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她们是晚清最后的格格,尚在襁褓中就已经走向末日的王朝供养不起也无力供养她们。曾几何时,前清柳丝飘飘,梅雨霏霏的胡同不在;来往行人留着长长辫子的已不再多见。新潮的青年学生甚至于剪了齐耳发。黄龙旗不在飘飘,新的风暴正在孕育,命运飘摇。

一声炮响,吹响了近代化的艰难历程。古老而腐朽的国度步履蹒跚,洋人的枪炮肆意横行。作为纯正的满洲贵族,更是爱新觉罗氏最后的拥有封号的两个格格。她们身上背负的不单单是个人的生死还有那个苟延残喘的王府。

“灯儿,我一定要想到办法…….一定…….”

某天夜里,趁着玛法他们去庭院观昙花一现,看海棠花未眠。挽香握着她的小手坐在竹塌上絮絮叨叨的说着。

“阿姊,怎幺了?”晚灯问,尔后小心地折了个小角,合上诗集,弯着流光潋滟的眼睛看着姊姊。

“王府的情况越来越差了。”挽香接着坦白到,“玛法年纪大了,以后光是药钱就是一笔大花销,阿玛当年收房的人太多,也都是只会吃饭的,如今哥哥也犯了和阿玛一样的病,前朝已经灭了,咱们八旗没有俸禄可拿,靠着一点田产根本养活不了整个儿王府的人。”

的确,王府月月花钱似流水,饶是挽灯暂且吃穿不愁,也隐隐体会到越来越早出晚归的阿姊的艰难。但是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没有停留多久。

挽灯仍是嗤笑道,“愁什幺,阿姊。这府里情况再怎么差,也没见少了咱们姊妹吃的穿的,就算没有俸禄,咱们百年的王府了,家里随便一个东西拿出去卖都值好些钱。”

挽香摇摇头,叹了口气,往日明亮的眸子如今笼着一层忧愁,“现在世道这么乱,根本是有价无市,无论价值多高的东西也只会被低廉收购   ──人人都急着逃荒,谁还有那个心情收拾文物?”

她四下看了一眼,紧张的握着妹妹挽灯的手腕,支支吾吾的,“如今咱们王府开销还在撑着,是因为,因为我把家底儿库房里的古董卖了一些   ─给洋人。”

“洋人?!”挽灯吓了一大跳,嗓门提高,“你敢卖给洋人?不要命了!玛法最讨厌的就是洋人!”

“别叫!”挽香急了,捂住妹妹的嘴,“嘘!我没有别的选择!自从孙殿英他们挖了太后的墓,好多洋人就涌过来淘宝贝,他们开价高又不怎么识货,开口要多少钱他们都给,我只倒手了几件普通古董,忽悠了几句就卖了很不错的价钱,而且他们给的还不是金圆券,而是黄金白银!这样,王府才能撑到今天!”

挽灯低头不语,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少女的心事。挽香独自絮叨着,“我一定要想办法。”匆匆回了庭院,看望玛法他们。

爱新觉罗,这个曾经至高无上的荣辉变成如今的糟粕。但是生命总会在你认为不可能的地方汲取力量,重获新生。

挽香能想到的新生,就是把自己嫁出去。

她要嫁的,是远在上海的一家暴发商户,对方为了娶到位爱新觉罗姓氏的格格,开出了巨额手笔的聘礼,足够王府挥霍好一阵儿。

前清虽然覆灭了,但挽香和挽灯的格格身份却依然值钱   ──   这是代表百年贵胄的地位,洋人常称道的old   money.对那些只有金钱的粗俗商户们而言,能娶到一个皇家格格,不吝于大大提高了自己的身份。他们模仿欧洲新贵和没落旧贵族结亲的方式,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圆了自己的贵族梦。

挽灯着实被阿姊这个大胆的想法吃了一惊。

上海,根据玛法的说法,豺狼虎豹纸醉金迷,是个群魔乱舞的淫乱地。虽然挽灯不太认同,甚至好奇那里新式的生活。但是自己的阿姊──挽香,怎么能如此冒险把自己嫁去那地方!

“你疯了么!咱们是格格,不是时代的弄潮儿!你不许去,咱们王府不会差这一口饭吃!我不要你这样作贱自己!”站在繁盛的庭院里,挽灯拉着姊姊的手腕吼叫,紧紧的,指甲在她的皮肤上扣上了红痕。

“会的。”挽香的声音淡淡,看着手上被挽灯拽出的红痕,眼神疏离,“你信不信,我今天要是不嫁,王府明天就断粮。”

“怎么会?”挽灯结舌,“家里不是还有好些古董──”

“能拿来卖吗?”挽香的表情像是有什么破碎了一样,深深的扎着挽灯的心。喃喃的,“我不愿意卖给洋人,让他们远远的拿到海那边,展览给一群黄毛绿眼的人看,无耻,下贱!”

骂着骂着挽香哭了,蹲下身子抖颤着抱紧虚软的双膝,泪水滂沱。挽灯静静站着,一动不动,唯有眼眶中晶莹的液体暴露了她的情绪。挽灯咬牙,胡乱摸掉脸庞流下的水渍。伸出娇小白嫩的手将它搭在阿姊的头上,轻轻抚摸着。

对于挽香而言,这些古董,都是这个国家灿烂文明留下的金色碎地片,一滴一滴,是中华千年积淀而下、最纯粹的骨血。而她为了生存,用祖国千年的骨血,换取吃食和衣服,她根本无法下咽!她宁愿卖自己,也不愿意再卖它们。可是,对于挽灯又何尝不是呢?哪一件古董不是陪着她度过牙牙学语,见证她亭亭玉立?挽灯虽是幼女,但也非蛮横无理。她惜阿姊为了家操劳,却又无能为力,每每想为阿姊分担,又被阿姊笑着搪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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