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爱黑洞 其一

裴汐是个心理咨询师。

在上大学的时候，她的导师就这样评价过她，“你是为这个职业而生的。”他省去了称呼，笑容礼貌却带着抗拒，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擦肩而过。

在这样一个离职率自杀率都居高不下的行业里，有自己这样的人在不是一件好事吗？裴汐轻轻笑了笑也就离开了。

时至今日，裴汐不由的想。这或许就是自己被选择的理由也说不定。能穿越于各种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在漫长的时间里，裴汐渐渐明白她的任务--心理治疗。而治疗对象也会自动进入她的生活，真是神奇，仿佛自己是维护世界运转的一个棋子。

裴汐呼出一口气，热气化作白雾飘摇散去。明蓝色的围巾松垂下来落在胸前的时间里，开往学校的橙色公交车也终于到达。从后数第三排左边靠窗座位，果不其然，还是那个孩子，黑色的短发，白色模糊的脸庞。裴汐习惯性地坐上他旁边的位置，透明雨伞抵着前座。察觉到有人来，明明两人之间空隙还很大，他还是习惯性地缩向窗边，身体朝里侧。

这样一成不变的情况到今天刚好一周，裴汐低头看向他的发旋。从皮包里拿出那本侦探小说递到他眼下。黑色的书脊突然探到眼下，把辛斯吓了一跳，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惊慌地看了一眼裴汐，很快又躲闪开，垂着头无措地盯着那本找了很久的下册而避免去看她。

裴汐见他像只小兔子，轻笑一声，“抱歉吓到你了，我叫裴汐，你可能没有在意，我是学校的图书管理员。”她摇了摇手里的书，“你连续借了这本书的上册有两个月了，图书馆没有下册，正好我有，你要吗。”

辛斯探手摸了摸书皮，又迅速缩回衣袖里。裴汐把书放到他膝盖上，“想还给我去图书馆就行。”说这便拿着伞下了车。她起身离开，蓝色的围巾擦过辛斯转过来的脸，粗糙温暖的质感激得他眼皮一抖，他摸着找了一个月的书，后知后觉地在车门关上的最后一刻下了车。

《枫林月夜杀人事件》，裴汐之前浪费了一个下午看完了这两本烂书。难怪图书馆没有下册，愚蠢的杀人手法，蹩脚的动机，每一个字都在挑战读者的智商，多年以前就被淘汰了。但在这糟糕的杀人案件里，也有个小男孩。一个孤僻而病态的小男孩。孤僻病态已经近乎无药可救，再加上这个敏感多思的年纪，裴汐揉了揉眉间，只觉得疲惫。

“你好，我想借一本书。”

裴汐回归工作状态，接过学生的书，在她的借书卡上印上章。

《枫林月夜杀人事件   下》依然是本很无聊的书，但辛斯对里面的一个配角的结局很感兴趣，他在课上看到一半，正好翻到原主人夹着书签的一页，一张折起的面巾纸。

“辛斯，你在看什幺呀？”前桌的女孩转过身来兴致勃勃地问他，

“一本侦探小说。”辛斯回神，合上书。

“好看吗。”

“一般般。”他的回答也是这样干巴巴。

“于阑，你们聊什幺呢？”旁边的男生朝女孩走去。

“一本小说。”于阑仰起笑脸看向李丰。

“小说，我看看。”李丰探手从辛斯手下抓过来，快速地翻了一遍，面巾纸飘下来。

“好厚好多字啊。”他皱起的脸引得于阑笑出来，辛斯也学着勾起嘴角，视线随着纸巾落到地上。

“对了，这次周六你有空吗，辛斯。”于阑双手合十，乞求着看着他。“帮我补补数学吧。”她伸手拉拉李丰的衣袖，“对对，辛大学霸，救救我们吧，请你吃饭!”

比起呆在家里，其他什幺地方都好。辛斯笑着点了点头，“可以的。”纸巾被李丰踩脏了，黑漆漆一个脚印。

“就在学校的图书馆吧。”

“诶--在学校？”

“我觉得没问题啊，李丰你要求太多啦。”

“行吧。”

李丰转过去和于阑嬉闹说笑，辛斯垂着头看着那脏兮兮的纸巾，终于在上课铃响的时候捡了起来。

下班时刻，裴汐在图书馆门口看见了辛斯。

青峰中学是晋阳市最好的中学，图书馆更是藏书丰富，复古的老楼与新建的教学楼也奇异地相得益彰。回字形的格局，忽远忽近。中间空地包裹着一个小花园，两三棵青松里藏着几个灰色的小石凳，几丛枯枝干裂地搭在坚实的藤架上，被细密的雨打得摇摇欲坠，裴汐穿过这些枯枝看到他单薄的身影。

雨渐渐大起来，辛斯被困在了图书馆，他有些后悔来这里。人影匆匆从他身边经过，伞啪地被撑开，冰凉的雨点用力甩在他脸上。他擡手抹去，转身向里走去，正好对上裴汐注视他的视线，她靠在砖红色的墙边，穿过雨帘，那幺专注，让他心里一抖。

裴汐向他走去，从回字走廊的对角，从模糊到清晰，一步一步让他的心砰砰直跳。

“书已经看完了吗。”

直到裴汐出声，辛斯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她看，他猛然低下头，又懊恼自己动作太过明显，刚刚溅到脖子上的雨水似乎瘙痒起来，不由伸手去抓。

“用这个吧。”裴汐拿了面纸塞进他手里。

“一起去车站吧。”辛斯点点头，胡乱地抹了两下，纸巾在他手里揉成一团。

青灰色的天堆积着浓密的云，云泣下了雨，落在透明的伞上，裴汐旁边站着他，天地此时连成一片。

两人默默无语地走向车站，雨伞下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辛斯垂着头，脑子里却勾勒着身边的陌生人。

裴汐，她的名字，黑色的短发微卷显出蓬松的弧度，被她夹在耳后，冷白的皮肤和她黑色而平静的双眼很是相称，今天她穿着一身灰色的风衣，显得身材高挑，漂亮又距离感十足，却远远地注视着自己，在图书馆里，像刚刚那样----

“颈边，”裴汐坐在站台的凳子上，朝辛斯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沾上纸屑了。”

今天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在她面前这样丢脸，辛斯从脖子开始红，手忙脚乱地在脖子上抓了几道血痕，裴汐叹了口气，抓了他的手，轻轻把贴着他皮肤的纸屑拿下来，想了想，把自己的围巾拿下来，绕上他的脖子。

“谢谢，”辛斯干巴巴地道了声谢，摸了摸沾着暖意的围巾，“周六，周六你在图书馆吗。”他把脸埋进围巾里。

“周六在，怎幺了。”

“我答应同学帮他们补课。”   他终于擡头看她，“在图书馆，顺便把围巾还给你。”

“那你成绩不错吧。”

他控制不住地露出笑，“嗯，上次考试也是班级前十名。”

橙色的公交车不合时宜地停在面前，两人一起上了车，还是那两个座位。

辛斯这次没有缩在里面，从书包里取出那本书递给她，“谢谢。”

裴汐把书放在膝盖上，手撑在扶手上看他，“看这幺快？不会是在课上偷看吧。”

“没，我没，”辛斯一时语塞，其实书只看了一半，而且看的时候都在想她，怎幺说怎幺没底气。

裴汐擡头看了看显示屏，擡手摸了摸他的头，“下次不要了，优等生。周六见。”

辛斯感受着她的衣角划过手臂，才擡头去看她的背影，手讷讷地去摸她刚刚触碰的地方。

辛斯手里握着明蓝色的围巾，轻飘飘地回到家。裴汐远远看他的模样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反复，直到他上了床还在想，以后在公交车上遇见时该怎幺开始第一句的问候。

而裴汐却没有这般轻松，缺爱的人都是黑洞。一有不慎，总是容易引起极大的反弹。在众多世界穿越时，裴汐几乎是生存本能地避免死亡，她还没有死过，并不敢去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