
“看来是大家都不如我了解你。”陈之洹略显得意。
“噢。”
“还有半年,足够我们了解彼此。”
她疑惑:“半年?”
“你不知道吗?”陈之洹问:“看相的说半年后有吉日适合咱们订婚。”
戴珥沉了脸却不说话,一双眼睛看起来干净却无神。
“先订婚,再结婚。”他补充道。
“你这是通知?”
他错愕,“我以为你知道。”
戴珥不再说话,神色淡淡的看他。偏偏是这样的表情,陈之洹看了竟觉得心怯。她太冷静了,甚至有些冷漠、没有人气的样子。
“检票时间到了,你路上小心,我先走了。”陈之洹还在失神就听到她这幺说。
车站里人来人往。
相比很多人,她起来是那幺光鲜亮丽,看起来是该多知足生活美满幸福。可是那幺多趟列车,她真愿意随便一班搭上远行,再不回来。
她要疯了,她想要释放想要呐喊。还很想要做爱。不是因为饥渴空虚,只是纯粹想要温暖想要什幺都不顾只享受快乐。想要程植,想被他狠狠进入,想和他汗水相融,想要拥着他入睡。
却清楚知道不行。
此刻脆弱,内心不堪一击。需要安慰不错,但那人一定不能是程植。他已经拥有了她的身,不能再轻易入侵她的心。
戴珥去了茶庄,店里魏未泡着梅子茶悠哉游哉。
见到她,有些意外,“怎幺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戴珥犹犹豫豫,终是把一些事向她说起。魏未听完莞尔:“青年才俊,年龄相当,公婆和蔼,这些条件都够保你前程无忧了。难道不好吗?”
戴珥正在冲福鼎白茶,一遍过水后再入口,清甜的味道在喉间回荡。她开了口,看着魏未的眼神竟是些迷茫,“‘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
魏未与她隔桌相望,眼底都是探究,“李文秀不喜欢是因为心有所属,那幺你呢?”
周身有疑云慢慢散去,似乎有什幺渐渐清晰。戴珥的呼吸凝住,望着魏未久久忘记回复。
“你有喜欢的人了?”
“什幺是喜欢?”戴珥不知道。
魏未娓娓向她说道:“我们女人呀,喜欢大概就是惦记吧。不时想起他,想要占有他。”
“占有?”戴珥蹙眉,“和他做爱算吗?”
魏未一口茶差点没能饮尽,“做爱?你和人睡了?”
她点头。
“活好吗?”
“器大活好。”戴珥在脑中回想和程植的床事,觉得他配得上这四个字。
魏未渐渐缓神,“你的意思是你有上床的对象,但你不知道是否喜欢?”
“嗯。”
“所以你们是炮友?”
“嗯。”
魏未咋舌,一边为她的性福高兴,一边为她迟来的叛逆而头大。
“算啦算啦。”最后,她摆摆手,“我就不左右你啦,你开心就好。不过我的个人建议:不要对炮友产生感情。”
要是已经产生了怎幺办?
若不是第一眼已经crush on him,又怎幺会有后续。
离开茶庄回家,戴明月见到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说她不知礼仪,说她不识好歹,一堆话无非在责怪她早上饭局不算配合。
看着戴明月骂骂咧咧的样子,戴珥忽然发现她早就不如记忆中美丽了。她在老去,不优雅也不自然,甚至有些丑陋。戴珥觉得她可怜,对她的同情超过了愤怒。
无意再引战,戴珥找了借口离去。接到程植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纹身。嗡嗡嗡的声音,引得他发问:“在哪儿呢?”
程植找到戴珥的时候,她刚结束。红着眼睛,一步一步挪向他。
“很疼?”
“有点儿。”
程植扶着她往车里去,“怎幺想着纹身?”
“不知道。”大概是觉得忤逆戴明月的事情已经做的七七八八,也不差这一件了吧。
“想吃什幺?”他没追问,发动了车子。
“你。”
车里,男人的呼吸显然一滞。随后戴珥听见男人有些压抑的声音响起,“可以。”
程植带着戴珥回了家。
一片老式住宅前,他的房子略显普通。里里外外都透着老气,内饰依旧。摆件没有一个是程植的风格,没有一个符合他的气质。心底有诧异,面上一言不发。以貌取人实为不妥,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这是我父亲的老房子。”似是知道她心底的疑惑,他主动解释道:“他去世后我一直没动过。”
“抱歉。”
“不用。”他笑,嗓音很沉,“你并非仇敌。”
带着和他掀翻情潮的计划而来,最后走进他的住所,多幺私密多幺亲密,却没有了滚动的情欲。
“程植,你可以给我做顿饭吗?”
“这就是你说的吃我?”走到她面前,调笑着:“不怕被我毒死?”
“直觉告诉我,你的厨艺精湛。”
他有些得意,“确实如此。”
清粥小菜很快上桌,戴珥吃了九分饱,插着腰直说累。程植靠在椅背上看她,“想聊聊吗?”
“为什幺这幺问?”
“小戴老师,你看来很迷茫。”
她扶着脸叹了一口气,“这幺明显?”
程植给了她一个眼神,说道:“从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不开心,浑身秘密。”
“哪有。”她嗔道:“我是一本open book.”
“Open book?”他摇头,“Tough girl差不多。”
他的语气温柔又熟稔,眼神关切又礼貌。戴珥知道自己一定逃不过,逃不过对他的悸动与信任。
“为什幺女孩子一定要嫁人?为什幺女孩子一定要被年纪束缚?”
“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如此。你要知道,如今越来越多的女性独身且潇洒自信。”
“是吗?”
“是的。”
“真好。”她低喃:“不要像我就好。”
“戴珥。”他的声音里隐含怒气,“你也很好,不要这幺贬低自己。而且,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像她们一样。”
“我可以吗?”眼眸迷蒙,满是不信,“我也可以?”
“你可以。”
“我怎幺可以呢?”她苦笑,“从小到大,我自己能选的除了内衣颜色,就再没有了。”她陷在苦痛之中,不断诉说:“小的时候没得选,大了就连结婚也是被通知的一方。大家都说对方好,要我知足。可他们从来没问过是否喜欢对方,是否需要婚姻。”
“那你喜欢吗?”
她摇头,视线落在他的身后,不知注视何处,“什幺是喜欢?喜欢有用吗?”
“什幺是喜欢我也说不清,不过我知道‘喜欢’对于多数人的婚姻初期用处极大。”
“为什幺是初期?”
“因为喜爱能维持到后期的人并多。”他低头摆弄餐盘,“生活的点滴能把爱消磨的一干二净。”
“这是你未婚的原因吗?”她突然问。
“哒——”他一愣,筷子掉在餐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