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恍惚昏过去后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城破的那一天，粗糙的大手、沉重的呼吸、狰狞的面孔，所有的细节一一呈现，让她绝望地想要呐喊，却在灭顶的恐惧中发不出一点声音。
突然，一道银光自远处而来，似流星般灿烂，顷刻间便夺去大汉的性命。
梦中的青枝却并未晕过去，耳畔传来熟悉的马蹄声，身着银甲的将军收起弓箭，遥遥向此处投来一瞥，同她对视个正着。
是他！
青枝心中百味杂陈，不知是喜或悲，是了，在这种时候，又有谁会去约束己方士兵不让其凌虐妇孺呢？
也唯有他了。
原来初遇比她以为的还要早，这样算来，他竟是救了她两次。
青枝缓缓睁开双眼，泪水无声地顺着鬓角滑落，借着破晓的天光，她看着肌肤相贴的那个男人，目光似愁似怨，却始终生不出仇恨的情绪。
轻叹口气，青枝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体，拾起衣物，将身上的干草清理干净，穿戴完毕后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凑上前去，将霍景熙身上的伤口处理了一下。
饶是青枝动作已经尽量小心，仍是听得一声轻哼，擡头便对上了一双神思清明的眼睛。她迅速收回手指，低着头不敢对视，身子微微颤抖。
霍景熙看着她瑟缩的样子，不自在地侧过头，只用余光看她反应。
“你……咳咳”霍景熙开口才发觉声音沙哑的可怕，忍着喉中的腥甜，停了一瞬，道，“你别怕。”
他自是知晓昨夜的荒唐，起初尚可用药性迷人来解释，可到了后来，神智缓缓恢复，却一次次沉湎于对她身体的鞭挞征服之中，难以抽离，末了，他情难自禁地吻上女子脸颊的泪光，如此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想起月光下所见的景致，霍景熙不由觉得喉咙发紧，小腹发热，他不齿自己的行为，内心却又带了点不自知的期待，眼神殷切地望着青枝，“袁姑娘，我会对你好的，以后……”
“没有以后！”
似是没料到会得到一个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霍景熙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你想怎幺罚我都可以。我从来鄙弃恃强凌弱、欺侮妇孺之人，没想到，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人。”
青枝擡头仔细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不肯漏过一丝一毫，只见他神情坦荡，目光清正，没有半点虚假之意。
待他缓缓说完，方缓缓开口，语气坚定，“你救了我两次，这样，便算还清了罢。”
霍景熙一惊，瞧着眼前女子神情决绝，无半点勉强之意，说完话后点点头便要转身离开，一急之下便伸手欲拉，却是忘了自己正倚坐在地上，体内余毒未清，手臂擡起便软软跌落，连带着上身一道倾倒。
眼看着脸便要贴上地面，霍景熙心中不由自嘲，真是平生最落魄的时刻都被这女子看去了，他闭目决意忍受疼痛，不妨跌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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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豪奢别院中，花繁锦簇，彩蝶飞舞。院中央两名女子一立一跪。
青枝跪坐在地上，一语不发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仿佛身前那个盛气凌人的华服女子根本不存在。
华服女子冷冷地打量着眼前那个姿色平平衣衫不整的女子，唇角下垂，同样不发一言，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配当她的对手。
“我乃黎国郡主，你是何人？”华服女子终是纡尊降贵般，缓缓问道。
青枝微微垂下头，松散的发髻掩去她的神情，只有平静无波的声调，“妾区区一介民女，于郡主同将军都不过萍水相逢，名姓之说，恐污贵人耳。”
“呵——你倒是个聪明人。”黎国郡主诧异了一瞬，眼神一冷，“既然如此，那昨夜之事你觉得该作何解？”
“昨夜婢女抛下霍将军逃亡，而将军中毒失去神智，幸得郡主出手相救，一夜相伴，方才解毒。”青枝以头抵地，手中紧紧揪着一块草皮，平铺直叙地说着“真相”。
“说的不错，”黎国郡主扬唇一笑，“你这般懂事听话，不如做我身边侍女？”
“民女万万不敢高攀郡主，只……”青枝语带迟疑地擡起头，见面前女子连个眼风也未扫她，心中一定，“只是希望郡主能够高擡贵手，放过逃奴一马。”
“本郡主今日心情不错，你既想走，那便同我掷个骰子，若是点数比我大，便放你走。”黎国郡主语气一转，“若是比我掷的小，那我便要替霍将军留下你这逃奴的一双腿了。”她说这些话时笑意盈盈，面孔比之前生动不少，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周遭的侍女噤若寒蝉，无人发出一丝响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枚玲珑别致的象牙骰子被递了上来。
黎国郡主伸出她那染着名贵蔻丹的手指，轻轻捻起骰子，笑意里透着森然，“呐，我可要开始掷了。”
她口中说着要掷，却是轻轻巧巧地将骰子六个点的一面朝上，施施然地将其放在桌面上，眼波流转，“看来你要倒霉了，让本郡主想想，是先左腿还是右腿呢？”
青枝以头抵地，只看见一双精美绝伦的绣鞋随着走动在裙底不时露出，最后停在她正前方。
“你说，要不本郡主大发善心，留了你的双腿怎幺样？”黎国郡主轻轻踢了青枝的肩膀，语调轻快，宛若天真少女。
青枝心知若是反抗怕是难逃一劫，只得心一横，闭眼大声道，“民女多谢郡主大恩大德，来世愿结草衔环报答郡主。”
黎国郡主不妨这粗鄙女子竟真的顺着她的话莽撞道谢起来，微眯了眯眼，生出一丝恼意，“我原想着，要你一只手来换双腿。”
青枝心头一震，手指指节攥得青白。
黎国郡主满意地看到自己想要的反应，微笑道，“现在幺，我倒是觉得你浑身上下也就这双招子和嗓子可堪赏玩。你说，选哪样好呢？”
青枝跪在地上久久不能言语，身子似乎和魂魄分割，神思倏忽飘远，又是这种无力感，面对袁夫人的时候，面对山匪的时候，面对乱兵的时候……他们有的是宗法长辈，有的是武力蛮夫，迫使她受制于人，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所仰仗的则是背后的权势，可若是没了权势，她又比自己强在哪儿呢？
不知不觉间青枝已挺起脊梁，擡头直视着美人榻上的蛇蝎女子。
她的眸子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一瞬间引爆了黎国郡主狂躁的怒意。
“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