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渐渐有了心事,便不大爱笑了,也不怎幺说话。偶尔她问他,他也是含糊答过。
那次她⻅他又是沉默,给他做了一桌子好菜,还喷上了香水,笑着可劲说有趣的事。谁料他烦了, 当即摔了碗,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这些!你就这幺无聊?!”
她吓了一跳,眼底升了雾,却还是耐着性子哄道,
“啊铮,你怎幺了……你有事, 你说,我都听着的,你别闷心里好吗……”
他却专挑恶毒的话伤她,
“说了你懂?!你一个妓子懂什幺!”
妓子……黎生含着的泪落下来,他却已经摔⻔而去。
他来的次数越发变少,再后来,干脆不来了。
黎生一个人守着空屋,渐渐凉了心。
她开始接些针线活,把钱攒起来,想着哪天被赶出去了,还不至于饿死。
外边形势似乎更不好了,偶尔她去买菜,总能看到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的人群。
又几天,机场死了俩日本兵的消息传来(虹桥机场事件),沪上的气氛便变得更加严肃,商业街不少店铺关了,看起来十分的萧条。
只是这些和黎生没太大的关系,她大字不识、无依无靠,也不想逃,偶尔起了想去找习铮的心也⻢上断了。去哪找呢?细细想来,她对他的了解少得可怜。
又一天,有人上⻔来,自称东子,给了她一包东⻄,通知她明天收好了行李到码头,习铮会在那处等。
她送走了人,打开了东⻄,一张船票,剩下全是钱。
她把东⻄封好,拿了些散的, 剩余有些锁进行李箱的暗格里,有些贴身藏着,收拾完后,惴惴不安的躺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出发。
码头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她艰难的到了约定的地方,微喘了气。不远处一女娃哇哇大哭,也不知是走丢了还是父⺟不要的,黎生瞧了两眼,最终还是低下了头,紧抱着箱子。
不远处船已靠岸,习铮却还未出现,她急了,刚要擡起脚步,一少年拦住她,擡头问,
“黎生?”
不好的预感袭来,黎生“嗯”了下。
“有人要我把信给你。”
“ 是谁 ……”
“他说他姓习。”
黎生迫切道,“他什幺时候给你的,为何他不来!”
“这个我不知道。”那少年转身溜进了人群,片刻不⻅踪影。
黎生颤着手打开,里边的字歪歪扭扭,但笔笔用力——
生生,我打小就混,从来不听我爹的话。他一辈子只会念书,穷的响叮当,那年闹饥荒,我娘和我妹妹跟着他一起饿死了,那时我就想,只要有口饭吃,做啥都愿意。可是现在,我想听他的话,也做回好人。
生生,对不起。你要好好儿的。
船冒了烟,黎生还来不及多想,便被汹涌的人流推前,她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期盼他能再“世事无常”地出现一回,远处隐约的炮火声响起,庞大的人群炸开了锅, 不要命儿似的向前挤,她最终还是上了船,船身缓缓发动,她站在甲板,伸⻓了脖子朝岸边看,送行的人越来越小,什幺也看不清,她拼尽全力喊,
“习铮!”
她第一次这般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名,可那声音就像纸⻜机,半路便折进了海。她转过身,嚎啕大哭。
六十年后。
黎生端坐在轮椅上,一旁的曾孙正是贪玩的年纪,拿了机器人耍了会又失了兴趣,转而去抓遥控器玩。
电视突然被换了台,里边的女记者正进行实地报道。
“⻘山巍巍埋忠⻣,正气浩然贯⻓虹。4月6日,位于XXX的抗日烈士墓园庄严肃穆,抗战老兵、志愿者、高校学生等100余人⻬聚于此,手持菊花,深切缅怀淞沪会战牺牲的抗日英雄——”
镜头对准了中央的抗日英烈 碑,继而一排排红色的名字在屏幕内滚动。
黎生拿过老花镜,推前了看, 瞧着那些名字一个个快速的闪过,几个字便是一个人的一生。她的眼底有些湿润,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些,刚想换台,却猛地抓到个名字。
她张了张口,
“习……铮……”
恍然间,眼前浮现出一张脸,亮晶晶的眼睛,尖尖的⻁牙,一笑,便扯起两个浅浅的梨涡,
“姐姐,我叫习铮,铮铮铁⻣的铮!”
(参考背景: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黑帮大佬杜月笙表现出了极大的爱国热情。淞沪会战期间,杜月笙发动帮会成员,全力协助中国部队作战,包括但不限于提供情 报、引路、暗杀日本军官等义
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