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树梢时,莫星知道了少年的姓名。
他叫季夏。
季节的季,夏天的夏。
有季夏的那个夏季似乎是属于莫星的。
我所认识的诚实的恶人并不多,而我自己恰好就是其中的一个。——《了不起的盖茨比》
眼前的少年喘着粗气,受伤的右臂缓慢移动到倚靠的墙壁。墙壁是红砖砌的,凹槽处的水泥部分早已风化,露出尖锐的砖角。少年吃力地移动自己的身体,妄图通过手臂的牵引力,站立起。
刚刚男生的狠话很多人都对她说过,莫星并不在意。她跨步走进少年的右侧,轻轻扶住他伤痕明显的大臂,暗暗使劲。
男生起初挣扎着,却没有了力气。
莫星将他扶了起来,也不仔细瞧男生此时的神情。
她蜷缩的手掌慢慢打开,头也不回地向巷尾跑去。她其实是害怕的,昏暗的巷口和未知的少年,莫星对未知的东西会感到恐慌。
幸好,那个人没有追她。她想,莫星逐渐平复了因紧张感而变得极速的心跳。只要再过一个巷口,就到麻将馆了。
穿过最后一截窄小的道路,她来到了林青岚打牌的地方。
发黄的塑料门帘,老远就可以闻见刺鼻的烟草味。蓝色塑料椅层次不齐的摆放在门口,断腿断脚是常有的形态。人头窜动,穿着抹布衣衫的中年男子进进出出,充斥着各种混乱。莫星熟练穿过门口,里面摆满了麻将座椅,人很多,没有丝毫的空隙。她朝人群挤过,夹杂着各种汗液的味道,来到一张略显空旷的桌子前。
林青岚穿着红色连衣裙,手里叼着一根烟。地上凌乱丢着一双被她脱下的黑色拖鞋,是超市里常有的便宜款。脸上画着乱七八杂的妆容,艳丽的口红颜色印在了左手的茶杯上。她没有察觉莫星的到来,到是对面的大叔看见了她。大叔停下手中敲得正响的麻将块,扯着嗓子朝林青岚喊:
“小林,你娃儿来了。”熟练地操着一口当地方言。
林青岚头也没回,继续摸着手中的麻将,过了好一会儿。她蹙起眉头,向莫星
开口:
“滚,给我滚开。我今天不回去。”她的声音很尖,刺刺地,跟粉笔头划兹黑板的声音一样。
半晌,莫星将挡在眼前的头发捋开,低声细语地说:
“好。”
话音落下,却被周遭的喧闹掩盖地丝毫不露。除了挤在她身旁的胖女人,没人知道莫星说了什幺。
林青岚今天又输惨了。
从刚刚的回应中,莫星知道几分。以往她赢的时候,是不会用滚字的。
她下个月的生活费好像没了。莫星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她只是擡起站得有些麻木的右腿,像来时一样,穿过拥挤的人群走了出去。
同样的小巷内,靠在墙边的少年已没了踪影。
存在的只有依然寂静的道路,和头上的那道月光。
少年仿佛从未出现过。
滴滴。
早上七点整。
莫星收拾好课本和文具,叫醒了还在睡梦里的莫辰。
她今年上高三,莫辰是初一。两人的学校不在同一个方向,她离得稍远一点。
“辰辰,饭给你放桌上了,记得吃。”莫辰翻了个身,眼睛微微撑开,是少年特有的清亮嗓音。
“知道了,姐姐。”
从这里到莫星现在就读的市二中,有三个公交站的距离。她像往常一样坐上了最早的一班公交,这个时候的人总是很少,不用担心遇上同班同学。
高三年级的教学区是和其他年级分开的,莫星所在的班级在教学区的最右侧,靠近厕所的一个角落里。
走进教室,莫星是第一个到的。她缓缓跨入门槛,走到靠墙角的位置,拉开座椅,将书包放进了抽屉里。和其他人干净整洁的桌子不同,莫星的桌子突兀的摆在最后。上面纵横交错着用刀刻画过的痕迹,太多了,连一处平坦的区域也没有。就连桌角都有重物敲击过的凹痕。
莫星像没看见似地从书包里中拿出昨晚上的作业,翻开课本,静静地看了起来。
大约30分钟后,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教室里也满了人。只有莫星的旁边还是空的,什幺也没有。
啪嗒、啪嗒的声响从门口传来,是班主任李良。他比往常来得早了很多。一身泛白的旧西装,皮鞋褶皱得看不清原貌,发丝稀稀疏疏地粘腻在了一起,耷拉在脑壳上。一口黄得发黑的牙口,张开着:
“同学们,我们班来了位转学生。来,大家欢迎一下。”说着,李良将脚迈向左侧,向一旁移开了小段距离。门框间露出蓝色校服的一角。
校服衣袖被松松腕起,搭在小臂上。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讲台旁。莫星听见前排女生的叹息声,将视线缓缓擡起。
她看见台上的男生薄唇亲启,像无数次翻滚的闷雷,声音哑哑地:
“我是季夏。”
那是莫星第一次听见季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