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收,袁西终于走出了春塘公馆。乌黑的大门沉沉落下,她开始快走起来。
再慢一点,恐怕就要吐在公馆那价值千金的石砖上了。
江边步道上半点人影都无,垃圾桶里塞满了游客的奶茶杯,五花八门的冰淇淋包装被大雨揉得稀烂。
泥土的香盖不住奶油发酵的臭,但她早就习以为常——借着这股倒人胃口的酸臭味,她将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空运来的鱼生,甜腻的龙虾,巧夺天工的点心,还有男人温热微腥的体液。
——时隔这幺多年,这些东西还是这样让人恶心。
吐到只剩胆汁,她才撑着从垃圾里直起身来。发尾沾满了污泥,精致的妆容被雨和汗毁得彻底,不用看,她现在一定比女鬼更加凄厉可怖。
有那幺一瞬,她想不如就死在这个垃圾桶里。虽然只跟了楚行鸥三个月,但楚行鸥之前,之前的之前……她已经记不清到底辗转过多少张双人床。
那些男人在床上唤她作小溪,下了床视她为不堪的垃圾,这样比起来,这长长久久等待的垃圾桶倒更加有情有义些。
垃圾桶,大概就是她这样的人最后的归宿了。
周遭不知何时已经静了,她擡起头来,原来是雨声停了,月亮跳出了云山雾海,皎洁的光辉让她的心事无从藏匿。
像极了多年前那个明晃晃的夜。
……她还不能死,至少不是现在。
楚行鸥后悔这晚出了门。
这女人在床上百般柔情,尽职尽责地取悦着他。她来像无声无息的风,逗留时又如同一汪温情脉脉的水。
让他几乎都要迷恋上这种感觉。
直到大门合拢他才想起,春塘公馆地势高低不平、岔道极多,不熟悉环境的人要出去兴许要走上许久,而她从来也没提起过。
她比不上那些名门闺秀,虽然年轻,但也不过是个塑料美人,大概跟他在欢场上遇到的那些莺莺燕燕出自同一家整形医院。
只那一双眼像深潭。
他知道她在社交网络上叫西西,大概是“行业规矩”,这年头,女人多半会给自己取个好记洋气又有点萌的名字。
什幺茶茶、菜菜、摩卡……一开始楚行鸥还能分辨一二,后来干脆就备懒地叫个宝贝了事。
她外表也是不值一看的塑料味儿,在灯红酒绿的夜宴上,很快就泯然众人。独这双眼睛,是楚行鸥内心松动的唯一原因。
并不是这双眼睛生得有多完美,说到底,他长了25岁,毕竟只是一个致力于蚕食祖辈福祉的——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城里叫的出名的美人,哪一个他没见过?
他只是记得母亲逝去前那一个黄昏,在缠绵病榻许多个日夜之后,在那片妩媚清绝的梅花林里,母亲颤巍巍的手握住他童年的手。
母亲那时的眼神,跟这女人第一次见他时的眼神一模一样……带着怜悯。
这怜悯,似乎能装下世间所有的必然,也容得下所有的偶然。
回想起这双眼睛,楚行鸥犹犹豫豫出了门:“雨太大了,美人应该需要一把伞。”
车开出地库,雨却要停了,楚行鸥在油门和刹车之间犹豫了几秒钟。
最终,还是任车开进了这蒙蒙春雨夜,又停到了大路边。
月光明晃晃的,从前从落地窗外看有多美,如今就有多讽刺。
短暂的好心情被她攥着漂浮上夜空,又猝不及防地跌落下来。
他摇下车窗,在大路边看了许久,看着她和垃圾桶相爱相杀,隔着车窗似乎都能闻到呕吐物的酸臭味,听到她颠三倒四的疯言疯语。
“为什幺不跟我汇报?”
楚行鸥内心狂躁,几乎要将手机捏作一团废铁。电话那端不卑不亢地答道:“据我所知,今天是袁西小姐服侍您的最后一天。我认为没有汇报的必要。”
楚行鸥哼了一声,轻轻敲击方向盘,又问道:“她以前每次都这样吗?”
电话那边说了几个字,让他脸色变得丰富起来。
“每次都如此。”楚行鸥低声重复着,又呐呐自问,“袁西,跟我做让你觉得恶心吗?”
袁西和月亮对望了会,挤出个笑来,也终于舍得离开这命定的垃圾桶。夜色里车辆来去,轰鸣声也只是纨绔们无聊的消遣,她听得多了。
“今晚喝两瓶好不好?”
她走向远处的公交站台,像对着情人温柔低语。
好在家离这边不算太远,不到十点,老小区的春夜还是一片热闹的光景。骤雨初歇,广场舞人群又涌了出来,孩童们在健身器材区奔跑不休,她将又臭又脏的头发挽了个花,又用帽子固定住,这才又往里走。
老小区格局简单,没有复杂的水系花园,虽然面积不小,但一眼似乎就能望到头。
轻松、市井,是她最喜欢的烟火气。
尤其在她楼下,还有两棵茂盛的杏花树。所以当初连崇说婚后要住在这里,她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
杏花虽美,也不过只有一两周可看,这一晚刚淋了雨,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地,枝头的花像夜空里随意流动的云。
她抿了口刚买的烈酒,望着这花这云,竟又发起了呆来。
不知喝了有多久,直到胃里又漾开酸意,她才浑浑噩噩直起了身。
小区这一角逐渐变得静谧,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透过树下这层层叠叠的月光,她先是看到了一双笔直的腿。往上是一身板正的制度,再往上就是那峰峻得一丝不苟的脸了。
“连警官,回来啦。”
袁西朝他招了招手:“案子办完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渐渐盖住她的影子,握过枪的手擡起又放下,像是要抚摸她的脸,最后只掂了掂石桌上那两个小酒瓶。
“上楼洗澡。”
这是一道命令。她立刻站起身,乖乖地打开了楼门。
她神智不甚清明,自然也没留意身后的动静,又哪里知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连警官,面上露出了世人少见的阴沉。
睡到半夜,她下床找水喝,路过书房时,发现灯还亮着,但人却不在,相邻的浴室里传来奇怪的动静。
她朝里探了探头,浴室里雾气蒙蒙的,她不敢多看,刚要走,一声低沉的嗯溢了出来。
下意识擡起头,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眼。
连崇眼里的情欲未散,又带着一贯的狠厉,便如冰天雪地里一呼百应的狼王一般。但仔细看,他眼角似乎又带着几分红彤彤的脆弱。
她喝多了酒,张口结舌半天,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想看多久?还不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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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更了很久,跟大家说声抱歉。
一是因为这几个月家里发生了几起变故,再加上在换工作,实在是没有精力。
二是不小心跟一篇很火的文撞题材了,虽然我这个构思很早,但觉得别人写得太好,我再怎幺写也超越不了,于是有些意兴阑珊。
是的,这是一个复仇的故事,虽然故事情节不一样,但内核是复仇,我没有信心写得比别人好,所以犹犹豫豫搁置了很久。
最近稍稍安定下来,决定还是更完,毕竟是不一样的故事,也就权当做一个挑战吧。
日更什幺的,就没法保证了,想要看的宝宝们,时不时来瞧一瞧就好了,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