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蛊长老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细软,武国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任何消息了,想也知道肯定是出了意外。再加上昨天影鸦起了内乱,她还是自保为上。
然而奔到影鸦大门时,冰冷无情的剑尖自黑暗中闪出,抵住了她的脖子。
“饲蛊长老这是怎幺了,慌慌张张的。”慵懒娇柔的声音自那端传来。阴影里逐渐勾勒出一个轮廓,岚烟从容地执着剑柄缓步走来,笑意盎然。
饲蛊长老冷汗涔出:“我……我出去透个气。时姑娘这是做什幺?”
“有些话想问问您罢了。”岚烟笑容不减,却将剑尖送进一分,“回养蛊室。若是饲蛊长老好好陪我说完话,那之后去哪都随意。”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阴森的过道上,青鸾剑始终架着她的脖子。
相比岚烟离开时,这里似乎刚发生过一场屠戮,地板、墙壁乃至天花板上都溅满了血迹,空气中除了潮湿的水汽,还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再转过一个弯,地上赫然躺了几具尸体,皆穿黑衣,看死状都是被一击毙命。
岚烟心里没什幺波澜,淡然跨过尸体继续前进。估计武国公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有人坐不住了。
影鸦里的人当然都忠于武国公,只要他坐镇无人敢反抗,但他消失了那就难说。另外,武国公自三年前渡鸦缺位后再也没封过新的渡鸦,私下不服的人估计不在少数。现在影鸦无主,自然有人自视甚高,想跳出来主持局面。
“姑娘想问什幺?”进了养蛊室,见岚烟脚尖勾过门关上,饲蛊长老战战兢兢地问道。
岚烟敛起笑容:“拿傀儡蛊害其姝郡主的人是谁?”
“这……”饲蛊长老有一瞬间的犹豫,又立刻露出谄媚笑容,“当然是棠千结啊,此案不都了结了吗?”
“是您健忘呢,还是不敢说?”岚烟背倚在门上,气定神闲说道,“反正您也要走了,那个男人也回不来,不如把实话交代了吧?”
“是……”饲蛊长老盯着剑尖犹豫半天,垂下头道,“是,是武国公逼我拿的,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放心。”岚烟露出满意的笑容,又问道,“饲蛊长老这里可有连理蛊?”
“啊?”饲蛊长老猛地擡起头,惊讶出声,“这蛊虫对人几乎无益,姑娘要拿来做什幺?”
岚烟蹙眉,正色道:“怎幺个无益法?”
饲蛊长老忙不迭地解释:“这连理蛊是两只成对,光是炼成就要九十九天。将蛊种在一对男女身上,这两人就会同生共死。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什幺用处了。”
“同生共死……”岚烟喃喃自语。
“对对,不过好处就是,如果不是无可救药的致命伤,只要另一个人还活着,就能吊住一口气。”
岚烟倏忽间想到幽州地下开满冰花的房间,若说流霜因为连理蛊的作用一时半会死不透,那白沙就要面对冻成冰雕的妻子,慢慢等待自己饿死。难怪他说自己是将死之人。
青鸾回鞘,饲蛊长老头也不回地溜了。
岚烟小心翼翼地捧着蛊盅,当然也没忘了赤尾毒的事情,早就按着影鸦里的大夫炼好了药,眼下一并带了过来。
但站在苏青冥房门外,她却驻足不前,平静启口:“楚翔,出来。”
楚翔自旁边的阴影处现身,没觉得有多意外,作揖道:“姑娘若是再晚回来一天,恐怕就看不到苏大人了。”
岚烟凌厉的目光扫了过去:“不是有聚魂珠吗?”
“先进去说吧。”楚翔帮她拿过赤尾毒的解药,想从她手里再拿过蛊盅时,却被她警惕地躲开,只得作罢。
想起先前决然的话语,岚烟顿了顿,还是熟门熟路地按下墙上一处机关。只听见清脆一声,锁打开了。
这处机关是当初专门为她做的,只有她知道在哪,也只有她的小细手指才按得了。如果门在里面锁上了,只要按下机关就能打开。
房间依然干净整洁,而苏青冥正沉沉睡在石床上。但岚烟很快意识到不对劲:苏青冥警戒心很强,但凡有一点动静就会醒,怎幺会在他们面前安然熟睡。
靠近端详她才发觉,他面色苍白而憔悴,根本不是在睡眠,倒像是昏迷。
“怎幺回事?”岚烟一下子就慌了,在他身上胡乱摸了一番,从他胸前衣襟中摸到了那枚聚魂珠。它已经完全失去了原先暗涌浮动的光辉,看起来就和普通的琉璃珠无异。
“昨日有人聚众闹事,说武国公已死,要比武推选新的首领,苏大人就出来管了一下。”楚翔面无表情地阐述道,“当然用的也是比武的方式。”
握住苏青冥的手,他的气息尚且平缓,没有大碍。岚烟这才放心,拔出解药瓷瓶的塞子,找了个小碗倒了进去,随口问道:“就是外面走廊上那些?”
“那些是打不过想逃的,大部分都在主厅。”楚翔帮她扶起苏青冥的上半身,因为过瘦倒也不费什幺力,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解药喂了进去,“大约是透支了体力,回来就昏迷过去了。”
“真是胡来。”岚烟叹道,从腰间取出绣帕拭去他唇边残留的药液。想来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苏青冥这样了,平日里他清高冷漠,眼下他闭目的样子却是恬静安谧,显得无欲无求。
楚翔辩解道:“并不全是。胜者为王,现在影鸦众人都暂时服从他的命令。”
岚烟听闻弯唇一笑,真不愧是他。她转而移开盅盖,两条通体纯白的蛊虫映入眼帘,在长明灯下反射出幽幽光芒,美不胜收。
“你要自己种这个?”楚翔见状不对,连忙问道,“苏大人不在乎生死,你就这样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命交付给他?”
“他不是会轻易丢了命的人。”岚烟兀自笑道。当然,主要原因是不想让别的女人和苏青冥共享生命。
命成连理,生死与共。她弯下身,极为虔诚地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落下轻吻,苏大人,这次换作我来救你。
种蛊的过程没有她想象中的剧痛,只有被叮咬般的感觉。但紧接着,一些不属于她记忆的陌生画面如雪片般纷涌而来,在脑海中迅速地穿梭而过,令她头疼到不得不俯下身。
苏青冥总会和她在街巷漫步,她一直以为是他无聊的爱好之一,没想到是因为小时候她总爱拉着他出去玩,他始终记着,觉得是她喜欢在外面乱逛,所以才经常同她出去散步。
那日苏青冥在城外驿站对她动手,是因为母子蛊发作得实在受不了了,加上看到她和尧风厮混在一起,遂起了心。
再有苏青冥看到她拿着青鸾,想到以前他要教她剑术却被百般回绝,不免生出淡淡的失意感;他提早赶赴怀州;他听说了自己生死未卜的消息……
这些也不过是他零碎的记忆,但诸多画面中,偏偏有一个极为突兀,那是他和峦玉交易的画面。
楚翔见她发了半天呆,紧张问道:“姑娘没事吧?”
“没事没事。这样的话,母子蛊应该是解了。”岚烟回过神,摆了摆手。她现在能神奇地隐约感知到苏青冥的身体状况,虽然很虚弱,但有什幺危险的东西已经被连根拔除了,不再有生命威胁。
比起这些,她有种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信口问道:“外面情况如何了?”
“韩王坐镇内朝,军事大权几乎都在豫王手上,所以他亲自率兵在前线征讨贤王,现在应该在三峡一带。”楚翔到底是灵鹊首领,清晰简略地概括战况,又隐晦评价道,“其实结果已经很明朗了,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暗指贤王必败。这也难怪,贤王起兵过急,俨然是孤注一掷。
岚烟趁苏青冥还没醒,在收拾得秩序井然的房间中四处晃悠。随手拉开一处隐蔽的暗格,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来个空瓶,瓶底全都标注了“赤尾毒”字样的红漆小字。她立刻关上格门,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楚。
酸楚过后便是后怕与庆幸,还好自己赶上了。
岚烟转而走到放满了情报的书架前,当务之急是让战争早点结束。她也还有事情要找舒瑜,去一趟前线在所难免。反正眼下没人管,她索性翻找起有用的信息来。
楚翔轻咳一声,她立刻意识到还有别人在场,转头严肃道:“我要去找豫王,他在哪?有什幺办法可以过去?”
“应是在鄂州。”楚翔也管不了她的行为,提醒道,“如今姑娘的命可不只是自己的命了,还是别一个人去前线。韩王与几位宰相共同议政,任命燕王为行军统领,眼下还在折冲府整备清点。姑娘和燕王既然是旧识,不如让燕王带你去。”
“好。”岚烟从书架上不客气地取了两本书和地图。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她又补充道:“苏大人就由你照顾了,若是他问起谁动过书架,就说是武国公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