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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一直往下漂了百十里,由于羊皮筏不堪重负,逐渐漏气下沉,牧仲陵和吕柔奴只得手忙脚乱的就近靠岸,弃筏登陆。

此时天色仍然漆黑一片,牧仲陵看着江畔荒野,并无人烟迹象,大感无奈,心内连呼糟糕,转头一望吕柔奴一身湿衣,被风一吹,冷的牙关不停打颤,缩成一团,不由爱怜莫名,瞧见前面两块大石相错而立,勉强算的上可以遮住一点寒风,况且石面也远较地面洁净,边对吕柔奴道:“柔奴,我们去那里歇息一下,这里已是大宋疆域,也不惧蒙古人追来了,明早我们再做打算可好?”

吕柔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点点头,跟随牧仲陵爬到大石上面,两人找了块避风的角落,坐了下去。只是寒风习习,加之身上湿衣粘身,两人都冻的瑟瑟发抖。

牧仲陵见吕柔奴俏脸苍白,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娇柔小花一般瑟瑟发抖,不过二人都是两手空空,也没有什幺避寒之物,只得歉声说到:“柔奴,早知道我就带些御寒衣物了。”

吕柔奴哆嗦着摇摇头:“江水一泡还是没用,都怨那个漏气的羊皮筏子。而且我自己也带了些衣物的,就在包裹里面,只是刚才情况紧急,给扔江里了。”

说到包裹,她突然猛地坐直身子,用力一捶身下的巨石,“哎呀”,由于用力过猛,吕柔奴只觉手掌剧疼,赶紧一边龇牙咧嘴的轻甩纤手,一边懊恼的道:“完了,完了,爹娘给我的银两都在包裹里,这下回去娘要骂死我了。”

牧仲陵见她一半气鼓鼓一半惨兮兮的样子,不由莞尔,安慰道:“多少银两?丢了就丢了,我这里到有一些,无须担心。”

吕柔奴哭丧着脸道:“我当时说只要一百两就好了,哪知道爹娘一下给了一大堆,会子有两千贯,还有两锭五十两的纹银,推也推不掉,非要我都带着。”

“这幺多?”

牧仲陵不由瞠目,摇头道:“看来制置使把他一生的积蓄全给你了啊?这下你娘肯定得骂死你了。”

大宋户部发行纸钞,称为会子,以一千文为一贯,一贯可兑纹银一两,十两白银可兑黄金一两,普通人家一月十贯钱足以养家度日,牧仲陵身为都虞侯,五品衔,月俸不过三十贯,合银三十两,吕文焕为襄阳制置使,月俸不过五十贯,合银五十两,而吕柔奴却说一下丢掉两千贯,那肯定几乎相当于吕家的全部家财了。

吕柔奴本来就心疼至极,见牧仲陵也这幺说,不由慌了手脚,急得掩面低声哭泣起来。

牧仲陵心知吕文焕必是担心襄阳早晚沦陷,所以将家财全部交给女儿带走,却未料人算不如天算,刚一出门,便已尽数丢失,此时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便安慰道:“柔奴,我身上还有一百两纹银,虽不及你的多,此去临安好歹我二人够用,待回去见到制置使,我自会为你求情,无需多虑。”

吕柔奴听了,暗忖父母平时素来疼爱自己,想来也不会太过责骂,心绪于是慢慢稳定下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擦干眼泪,而后擡头楚楚可怜地望着牧仲陵:“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到时你若食言,我只有被爹娘骂死了。”

牧仲陵心里暗叹,你哪里知道襄阳危在旦夕,制置使就是为保你性命才让我带你拼死出城,你要回襄阳再见双亲的机会已是十分渺茫,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赶到临安求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下不敢多提,和声安慰之后,吕柔奴终究年轻,很快便已放下愁绪,两人在江水中泅渡了几个时辰,早已疲倦至极,不多时便倒卧石上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之中,牧仲陵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隐隐马蹄声,一惊之下,立刻醒来,发现已是天色微亮,旁边吕柔奴也正好惊醒,四目相对,竟然近在咫尺,但觉兰香扑鼻,不觉一下呆了。原来夜晚风寒,吕柔奴不堪其苦,睡梦中不知不觉挪到了牧仲陵身边,依偎而眠,多少能抵御一些寒意。

二人起初都是羞涩异常,虽然心跳的厉害,但下意识里却不愿意就此拉开距离,鬼使神差的都没有挪动身子,特别是吕柔奴,长这幺大以来第一次和一个男子靠的这样近,几乎还睡在一起,只觉得口鼻发干,颇有点晕眩的滋味,于是银牙暗咬,把眼睛一闭,装作继续睡觉的模样,以掩饰自己的窘迫和羞怯。

哪知道眼睛闭上之后却更加不堪,吕柔奴全身本来就是紧张的要命,此时没有了视觉,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鼻子和耳朵上,嗅着跟前若有若无的丝丝男子气息,顿时那砰砰的心跳声越发的清晰可闻,一方面紧张于被牧仲陵听到自己心脏狂跳,另一方面却又有点莫名其妙的期待,盼望着能被他听到,整个人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纠结成一团,不但面颊发烫,整个身子都似火热起来。

吕柔奴几年前还是小丫头的时候,牧仲陵便开始倾力倾心教授她骑射之术,一方面那时吕柔奴本来就长得粉妆玉琢柔美可爱,另一方面也是报答吕文焕的提拔之恩,牧仲陵对她是悉心指教外加百般宠溺疼爱,而吕文焕忙于公务,并无太多时间陪伴女儿身侧,吕柔奴自然是整日里缠着牧仲陵陪她练习玩耍,慢慢几年下来,伴随着年龄与心智的成长,吕柔奴不知不觉之间居然慢慢的将一缕情丝系在了牧仲陵身上,只是她还在懵懂之年,只是晓得喜欢和师父在一起,未曾念及其他。

吕柔奴闭着眼睛,紧张万分的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牧仲陵有任何动作或言语,心里莫名其妙的开始埋怨起来,暗暗嗔怪他此时居然不知道说些什幺来逗自己开心,化解这尴尬的局面,实在煎熬不住,终于鼓起勇气睁开双眼,打算自己来打破僵局,却见牧仲陵仍然是色授魂与,呆呆的盯着自己。

“师,师父,你,你看,看什幺?”

吕柔奴仿佛觉得那炙热的目光就要把自己的脸庞烤熟,羞涩之下早已忘了刚刚拟好的说辞,结结巴巴的问道。

牧仲陵今日已是第二次近距离仔细打量吕柔奴了。以往他面对吕柔奴的时候,大多忙于教授她骑射,而且在他潜意识里,总是把她当作小女孩看待,所以并未有什幺直眼凝视的举动,而最近一年由于军情吃紧,他忙于守城军务,与吕柔奴相处时也总是忧心忡忡,特别最近月余,几乎完全没有再教授她骑射了,一直以来心里也想当然的把她仍然当作之前的小女孩来看待。

可是,与之前数月不尝云雨不同,牧仲陵昨日刚刚才在凝蕊口中发泄了一次,心内蠢蠢欲动的邪火一下被唤醒,稍微有点刺激便“轰”的燃烧起来,此时近距离的看着眼前的绝美人儿,只觉得勾人心魄,娇艳无双,恍若天仙下凡,远远将那暮楚馆的花魁凝蕊比了下去,这才恍然知道,眨眼之间,自己心里那个调皮可爱的小丫头突然长成大姑娘了。

“柔奴,你,你好美。”

牧仲陵并没有调戏的意思,只是美色当前,心情激荡之下,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吕柔奴的脸庞瞬间胀红,脑袋里嗡嗡作响的都是内心里那兴奋至极的尖叫声,“他在调戏我?他在赞美我?他终究是喜欢我的。”

口里“嘤”的一声,再也受不了那种羞涩与兴奋的冲击,吕柔奴顾不得其他,突然扑入牧仲陵的怀里,再次闭上双眸,紧紧缩成一团。

软玉温香入怀,牧仲陵顿时乱了方寸,高高举起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是怀里诱人的身躯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片刻就将他残存的一丝理智烧的精光,先是偷偷摸摸的将双手轻轻放在吕柔奴的肩上,看她只是微微颤栗,并没有拒绝的意思,才一步一步的顺着光滑的后背往下挪动,慢慢将她搂在怀里,稍微用力之下,吕柔奴整个人便紧紧贴在他的胸前,一时只觉得怀里一片酥软,香甜腻人的清香扑鼻而入。

随着牧仲陵慢慢的动作,吕柔奴浑身抖得厉害,狂跳的心脏几乎要跃出口来,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要一把推开那个越来越得寸进尺的家伙,后来看他搂紧自己后便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吕柔奴终于慢慢缓过气来,忍不住再次睁眼望着近在咫尺的牧仲陵,低声啐了一句,“你欺负我。”

刚一开口,牧仲陵便已嗅到那红唇内飘出的香甜气息,心旷神怡之下,本来打算用手去抚摸一下那双莹润绯红的嘴唇,才发现自己双手紧紧抱住吕柔奴的柳腰,色授魂与之下,对准那粉嫩嫩的樱唇便吻了下去。

吕柔奴一刹那汗毛直竖,圆睁着双眸,大脑里一片空白,眼睁睁的看着牧仲陵吻了过来,双唇甫一接触,身体立时剧烈颤抖起来,整个身子紧紧绷起,只觉得天旋地转,动弹不得,任由牧仲陵轻薄了一阵。

还好牧仲陵只是轻吻了一下,没有将舌头真正攻入吕柔奴的口内,恋恋不舍的在樱唇上亲吻片刻之后,便擡起头来痴痴地看着怀里早已瘫软如泥的吕柔奴。

见牧仲陵瞧的痴了,吕柔奴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忍着心内的不舍,赶紧挪开身子,含羞嗔道:“坏蛋,坏蛋,坏蛋,你欺负我。”

牧仲陵哭笑不得,见她羞得厉害,本想取笑她几句,却听得马蹄声将近,便对吕柔奴嘘了一声,悄悄爬到大石外缘,向外窥视。

吕柔奴整理了一下心思,也学着样子,跟着牧仲陵爬了过去,只见离此地不远便有驰道绕过,远处尘土飞扬,一行车马逶迤而来,大约三四个青壮男子骑马,以及两辆马车,隐隐看装束不似商贾,确似家丁护院模样。

牧仲陵扭头对吕柔奴道:“看方向他们正是往夏口而去,柔奴,你整理一下衣衫,看能否请他们载我们一程去夏口。”

吕柔奴“嗯”了一声,赶紧理好衣裳,只是外面的衣衫褶皱,一时难以弄好,便索性不管,好在衣衫已经半干,虽然有点凌乱,却也无大碍了。

两人站起身来,跳下大石,径直跑到路旁,挥手示意车队停下。

领骑的一个精壮大汉大手一挥,整个车队立刻停了下来,只是停的有点突兀,招致马匹长嘶,四蹄乱刨,人马都是一片混乱。

牧仲陵赶紧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道:“在下牧仲陵,与小徒欲赴夏口,不料昨夜在此翻船,困守在此,不知兄台是否能行个方便,载我二人一程,必重金酬谢。”

那壮汉倒也和气,还礼道:“我们正要去夏口,但是我家员外在此主事,你且稍等,我去通禀一声,看能否载你们一程。”

言罢扭转马头,向后面的一辆马车奔去,到了近前,躬身对车内说了几句,手也对牧仲陵这边指了指,稍微过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擡起头来对牧仲陵大叫道:“我家员外请阁下借步说话。”

牧仲陵扭头对吕柔奴示意她跟着自己,然后举步走到马车前,此时车帘已经掀开,只见一个约六十岁老者端坐其中,面形消瘦,花白长须冉冉,旁边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红衣小女孩,生得明眸皓齿,粉装玉琢,俨然已是个小美人胚子,十分的惹人爱怜。

牧仲陵躬身道:“老丈有礼,在下冒昧拦路,只因我师徒欲至夏口投亲,不料昨夜翻船,被困于此,恳请老丈施以援手,搭载一程,自当感激不尽,车资当重金奉上。”

那老者摇手道:“扶危救急,君子所为,岂敢不从?车资之事,切莫再提,只是其它车马俱已满载,唯此车仅有老夫及孙女二人,阁下如不介意,可与老夫同乘。”

牧仲陵与吕柔奴相视大喜,急忙谢过老者,便跳上马车,车夫放下竹帘,领头骑马壮汉大吼一声,车队便重新启程。

车内老者稍微挪动一点位置,示意牧仲陵挨着他坐下,留下足够的位置给吕柔奴,让她靠着红衣女孩。

牧仲陵一坐好,便恭声对老者道:“在下牧仲陵,这是小徒柔奴,蒙高义相助,请教老丈尊姓,也好铭记于心。”

老者微微摇头道:“顺道之力罢了,哪有什幺高义。老夫鄂州陈庄人氏,敝姓陈,忝为乡亲里正,阁下可呼陈员外即可。”顺手一指红衣女孩,“这是小孙,淘气的紧,平时都唤她茵儿。”

红衣女孩刚听到有介绍她,不由眉开眼笑,听到淘气二字,料想在人前失了面子,不由撅起小嘴,不依地扯着陈员外的衣袖,显见非常不满。

吕柔奴见茵儿娇俏可爱,便附耳与她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什幺,惹得茵儿开心不已,两人不多时便好得蜜里调油,自顾聊了起来.

谈笑间,茵儿突然仰脸看着吕柔奴,“姐姐,你的脸为什幺这样红啊?”

二人适才一番亲热,吕柔奴激动之余难免红晕过耳,羞涩难当,虽然二人出来拦车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不过她脸颊仍然还有些许绯红没有散去,茵儿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童言无忌的问了出来,

吕柔奴心里发虚,深怕被陈员外瞧出端倪,立刻脸皮发烫,赶紧擡手扇了扇鬓角,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有红吗?我,我不知道欸,可能天气太热了吧。”

茵儿眼珠转了转,好像突然明白了一样,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要是热了也是会脸发红的,不过多数是我偷吃糕点被爷爷捉住才脸红。”

话音刚落,茵儿狐疑的扫视了一下吕柔奴半干的衣裙,猛地一擡头,盯着吕柔奴大声道:“不对啊,姐姐身上的衣服还是有点湿湿的,应该会冷才是,怎幺可能热呢?你是不是也偷吃了?”

“偷吃?”

做贼心虚的吕柔奴吓了一大跳,差点羞得晕了过去,哭笑不得愣在当场,尴尬不已。

陈员外看了赶紧咳嗽一声,轻声呵斥茵儿道:“好了,好了,不要胡闹了,到外面玩去吧。”

之前茵儿央求了多次要到外面看大马拉车,陈员外担心她掉下车去,就一直没有应允,此时看二人尴尬,知道这调皮捣蛋的孙女偏偏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赶紧用这个事情岔开话题。

茵儿毕竟小孩心思,一听到玩,立刻忘了为什幺吕柔奴会脸红的问题,拍手笑道:“好啊。”   而后小手不停拉扯着吕柔奴,央求道:“姐姐陪我出去看大马拉车好不好?”

吕柔奴此时脸色也是红晕满布,一心想溜出车外避一避,加之也是颇为喜欢淘气可爱的茵儿,便点点头,二人便撩开竹帘,移到外面去看驾车玩耍去了。

“小小马儿跑啊跑,一不留神尾巴掉,……”

听着外面稚嫩的歌声,陈员外怜爱的大声叮嘱茵儿小心,然后对着牧仲陵道:“老夫托老,叫你一声贤侄可否?”

牧仲陵应声道:“理当如此。”

陈员外点头道:“贤侄何方人氏?现蒙古大军屯于襄阳,此汉江以上一百余里便驻有蒙古水军,数月来未闻有船可顺江而下啊。”

牧仲陵本不愿提及自身身份,以免惹上麻烦,但看陈员外也不似恶人,而且受人恩惠不忍欺瞒,便大致讲了自己真实身份以及远赴临安求援的事情,只是牢记吕文焕的叮嘱,没有提及吕柔奴真实身份。

陈员外听后大为摇头,“贤侄此去临安,依老夫看来,大可不必对朝廷援兵抱任何希望。”

牧仲陵虽然早知襄阳很快就要绝粮,可仍然满心冀望朝廷援兵及早到达以拯救万一,但这个陈员外不过是深处鄂州僻地的乡野老翁,居然一语惊人讲朝廷援兵无望,不由大为惊愕道:“愿闻其详,请员外不吝告知。”

陈员外清了清喉咙,道:“我朝自太祖立国以来,崇文抑武,民风也尚诗书而厌骑射,屡被北戎金贼侵略,靖康之难后,更中原故土沦陷,偏安江南,靠长江天险苦苦撑至今日,仍未改弦易辙。当今圣上,更宠幸贾似道之流,早已过惯了偏安一隅,安享富贵的日子,哪里会有决心与蒙古开战?”

牧仲陵连连摇头道:“老丈此言差矣,襄阳是江北重镇,进可攻,退可守,如果沦陷,大宋在江北再无立锥之地,没有了这个战略据点,大宋军队跨过长江天险同样也是难如登天,驱逐鞑虏,光复中原将绝无可能,其次,就算是朝廷想固守长江天险,襄阳也处于一个不可或缺的位置,只要襄阳在一日,蒙古便不可能全力南侵,所以,在下以为朝廷不可能不发兵救援的。”

“贤侄,”   陈员外有些讶异道:“我就问你一句,假如北伐中原,打败蒙古之后,大宋疆域扩大一倍,当今陛下会怎样?”

牧仲陵微微一愣,“陛下当然是青史留名,直追秦皇汉武的霸业宏图。”

”好,那就是说北伐中原对陛下个人来讲,就是青史留名了,“   说到此时,陈员外有些咳嗽,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要是打败了怎幺办?”

“啊?”   牧仲陵从未想过这个结局,顿时有些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现时蒙古强盛,大宋赢弱,决战之下,胜败几率扪心自知,这是不争事实,大宋战败之后,再来一次靖康之难怎幺办?对陛下来说,胜了他还是皇帝,不过锦上添花,败了则身死族灭,连命都没有了,根本没有任何其他退路,如果你是皇帝,估计你也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宁可维持现状,也好过拿命去博以弱胜强,所以,你还是早早死了那份光复中原的心吧。”

牧仲陵听的默然无语,本来还有点反驳的心思也完全烟消云散了。

“说到退可守,那襄阳位于汉江之畔,长江之北,的确是大宋的战略要地,但如今蒙军倾巢而出,大军压境,襄阳处于重重包围之下,陛下一旦决定增援,援兵少了肯定不行,那是送死,肯定要出动大规模的军队渡江增援,但这样就意味着宋蒙决战,大宋本来就势弱,本可以仗着长江天险勉强维持个旗鼓相当,如今却要放弃地利跨江决战,分明是以己之短搏人之长,胜算能有几何?到时候大军被歼,拿什幺来守江南?局势如此这般,陛下肯定不愿为了一个襄阳城而冒宋蒙即刻决战的风险,自然是踌躇再三,最后冀望襄阳驻军守住城池,迫蒙军退兵,如若城破,长江防线虽失去重镇,但天险犹在,蒙古大军若要强渡,也要损失惨重,就盼蒙古占领襄阳后就此满足,不再挥师南下,划江而治,各享太平,因此,老夫断定朝廷不会出兵驰援襄阳。”

牧仲陵听的浑身发冷,一脸沮丧问道:“如今国难当头,陛下若是消极抵抗,最后岂非我们人人都要做了亡国奴?”

陈员外摆手叹道:“贤侄所言大谬?   什幺亡国奴,荒唐可笑,你我祖先都是秦汉隋唐之臣民,可秦汉隋唐早就给灭了啊,你我岂非早就是亡国奴的子孙了?   你放心,大宋是陛下的,若是大宋亡了,当今圣上才是亡国奴,与你我何干?   陛下国破家亡,肯定是活不下去了,可我们这些百姓有什幺活不下去的?”

由于情绪有点激动,刚刚说完,陈员外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而且呼吸急促,脸色越加苍白。

牧仲陵赶紧起身不停为他捶背,等到他稍微平缓下来,才安慰道:“老丈身子这般疲弱,此去临安千里迢迢,那里经得起折腾,不如到了夏口暂时安顿下来,等到身体好些了再继续赶路。”

陈员外微微摇头,惨笑道:“哎,我已这把年纪,黄土都埋到脖子了,也不在乎什幺了。实不相瞒,我身患绝症,已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只是想着一定要在临死前见到儿子最后一面,也好让他为我送终,所以才拼了老命紧赶慢赶也要在大限之前到临安,这暂时安顿养病之事,根本不可能了。”

牧仲陵听得黯然,还想多安慰几句,陈员外摇摇手,叹了一口气,“我老了,说了些话,觉得疲乏得很,要小憩一会儿,贤侄自便,也可休息一下,不用拘束。”言必便闭目斜靠在垫子上昏昏睡去。

牧仲陵转头见帘外吕柔奴和茵儿玩得开心不已,也就放心下来,此时也是觉得仍然有些疲倦,正好闭目歇息一下,身子微微后靠,很快便也沉沉睡去。

哪知他刚一闭眼睡去不久,一直闭目休息的陈员外突然睁开双眼,确认牧仲陵已经熟睡,便低声对外面驾车的家丁道:“陈三。”

陈三应了一声,想必此时路途平坦,也无需刻意注意马匹,他便扭转身子,整个上半身钻入车厢之中。

“你仔细看看,之前你说在府宅外面看到的可疑之人是他吗?”   陈员外用手轻轻指了指熟睡中的牧仲陵。

陈三连连摇头,正要说话,陈员外已经挥手示意他无需多说并退出车厢,以防被车外的吕柔奴注意到。

“我到底是该不该这样做呢?”

陈员外思忖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喃喃自语道,“罢了,事到如今,只有孤注一掷赌一把了!”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陈员外本来憔悴的神色一下好转了许多,微微合上双眼,嘴里轻轻念叨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

刚到午后,一行车马已到夏口,进城之后,大家已是饥肠咕噜,尤其牧仲陵和吕柔奴,已经饿得眼冒金星。

一行人远远望见前方大街右边一巨大店招迎风而立,上书贾家楼三字,门前数个小二不断招呼过往之人,便径直来到楼前。众人纷纷下马下车,自有专人将马车等引入侧院空地,清水草料一应俱全,马匹歇息之余,更有专人清洗,伺候甚是周到。

考虑到陈员外一行大大小小,人数众多,牧仲陵不好意思与之同桌共餐,陈员外也不强邀,当下进入楼内,便分开落座。

牧仲陵与吕柔奴数月未沾荤腥,当然食指大动,赶紧随便点了一桌食物,顾不得其他人等诧异的目光,立刻大快朵颐,来一盘吃光一盘,最后吃了个酣畅淋漓,一桌子的杯盘狼藉。就连吕柔奴这样平素极为注重仪态端庄的女子,居然也吃得满嘴油光,放下筷子,两人不由颇觉尴尬,相视而笑。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一阵小女孩尖利的哭叫声从后院传来,正是茵儿的声音。

牧仲陵与吕柔奴大吃一惊,也不知发生了什幺事,赶快跳了起来,直奔后面而去,陈员外等一干人等也纷纷惊起,涌向后院。

穿过贾家楼大厅往后,绕过宽大的屏风,出门便是一个小花园,一条小径直通东厢,显然是通往茅厕的,就见花园之中,一中年肥胖锦衣男子一只手拉住茵儿,一只手不断地在她娇小的身躯上摸来摸去,一边肆无忌惮的淫笑着,茵儿吓得放声大哭,不停挣扎。

牧仲陵气得七窍生烟,快步抢上前去,趁其不备,擡腿一脚踹翻那个锦衣胖子,拉过花容失色的茵儿,交给身后的吕柔奴。

柔奴急急抱着疼哭的茵儿,不停的安慰,此时,陈员外等人也赶到,顾不得道谢,抱过茵儿仔细检查,陈三等人纷纷围了上来,怒骂不已,便要动手打人。

酒楼老板见势不妙,一边赶快让一个小二跑出去报官,一边心里急得直念佛祖保佑,千万不要在自己的酒楼里面打起来。

那锦衣男子踉跄站起,还未说话,牧仲陵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这禽兽,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猥亵这幺个十岁的小女孩,简直猪狗不如。”

吕柔奴站在一旁,大声补充了一句:“说你是猪狗,怕是猪狗都觉得羞耻。”

锦衣男子身上疼痛难忍,龇牙咧嘴,忙不迭的揉着疼处,嘴里却是破口大骂道:“反了,反了,你们这些刁民,造反了啊?知道我是谁吗?”

陈员外心疼孙女,顾不得年老体弱,嘶声道:“你这狗才,管你是谁,快与我去见官,自有公论。”

这时,数个彪悍锦服男子也从厅内赶来,纷纷聚在该人后面,撩袖挽手,跃跃欲试,一脸凶狠跋扈之色,一望而知是这个锦衣男子的手下。

锦衣男子见手下赶来,更加有恃无恐,脖子一昂,双手叉腰,一脸不屑大声道:“见官?见了官恐怕吓死你这老不死的。”

然后傲然环视四周,“你们算个屁啊,我是陛下派来的,身负皇命,代天巡抚,今日微服出巡此地,论官阶,比你们夏口制置使还大一级,还让我见官吗?”而后顿了一顿,大声呵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

此言一出,包括陈员外在内,原本议论纷纷,连声谴责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再无人敢出口责骂。

牧仲陵眉毛一扬,正要出口呵斥,那锦衣男子又大声道:“某家喜欢这个小丫头,那是她的造化,是她的福气,那叫宠幸于她,你们这些屁民居然不知感恩,还……”

话未说完,突然一声脆响,他哀嚎一声,猛地双手抱头,原来一粒飞石迅如闪电击来,头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破口大骂道:“谁干的?”

“我。”

吕柔奴双目喷火,杏目圆睁,双手紧握弹弓,脆生生地道:“你要再口出秽言,就打烂你的狗嘴。”

锦衣男子转头见到吕柔奴娇俏可人的模样,只觉明眸皓齿,粉脸桃腮,娇美之极,平日里哪曾见过此等天仙般的美人儿,顿时色授魂予,刹那间不由迷糊起来,脸上的狰狞瞬间转化为垂涎欲滴的贪婪猥琐。

吕柔奴看他肆无忌惮的盯着自己,一张长满横肉的肥脸全是色迷迷的表情,仿佛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样子,心里一阵恶心发寒,浑身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惊恐之下哪里还敢与他对视,赶紧扭头不顾,安慰兀自哭泣的茵儿去了。

锦衣男子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见吕柔奴一脸不屑的扭头他顾,心内瞬间闪过一丝念头,冷笑一声,右手戟指,而后对一干手下咆哮道:“这个大胆的贱婢,竟然敢袭击朝廷命官,尔等速与我拿下,带回府去我要亲自审问。”

一众手下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齐齐应声,如狼似虎的便要扑上前来抓人,牧仲陵急忙抢在吕柔奴面前,“呛”的一声拔出佩刀,眼见一场厮杀即将开始。

“住手。”

一声宏亮的大喝从厅内传来。紧接着三五个黑衣捕快冲了进来。

原来出去报官的小二刚刚出门不远就遇到正在城内巡查的衙门捕快,急忙上前报告说贾家楼有一流氓公然猥亵幼女。

一般来讲,衙门捕快最乐意办的便是这种简单明了的案子,不但可以迅速结案邀功,也可乘机对犯案人勒索敲诈一笔。因此,听闻此等胆大妄为之事,立刻来了精神,一路小跑来到贾家楼,刚一到现场,就听闻有人大喝拿人,领头的捕头赶紧先发声警告,然后挤开围观的人群,一边大声骂道:“谁那幺大胆?敢在这夏口城中公然拿人?还有没有王…”

法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他人已挤到锦衣男子面前,擡头一望不由大吃一惊,顿时把法字硬生生吞进了肚子,然后马上单腿跪地,低声道:“小的夏口制置使衙门捕头王胜,参见巡抚使。适才不知巡抚使在此,多有得罪,请多多包涵。”

其他捕快一见,也失了飞扬跋扈的劲头,全都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原本就鸦雀无声的围观人群一见这等状况,全都下意识的往后面退了几步,将牧仲陵,吕柔奴以及茵儿和陈员外晒在了场中,整个后院仅余茵儿的哀哀啜泣,显得格外刺耳。

锦衣男子还未答话,牧仲陵见赶来的捕快全都惧怕那个锦衣男子,不由怒声道:“尔等身为衙门捕快,食朝廷俸禄,自当按朝廷律法办案。这个衣冠禽兽,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猥亵幼女,证据确凿,为何不拿下交衙门处置?”

捕头王胜一弹起身,“呛”的一声拔出腰刀,指向牧仲陵,大声呵斥道:“闭嘴,你是什幺东西?居然敢在官差面前大呼小叫,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知道这位官人是谁吗?这位是两湖巡抚使林永琛,位高权重,身份何等尊贵?分明是尔等刁民碰瓷讹诈巡抚使不成,反口诬告构陷,还不赶快跪下,求巡抚使饶尔等狗命。”

其他捕快也纷纷拔出佩刀,对牧仲陵形成扇形合围之势。

林永琛见捕头王胜挥舞着佩刀指挥手下准备拿人,不由露出得意的微笑,大声催促道:“王捕头,此人拔刀拒捕,按律当斩,你们不必啰嗦,砍了他便是,”

然后指着吕柔奴,狞声道:”还有这刁妇,务必小心一点,不得伤了她分毫,本官要带回府里亲自审问,快快动手,不得迁延。”

眼见一干捕快跃跃欲试,一场血战无可避免,牧仲陵无奈之下只得亮出身份,一把掏出禁军腰牌,高高举起,对王胜大声道:“我乃襄阳府禁军都虞侯牧仲陵是也,腰牌在此,尔等还不退下。”

王胜一听,立刻傻眼,禁军都虞侯虽然比不上两湖巡抚使三品大员,但也是正五品军头,统率一城禁军,万万是他这小小捕头不敢招惹的,只得喝令手下收刀散开,然后对牧仲陵单腿一跪道:“原来是都虞侯,小的不知,多有得罪,望都虞候大人不记小人过。”

林永琛一见捕头王胜收刀,不由大怒,大声呵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你是禁军都虞侯,不过小小五品官,能奈我何?识相的赶快站一边去袖手旁观,我既往不咎,否则休怪我连你一起拿下,再治你犯上不敬之罪。”

牧仲陵冷冷答道:“某家乃是禁军都虞侯,直接归枢密院及三衙统辖,就算巡抚使三品大员,也无权管辖于我,何来犯上不敬之罪?反而是你,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幼女,王法难容,这些围观的老百姓都是证人,看你如何抵赖?”

林永琛冷笑道:“好,你可不要后悔,我倒要让你看看,王法究竟治我还是治这些屁民。你不是说有证人吗?找两个出来看看?谁长了熊心豹子胆敢指证本官?”

牧仲陵仔细收好腰牌,便转身对围观人群道:“诸位,刚才大家都亲眼所见,这个狗官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调戏幼女,希望大家出来做个见证,将这禽兽绳之以法。”

围观人群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回答,牧仲陵有点急了,上前一步,指着一个中年男子道:“你刚才有看到…..”

话没有说完,那人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急忙摇手,连声道:“军爷,小人是到这里打酱油的,什幺也没有看到,什幺也没有听到。”

牧仲陵气得为之语结,便要找其他人,哪料目光所到之处,人人退缩,个个摇头,哪里有人肯出来作证。

旁边吕柔奴早就看得一肚子的气,忍不住怒斥道:“你们这些老百姓,刚才你们都看到这狗官猥亵幼女,现在竟然个个退缩,不敢出来作证,与帮凶何异?”

那打酱油的中年男子听闻,不由大为火起,他碍于官威,不敢怒怼牧仲陵,可眼见吕柔奴不过一寻常女子,当然不甘示弱,大声回骂道:“你个丫头,胡说八道什幺呢?凭什幺这幺侮辱人?你才是老百姓,你们全家都是老百姓,以后你们全家几辈子都当老百姓。”

吕柔奴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也是莫名其妙,气鼓鼓地嘟嘴道:“我哪里有侮辱你,为何口出恶言?”

一旁酒家老板一心想息事宁人,赶快出来打圆场,轻轻走到牧仲陵和吕柔奴身边,低声道:“都虞候,姑娘,你们先消消气,你们不知道现在老百姓这个词是骂人的话吧?现在而今眼目下,谁都想当陛下的差,谁愿意当老百姓啊?看这位姑娘知书达理的样子,肯定也不是骂人的意思,但是,你也得替我们想一想啊,你二位倒是朝廷的人,自然不用担心,我们呢?按那位巡抚的话,在诸位官爷面前,算个屁啊,你们一根小指头就可以宰了我们,你让我们出来指证朝廷命官,这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

牧仲陵刚想反驳,一旁的林永琛已经笑出声来,“看到没有?你个小小都虞侯,不知天高地厚,我劝你赶快滚蛋,不然连你一块儿收拾。”

牧仲陵“呸”了一声,“我就不相信大宋律法就治不了你,我就和你一起对簿公堂,看你这禽兽如何收场?”

林永琛脸色一转,“你要找死,我也不拦你。”话音一落,对王胜道:“你们只管动手拿人,出了什幺事情我自会处理妥当,不用担心。”

王胜连连点头,心里却是破口大骂,暗忖,“你吃的灯草芯,放的轻松屁,自己小小一个捕头,怎敢捉拿禁军都虞侯?万一事到临头你撒手不管,我岂非死得难看?”

他不敢违命,也不敢拿人,只得装腔作势不停围着牧仲陵比划,嘴里哼哼唧唧的一通乱念,开始装疯卖傻起来。他手下几个捕快也是机灵得很,依样画葫芦,围着牧仲陵开始比比划划起来,就是不动手拿人。

林永琛见状,气得转身喝令手下:“别管这些废物,你们速将他二人拿下。”

王胜不由大惊,眼见这局面就要开打,自己和稀泥当和事佬也不行了,一边暗骂自己今天时运不济,不该来趟这趟浑水,如果双方打了起来,无论那边输赢,一旦出事,他这捕头一职算是彻底完蛋了,一边赶紧跳到剑拔弩张的双方中间,大声道:“巡抚使,都虞候!”

看双方稍微一停,王胜壮着胆子继续道:“请二位官人息怒。依小的来看,今天的事情完全是场误会,大家都是陛下的公差,也算是一家人,没有必要为了个小丫头伤了和气,不如给小的一个薄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作罢,如何?”

见双方还是无意退让,王胜把心一横,大声道:“如若两位官人仍然不肯罢休,小的官卑职小也拦不住,只好就此别过,由二位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不过小的要提醒一句,想必二位官人也知道,事情闹大了之后,制置使衙门也是无法处理二位官人的纠纷,只得上报朝廷,到时候事情可大可小,要是被人存心利用来煽动事端,那此事可就不好善了了,想必二位也不愿如此吧。”

王胜职位虽然低微,但是也算是久待官场,深知这些朝廷大员虽然平日胡作非为,但也怕事情闹大,就为了一个小丫头,万一授人以柄就非常不划算了。因此为了自己的饭碗,也就豁出去了,隐隐的威胁了林永琛一把,毕竟猥亵幼女可不算什幺光彩的事情,传了出去惹人耻笑。

果然,林永琛眼珠急转,挥手制止住了蠢蠢欲动的一帮手下,冲牧仲陵恶狠狠的道:“姓牧的,你哪天别落在我手里,有你好受的。”

转头恋恋不舍的盯了吕柔奴以及茵儿一眼,而后对手下喝道:“我们走。”   一干人等大摇大摆往外走去,看也不看在一旁点头哈腰的王胜一眼,围观人群赶紧让出一条通道,任由他们离去。

吕柔奴本来还想追,牧仲陵一把拉住,不待她说话,低声在她耳边道:“算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王胜说的也是,我这五品军头是动不了他的。而且襄阳危在旦夕,我们还要急往临安,没有时间耽误。”

吕柔奴虽然心知肚明牧仲陵说的都是实情,不过看着林永琛嚣张而去的样子,仍然气得不停在地上跺脚。

王胜眼见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心头一块大石落了下来,赶紧凑到牧仲陵身边,殷勤的道:“都虞候到夏口来,可为公干?在下愿尽地主之谊,为都虞候接风洗尘,也算为刚才的不敬赔罪。”

吕柔奴接口讽刺道:“赔罪不必了,只是你身为衙门捕快,自当秉公执法,缉拿恶徒,刚才那厮犯下如此恶行,你居然任由他离去,真是愧对公干二字。”

王胜心内虽然不满,但是看她与牧仲陵状甚亲密,也不敢得罪,陪着笑脸道:“在下官卑职小,虽然行捕快之职,捉拿不法之徒,然而依大宋律法,如无吏部发文至制置使衙门,小的们若捉了朝廷命官,便是死罪一条,还请姑娘体谅一二。”

吕柔奴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也就不好意思继续难为他,遂转身不理,径直去安慰茵儿去了。

看吕柔奴扭头走开,王胜一脸笑容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继续道:“都虞候刚从襄阳而来?”

牧仲陵虽讨厌他为人,但念及他的处境,确实也是无可奈何,也不好赶他走,只得点了点头。

“那可巧了!”

王胜喜滋滋的一拍双手,笑道:“前两日临安来的安抚使,户部左曹郎中,就是要去襄阳公干,制置使便是在这贾家楼设宴款待刘郎中一行,在下也在席间作陪,当然,是在旁桌,呵呵,不知都虞候见到刘郎中没有?”

听他提起刘琮壁,牧仲陵叹了一口气,摆手道:“刘郎中已经殉国了!”

“殉国?”

王胜一脸的谄笑立刻僵化,而后跟着叹息一声道:“哎!这些该死的蒙古鞑子!那日在下虽未和刘郎中说上话,但是却和他随扈的那九位禁军护卫在此畅饮了一番,席间呼兄唤弟,推杯换盏,依稀还是昨日啊!”

“那几位禁军弟兄也殉国了!”

原本滔滔不绝的王胜立时闭了嘴,重重吐了一口粗气,看了一眼面沉似水的牧仲陵,终于放弃了讨好阿谀的念头,便只说有事,躬身行礼告辞,自顾领了一行手下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围观人群顿时也轰然而散。

一旁的陈员外刚刚开始因为心疼孙女,气愤之下也是强撑着羸弱的身子站在院里,后来眼看着一场风波就此平息,这才猛然觉得体力不支,哆嗦着想要说几句感谢的话,还没有开口,就觉得气血翻涌,捂嘴剧烈咳嗽起来。本来他就脸色不好,一番暴咳之后,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等到稍微平缓一点,他才松开捂住嘴巴的右手,就看手上已是血迹斑驳,显然他已出现咳血,也许是惊吓过度,陈员外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茵儿吓得尖叫起来,旁边几个家丁手忙脚乱的扶住他软绵绵的身子,就近找了一张竹椅让他躺下,一番推拿按摩之后,陈员外才悠悠醒来。

牧仲陵急步走到陈员外身旁,蹲下歉声道:“老丈,在下无能,没有替茵儿讨回公道,……”

陈员外挥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看着茵儿,止不住老泪纵横,哽咽道:“算了吧,没有出事就是万幸了。”   话刚刚说完,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而后竟然吐出一大口血来,染得胸前一片刺目的血腥。

旁边一直紧张万分的陈三等人一边派人出门去请大夫,一边赶紧端来些温热的的汤水,伺候着陈员外喝了下去,虽然暂时止住了吐血,但是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已明白,这老人已是油尽灯枯了,时日不多了。”

陈员外喘息了一阵,挣扎着说到:“贤侄,老夫怕是大限已至,命不久矣,支撑不到去临安见我儿子了。而老夫身前只有茵儿一个幼女相随,剩下都是些下人,不足以托付大事,你我虽然萍水相逢,也是相当投缘,老夫也看得出贤侄乃当世豪杰,是值得信赖之人,因此,老夫冒昧,有一要事相托,万望贤侄不要推辞,了却我最后的心愿!”

牧仲陵看着陈员外奄奄一息,一脸恳求的样子,再看看一旁哀哀哭泣的茵儿,知道陈员外也无法将要事托付给年幼的孙女以及随行家丁,于是便点头应允道:“老丈但说无妨,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陈员外可能太过于担忧牧仲陵推脱,看他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立时眼露喜色,激动之余,冲口道:“我陈家有一传家之宝,”     话刚说到一半,他猛然觉醒身边还围着一堆人,急忙闭嘴,然后吩咐家丁统统散开。

吕柔奴听闻传家之宝四字,也是不想在一旁妨碍二人交谈,免得陈员外不放心,便拉了茵儿走开了去。

看到四周没人,陈员外还是警觉的费力四处张望了一下,而后挣扎着低声道:“贤侄,我陈家有一传家之宝,珍贵异常,藏于一隐秘之处,之前考虑到保密,除了我知道详情,连犬子也是不知情。如今我身染重疾,朝不保夕,此去临安千里迢迢,舟车劳顿,老夫客死旅途倒不打紧,只是这传家之宝就随我长眠九泉之下,实在愧对列祖列宗。老夫知道将军此去临安公干,能否顺道去城内西大街回春堂一趟,将藏宝之处告之于老板陈杏林,就是我的犬子,以免这宝物遗落于世,老夫来生愿做牛做马,报答贤侄的大恩大德。”   话音一落,陈员外已是泪如泉涌,挣扎着要起身拜谢。

牧仲陵赶紧将陈员外轻轻挡住,点头道:“老丈无须如此,在下本来就要去临安,只要老丈信得过在下,此事也是顺路之事,举手之劳。老丈可安心在夏口养病,等痊愈后再出发往临安也不迟。”

陈员外频频点头,咳嗽了数声,而后低声喘息道:“老夫自然相信贤侄,你见到犬子陈杏林之后,就告诉他,这宝物的藏宝之处在菩提庙外,燕子洞中。贤侄,你重复几次,看看记住没有。”

牧仲陵听得一头雾水,也不多问,便低声重复了几次,直到陈员外确认无误。

恰在此时,一个家丁急匆匆的领了大夫前来,陈员外立时闭口不谈所托之事,只是再三千恩万谢,随即呼来其余随行家丁,小心翼翼地将其扶入厅堂之中休息问诊。

牧仲陵望着茵儿幼小的身子紧随着爷爷走远,转身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庭院,想起适才的风波,不由呆若木鸡,心神黯然。

吕柔奴看在眼里,心里难过,悄悄上前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道:“师父,你还好吗?”

牧仲陵仰天长望,久久无语,突然低下头来,望着吕柔奴道:“柔奴,如若我不是禁军都虞侯,你说我们今天会如何?”

吕柔奴娇躯一颤,顿时花容失色,脑海之内瞬间泛起林永琛那张肥脸,浑身上下立时吓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喃喃道:“那,那,我宁可死了。”

牧仲陵瞧在眼里,心如刀绞一般,不由怒声道:“若我堂堂男儿,竟然落得那等境地,当真生不如死,简直就如那狗贼所言,算个屁。这等朝廷官府,既不能保护弱女子不受欺凌,又不能惩戒那些个为非作歹的狗官,又有何用?这等社稷江山,为何要拼死去保?”

见他发怒,吕柔奴默默站在他身边,待他稍微冷静下来,才柔声安慰道:“师父,莫要为了那狗贼生气了,千百年来,官府衙门莫不如此,老百姓…”话一出口,想起刚才被骂的话,赶紧改口道:“大家只有忍气吞声的份,你就算有心出头,天下之大,不平之事多如过江之鲫,也是无可奈何,只有慢慢再寻良策。现在最紧急的事情是我们要马上赶赴临安,其他事情暂时不要想了。”

牧仲陵长出一口恶气,点点头道:“只有如此了。柔奴,我们这就去和陈员外辞别,结账后再顺道买些换洗衣物,接着便直接去驿站,快随我来。”说完,快步向厅内走去,吕柔奴赶紧跟了上去。

却说林永琛一肚子怒气,带了一群手下,悻悻然离开贾家楼,一路上横冲直撞,人人避之不及,正是走的急了,体内邪火更甚,虚汗沥沥而出,恰好转角有个凉亭,便入内赶走闲杂人等,打算歇息一下。

想到几乎就要到手的美肉居然飞了,林永琛直气得脸色铁青,双目喷火,就寻思着如何才能把这一肚子的邪火发泄出来,可惜左想右想,越想越是火大,满脑子都是吕柔奴的绝世姿容以及茵儿那幼嫩鲜美的模样,挥之不去。

他性好渔色,好不容易碰到如此罕见美色,贪恋不舍之心益盛,众手下见他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地守在一旁。

过了半晌,身边一个手下熟知他的性情,附耳道:“巡抚使,小的听说翠红楼昨天刚到了一个清倌人,据说是个罪官的女儿,不但漂亮标致,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简直嫩得可以挤出水来,那老鸨以为奇货可居,还打算办个花魁大赛,把开苞的缠头拿来拍卖呢!要不巡抚使现在就去看看,拿那清倌人泄一下火气?”

林永琛一听,顿时眉开眼笑,站起身来骂道:“你个狗东西,怎幺不早说?马上前头带路。”

一行人乐滋滋地刚刚绕过一个街口,打算抄近路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迎面就发现巷子里站着一个黑巾蒙面的灰衣人,双手抱胸,冷冷地望着众人,一言不发地堵住了去路,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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