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不举,
阿姊为了入宫忍受的煎熬羞辱,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灌下许多易孕秘药的阿姊总是心绪反复焦躁易怒,即便是风吹刺骨的深秋,也只能仅着一件薄衫才能入睡。阿姊就像一个被打造好的容器,要最快的怀上龙种,这样只差数月的孩童最不易区分,总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偷龙转凤。
可谁也没有想到,圣上居然是个天阉。
空瓶子自然是养不活花的,穆家最关键的一步棋一朝成了废棋。
阿姊向来是懂事听话的,真真正正的世家贵女,闺秀典范,本性是绝做不出孟浪勾引姿态的,但入宫数月皆不得圣宠,一边又是世族殷殷期盼催责,便也只能逼自己放下颜面去施展那勾栏妓子的手段,千方百计以为能讨得圣欢,结果却只是探得了一个使自己万劫不复的隐秘。
到穆尧姜抵京时,东厂的权势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是皇权特许的锦衣卫,见了东厂掌印太监也得跪下来恭恭敬敬的下跪叩头称一声“督主”,街角巷尾的百姓可能不知什幺三公六部,却无人不知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岁爷,可谓是风头无二。
无论坊间传闻那东厂厂公生得如何乌面獠牙神鬼惧怕,穆尧姜却比常人更了解三分。这自然不是远居幽山的穆尧姜手眼通天,而是来自阿姊密信里字字如血的控诉。
这种密文是幼时在阿娘旧宅中一本布书里所得,大概是阿娘的陪嫁,当时和阿姊觉得新鲜,便闲时学了来打发时间。起初的信还都是薄薄的家书,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惦念。
直到有一天,信纸变成了三层压花的梨木信笺。
谁也没有想到,当初随意所学的女书密文,倒成了阿姊在重重宫闱里唯一可盼的念想。
对阿姊来说,深宫最难耐的不是寂寞,
发现了天子最难以启齿的秘密后,每一个深宫的夜都变成了难以逃脱的梦魇。
先是宫中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悄无声息的换了个遍,长春宫里倒是夜夜卸下了红纱灯笼,一时间皇后宠冠六宫的消息满朝皆知,不知多少未得圣眷的妃嫔佳丽恨得夜不能寐,连前朝言官都开始因皇后独占圣宠而参了穆家一本。
却无人可知,阿姊夜夜受的屈辱煎熬。
皇室本就历来子嗣凋零,即便是荒淫的太祖,也不过得了三子一女,且有一个还不足月便夭折了。到了今上这一辈,从幼时便服药伪装成先天不足的模样,即便后来停药调理,到底还是伤了根基,再加上本就弱于常人的精气,便索性成了个天阉,不知吃了多少秘药斩了多少神医,也毫无起色。
最难堪的秘密一朝被皇后撞破,压抑已久的屈辱自卑早就扭曲成了暴虐,通通倾泻到了这个出身矜贵容颜娇美的贵女身上,再加上殷勤献媚的宦官阉人,数不尽的手段折磨便招呼到了阿姊身上。
起初还只是上手,用药每每挑得阿姊情动时便突然的变脸,下死手的掐弄抓打,浑身没一块好肉,掀开衣裙都是淤青伤痕与深深的牙印。
渐渐的,便不止了·····
“最恨的是那些无根的阉贼,奉上些恶心至极的淫具,各种金银玉石制的角先生越来越大,还有些闻所未闻的缅铃,羊淫,牢牢套住下面疼痛难忍,牵行着我只能跟着满地乱爬,犹如最低贱的狗彘,他们还在一旁哈哈大笑着取乐……”
大概是看了太多遍,阿姊信中的内容尧姜已能倒背如流。尧姜并不能感同身受到那些绝望悲极的屈辱折磨,却每每为阿姊被临幸后随意丢弃在宫殿角落,如破布娃娃一样等着宫女来清理的画面怒极。
那种毫不在意的轻蔑,次次都会加重尧姜对于自己是女子这一天生且无法改变的身份所带来的劣势感。
尧姜一次又一次被这种情绪烧灼心口,夜不能寐,即便知晓阿姊所求不过一个倾诉的出处,却还是思索良久的回信:
对于当前的困境最简单的自然是把苦痛分担出去。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便反而成了掣肘他的软肋,不是吗?
事实上彼时的穆徽婉除了按照来自尧姜这个一直护在羽翼下的幼妹的建议去做,也的确无路可行了。从一开始入宫为后到迅速失去了作用的世族弃子,如今所想也不过是拼尽全力让自己可以松快的呼吸一口罢了。
尧姜在寄出第一封回复密信时,忽的想起大和尚来穆家的前一天午后,阿姊曾经想哄骗自己替她入宫却又最后反悔的犹豫纠结,阿姊至今对此心怀有愧,却不知尧姜早在瞥见门口偷听的丫鬟时,便知晓了结局。
事实上,新皇和先帝不同,更偏好柔美温柔的女子,尧姜虚岁不过豆蔻,还远远未到“不言花解语”的时候,自然不可能是首选。
而姐妹同选这一出,不过是穆家察验一番阿姊心性如何罢了。
最好拿捏的不外是一个有手腕心机却又对族亲心存柔软的“贵女”吗?
“凤命”只是个由头,但大和尚居然当真把自己带入深山修行数年不放归家,若不是此次穆家频繁施压,怕还真有就此留尧姜青灯古佛一世的阵势反倒离奇,尧姜直至今日也依然想不通其中缘由。
或许还有什幺尧姜未曾察觉的隐秘也不一定·····
这些都是尧姜陆续从阿姊密信中寤寐难眠的推测出的,却因为归京而变得不再重要。
毕竟只要身处迷雾中,这些都是终会辨个分明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就像临行前大和尚赠给尧姜的那句“时也命也”。
尧姜也很想知道,以女子的那点让人看不上眼的闺阁手段,能在这京都,翻搅出多大的风浪来。
已至五更,可泼天雨幕席卷,是连鸡鸣声都没有的暗无天光。
尧姜伸手去接了一捧冷雨,突然的冰凉使尧姜打了个激灵。忽的就想起那个阿娘去世前的夜晚,她的指甲狠狠的掐进了自己的掌心,唇也是这幺冰凉的贴在耳边,声音温柔得有些沁骨:
“我的宝儿有这样的样貌,偏又生的铁石心肠,阿娘教你这世间为女子的立命之道,你仔细听好·····”
若你想杀一个人,不可最直白的说出“我要你死”,你要对他说
“我心悦你”
尧姜看着黑沉的天色,无声的呢喃出了那句来自阿娘最后的教导,有些恍惚的想着:
“或许之前一直是自己想错了,身为女子并不是先天的劣势。”
应当是最坚不可摧的利器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