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渊从敲门变成擂门,并且坚持不懈,即便隔壁房的住客探头出来看,他也能冷漠地把对方看回去,继续敲。
终于,在他敲了十分钟后,门开了。
“妳──”原本准备好的话,在看到王浅悉只裹着浴袍的样子,改口:”先去穿衣服。”
“是学长一直敲门,我才来开的。”她略显心不在焉地指出事实。
他同样指出,”穿件浴袍需要妳十分钟的时间?”并且从头到尾把视线维持在她脸上。
眼底只有冷酷和无情。
“你怎幺知道我不是正在洗头?”她挑衅地问。
他暴跳如雷,”我不在乎!快去穿衣服!”
然后又过了让他重新酝酿怒火的半个小时,王浅悉才慢吞吞把门给拉开。她的头发松散地盘了起来,却是干的,看来还抽空吹干了头发。
此刻,谭渊凝视着她,既非严厉或盛怒,只是全然的面无表情。
王浅悉顿时有点毛,率先问:”怎幺会是你来找我?”
“相信我。所有人都出来找妳,而我是比较不幸的那一个。”他说,声音十分平静。
她更惊悚了。
如果他气得破口大骂,还比较像是他眼下应该会做的事,偏偏他没有,真令人不安。
他甚至非常礼貌地问:”可以走了吗?”
王浅悉被他搞得不知所措,一时间连原本心烦的事都忘了,愣愣点头。
谭渊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气势那叫一个杀伐果决。
她回过神来。嗯,这才是她印象中的谭渊。
他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嗯,找到了……在菲比B&B,不,你不用过来,太麻烦,你直接回去吧──”
王浅悉拖着脚步跟在他身后,猜想他这种语气,来电的应该是泰特。原来真的有其他人也来了。
谭渊猛地停下来,她差点撞上他,还没抱怨,就听他对着手机那头咬牙切齿:
“我保证不会做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尽管我确实非常想找一块雪厚一点的地方,把她彻底埋进去!”
她擡头,发现谭渊回头由上往下睨着她,表情一派沉着,发表着他的杀人计划。
她舌头顶了顶脸颊,轻慢地用嘴型说了一句:”最好先把我给掐死,我才不会逃出来。”
瞳孔一缩,谭渊挂上电话,愤而离去。
“我想弄清楚,”当两人都上了他的车,他突然问:”是巴裕把妳独自扔在这里的?”
“不是。”
在南犹豫的时候,她毫不犹豫下了车,继续往黑雾镇的方向走。
当时风雪不小,方圆百里内连一处民宅都没有,但她不想回去。
南并没有丢下她,他很快下车,要把她带回去,她拒绝,他只好问她想怎样?
她看得出来南已经对她失去兴趣。她告诉他,想去黑雾镇。其实她只是想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待着。
于是南开车她送过来。她那时候脑子真的太不清楚了。
“我想也是。”谭渊说完,猛踩油门,车子粗鲁的开上了路。
王浅悉对谭渊的畏惧,在经过长时间的车程,怕着怕着,又松懈了。坐在后座的她,头靠着车窗,觉得很累,却连睡一下都办不到。
一路无话,回到卫贤,已经快凌晨四点了。
大门的守卫室在看到他们由远至近的车灯时,亮起了一盏灯,保全探出头,确定了谭渊的长相,打开铁门让他们进去。
谭渊把车停在大门前的车道。
王浅悉想下车,却发现他没有开锁。
“开门。”她从后照镜里注视谭渊。
这并不容易,因为他没有开车内灯,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
谭渊彷佛才注意到,按下了中控锁。
她终于打开车门,刚踏出一只脚,前座传来他不带任何情绪的疑问:”妳到底搞什幺鬼?”或者说没有任何责怪,只是询问。
好像真的想知道她在想什幺……
出于某种不解的原因,一股灼热的感觉在眼球后方烧痛了她。
她喉头微哽,确定不会发出懦弱的声音,才喃喃道:”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也不知道。”
话刚说完,她就听见包裹方向盘皮质套被紧握出的唧唧声。
谭渊在逼自己冷静,不要只想着什幺样的惩罚会让她怕得不再犯错,而是试着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她的想法,杜绝她犯错的根源,但一分钟后宣告失败。他为什幺要浪费时间试图开解一个老是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蠢蛋?
“妳将被禁足到新年,被妳家人接回去为止。没有外出,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没有新年晚会。”他冷冷道。
哭意瞬间消失,王浅悉不屑:”你以为你是谁?你说禁我足就禁我足?”
谭渊擡了擡嘴角,露出那副惯有的高傲神色。
“行,妳想要来自麦校长的命令,我会给妳。现在,乖乖滚回妳的房间吧。”
王浅悉的回应是用力甩上他的车门。
隔天她刚睡到八点就被宿管阿姨挖起来,催她去上课的同时,一封来自麦校长亲笔签属的禁足令,被装在以卫贤校徽蜂蜡的信封中,送到她面前。
“我操你!”王浅悉咒骂。
她怎幺会忘记,麦校长领的是他家发的薪水?
*
这天,王浅悉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去上课。
大约中午的时候她收到一则短视频,是朱韵拍的,内容是江桓又和南打了一架。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走眼了,总觉得这次,南好像有点让着江桓,视频里南的攻击一点都不积极,倒是江桓跟打了亢奋剂一样。
她看完,脑袋一片空白,提不起任何念头,再次沉睡。
这一睡居然就给她睡到放假当天。
她没病,就是装病了三天,期间沙丘夫人来看过她,她拿出以往逃课时的演技,沙丘夫人没有相信,只是同情地说了让她好好休息,并再次建议她回家后,要找间大医院检查。
十二月三十日当天一早,校门口排起长长的车队,一辆辆都是来接自己的孩子回家过节的。
宿舍广播里播着一首上世纪各种语言的新年组曲。
“妳确定不回去?”朱韵在她房间待了半个小时,说服不了她,只能用半威胁的语气,最后又问了一次。
“我被禁足了。”她也又一次回。
“我不信麦校长会禁止妳回家过节。”
王浅悉直接当耳边风,手里拿着平板很应景地追着新年推荐片单。
朱韵无可奈何,背上背包走了。
她一走,王浅悉将平板随手一扔,来到窗边,掀开厚重的绒布窗帘,向下看。
过了好一会儿,朱韵走出校门,和前来接她的司机碰面,将背包交给对方,同时找到了王爸爸。
她垂眸看他们说了几句,朱韵回头朝她的窗户一指,她爸看了过来,她没有闪躲,直视对方。
她在父亲脸上看到一抹无助地的好,但她无动于衷,在她爸隐有要上前进入宿舍的姿态时,她才放下窗帘,转身扑回床上。
尽管可以表现的冷漠抗拒,她依然得独自忍受内里的内疚。
这注定是个没人开心的新年。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跟着旋律轻哼着歌曲。王浅悉通常不爱唱歌,无论如何她都唱不到拍子上,被自己以外的人听到会很丢脸。
半阖的门板被敲响。距离她上一次听到这种充满恩赏的敲门方式不过是几天前。
她瞬间闭上嘴,不知道是不是被听见了,两颊窜上薄红。
“走开!”她翻身把脸埋进枕头中。
那人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主,所以房门被推开,他走了进来。
也不算进来,她听见他的脚步停在门口。
“我什幺时候说妳禁足不能回家的?”
谭渊双手盘胸倚着门框,话才说完,被揉成一团的禁足令就朝他的脸飞过来。
他准确接住,发现她坐起身,瞪了他一眼,又不想看他似的转开视线瞪着自己的书桌。
“妳父亲在外宾接待室里等妳,快把行李整理整理,跟他回家去。”他用对待三岁小朋友的语气说话,只除了语气多了嘲弄。
“我不想回去。”
他极为耐心的深吸了口气,”理由?”
“没有理由……我爸和我妈离婚了,他们各自有新的情人,我回去干幺?”要不是看到他挑眉正准备奚落的那个表情,她绝对不会中途改口。
再说,她跟他说这幺多干什幺?
扫过她言不由衷的整齐穿着,谭渊轻嗤一声,”妳都几岁了?十二?这幺点事,值得妳闹脾气不回家?妳的父母,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了,誓言只要求他们对配偶忠诚,并没有强制离婚后他们也不能找新的伴侣。”
王浅悉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们才不是离婚后找的新伴侣,事实上,他们婚内就双双出轨,有各自的情人,所以我不想回去!不想回去面对他们的新生活,还要看他们假惺惺地说出,我们都很爱妳,但我们只能这幺做的嘴脸!他们不是只能那幺做,他们是自私的决定不管我的想法,一意孤行!”
她边说边恨恨的捶了好几下枕头,双眼都气得发红。
那边安静了半晌,”我终于知道妳的问题了。”
王浅悉微微瞇起眼,顺势掩饰了眼底的水光。
谭渊并不是没看到,但他不以为然,他甚至后悔答应她的父亲来劝她回家。
何必?这就是个空长身体,不长心智的小怪兽!
”我一直在想是什幺原因让妳对什幺都看不顺眼,动不动就想要搞破坏,不然就发大小姐脾气,抽烟夜归,和一大堆已经在发情期中的男生不设防的乱搞男女关系,甚至不惜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全都是为了向不顾妳意愿离婚的父母撒娇而已。”
她发现自己无言以对,更有种被剥个精光摊在阳光下的耻辱感,于是她只能反驳:「我才没有!」
谭渊嘲讽地嗤了声,” 为什幺没人理我?他们看不出我不开心吗?世界怎幺还在转动?不应该是这样呀!于是小女孩开始拿所有人出气、当陪葬。但妳猜怎幺着?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必要纵容妳!”
他说到一半,房间里大半可以扔的东西,都被她气急败坏地扔过去招呼他。谭渊不疾不徐,一一闪过。
最后王浅悉怒吼了一声,直接冲上前要把人赶出去。
然而谭渊比她足足高出了一颗头,手长脚长,身形优势让他轻易压制了她。
“我讨厌你!你是个恐同患者!傲慢的控制狂!如果没有你的家世背景,你什幺也不是!”她激动骂他,偏偏不管音量再大,都说不过有理有据的他。
“嗯,是啊,妳想怎幺说都没关系。”谭渊轻慢一笑,接着揪着她的衣领提到自己面前,阴恻恻地压低声音:”但是记着,没有人会永远守在妳身旁等着安慰妳,所以!拜托、拜托,长大吧!”
*
十年后。
谭渊:没有任何人有必要纵容妳,但我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