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恨意

薄薄一堵白墙,爬满了潮湿的青苔与绿藤,将里外分作了两个世界。

一如柳书意的前世和今生。

她站在院外角落,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墙之隔里传来的哭叫和淫笑,不觉得开心,只觉得想吐——当年她被北燕士兵掳走,玩弄淫辱过她的又岂止几人!

过往记忆如江潮般涌入柳书意脑中,明明时隔多年,却仍清晰如昨。

那一年,她嫁给了裴落青为妻,而莺语跟着她一同进门,做了裴落青的妾。

这是她与裴落青之间隔阂的伊始,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莺语。

世上有几个男人不贪欢爱色,更何况镇远大将军那样的身份地位,对于纳妾一事,柳书意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她于他无情,自然也不会因此生恨。

她恼的,是他欺辱莺语,恨的,是尚未过门之时,他便不顾莺语的意愿强要了她。

一个禹荒族出生的奴婢,被未来姑爷要了身子还能有什幺出路?甚至做不了妾,只能做个低贱的通房。柳书意自小疼爱莺语长大,哪里忍得了她受这样的委屈,一等成亲之后,便强自做主给了她妾室的身分。

裴落青对此并未提出异议,他就如那些薄情寡义始乱终弃的男子一般,将莺语安置在将军府最偏僻的角落,从此抛到了脑后。

甚至在一年述职期满,需要领兵回守边关的时候,他也只打算带柳书意同去,而要将莺语抛下。

那时的柳书意已与他相敬如冰,自然不肯跟去,只想留下来照顾父亲弟弟,和莺语作伴。

莺语却在此时求到了她的面前:“听说娘是被卖到了边关的军营,虽不知是哪座军营,但奴婢还是想去寻一寻,望小姐能成全……”私下里的时候,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唤柳书意小姐,只有旁人在时才会称她为夫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柳书意有再多的劝阻也说不出口了,最后她留在了京城,而莺语则跟着裴落青去了边关。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莺语在边关竟勾搭上了燕国人!

两边里应外合,不知使了什幺手段,让裴落青兵败如山倒,一夜之间丢了最重要的关隘崇关城。

裴落青也因此获罪,被夺了兵权,流放囚山。

燕军趁机进犯,千里奔袭,攻入帝京建梁,逼死老皇帝,俘虏了一干臣子宗室。他们将陈朝的国库搜刮一空,尚觉不满足,又下令犒赏三军,允许士兵在城中肆意劫掠奸淫。

一时之间,京城沦为一片炼狱。

那些粗壮野蛮的燕国士兵抓了无数陈朝女人,将她们掳回营中每日糟蹋奸淫,受不住被玩死的女人不计其数,柳书意无数次晕过去又被折磨醒来,全靠着一定要找到两个弟弟的信念才硬生生撑了下去。

如今这种种屈辱折磨,终于让莺语也尝到。

想到此,柳书意心中又是一阵恶心。

有些事她做不下手,也给过莺语机会,她恨她,但总归没想过要用这种手段。

只是还未等她考虑清楚要如何处置莺语,她就已做出了给柳家三少爷下药这种事。

柳家三少爷的生母康氏乃是家生奴婢出身,见过的阴私手段不计其数,平日里在柳家虽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但若有人敢把主意打到她儿子身上,她必不会手下留情。

柳书意又忍不住想起前世。

她原是有些看不上康氏那俗气小人的性子的,但康氏有一点好,她不蠢,在家中十分安分老实,从不挑事生非,柳书意便也就拿她当作空气,大家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北燕军破城那日,一群兵匪闯进柳家烧杀抢掠,抓到年轻貌美的丫鬟便按在地上强行奸污,或一人一个,或几人一个,府中顿时一片哭叫哀嚎。

那带兵的头领见到当时正回娘家居住的柳书意,满脸淫笑的朝她大步走来。

柳书意咬着牙边跑边躲,只是一个女人怎幺跑得过一个高大壮硕的军汉,眼看就要被抓住时,康氏竟从旁边冲了出来。

漫天的鲜血和火光之中,柳书意看见康氏扑过去死命抱住了对方的双腿,声嘶力竭的喊她快逃,那魁梧壮实的头领一脚踹在康氏胸口,高高举起的刀锋反射出了一道雪白亮光……

柳书意猛地闭上眼睛,下唇被咬的失去了血色。

墙里莺语的哭叫一声接着一声,明明报了仇,她心里却没有感到一丝的快慰。

梨花纷扬,落雪成阵,在庭院的石板路上铺了厚厚一层。她扶着墙又静静站立了片刻,才提裙转身,一步步离开。

踏过梨瓣的足尖轻碾,那洁白的花瓣上便被踩出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污痕。

……

离开杂物小院,柳书意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到了院门口却没往里进,而是继续往前去了弟弟的院子。

柳书意有两个弟弟,皆是庶出,二人同住在一个小院中。父亲将那院子命名为松鹤院,与柳书意所住的竹雁馆隔墙而邻。两座院子皆是一样的布局构造,都是三间屋舍并二间耳房,兄弟二人各居了一间卧房,当中的堂屋便做了共用的书室。

现下柳三出了事,柳二便在他的房中陪他。

柳书意心事重重的走到三弟屋外,隔着老远,便听到里面传出了少年清朗的声音。那声线爽朗明快,中气十足,让柳书意沉闷闷的心也不禁有了一丝轻松。

她在脸上挂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轻轻掀起了门帘。

一间不大的卧房,窗明几净,布置典雅,有雕花隔断将室内分为了里外两间。隔断上垂挂着竹色帘帐,外面半间放着几个书架并一张书桌,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字画和山水摆件,里面半间正中是张雕花小床,靠窗则摆了个铁梨木的卧榻。

卧榻上正半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清秀男孩,正是柳书意的三弟柳霁然。旁边站着位身材高挑的少年,则是二弟柳霁风。

柳霁然是康氏所生,今年虚岁十四,生的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长相兼顾爹爹的清俊和康氏的秀美,气质则遗传到了爹爹八分。如今脸上带着一片不自然的潮红,正垂着头任他二哥数落。

柳霁风一手叉腰,一手点着柳霁然的额头:“老三啊老三,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那丫头都给你下药了,你还担心她!”

柳霁然捂着额头争辩:“我也不是担心她,就是怕冤枉了人……这名声着实不好听,万一连累到阿姐……”

“那我问你,你饱读圣贤书,岂是个看到美貌丫头就想非礼的人?”

柳霁然红着脸果断摇头:“子清绝不是这种人。”

柳霁风两手一摊:“那不就结了?除了她给你下药,还要如何解释你突然难以自持,将她扑倒在榻上?”

“可我并未吃她端给我的茶水,也没有闻到什幺奇怪的香味。”柳霁然不露痕迹的往帘后扫了一眼,然后擡起头看向柳霁风,明亮水润的眼睛里透出迷茫疑惑。日光朦胧,滤过窗纸照进来,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笼上了一层微光。

柳书意站在帘后听了片刻,掀帘开口道:“是莺语做下的,她已认了。”

柳霁风回过头,柳霁然也坐直了身子,二人齐齐喊了一声:“阿姐!”

看着柳书意微冷的脸色,柳霁然局促的拧着身上的被子:“子清绝没有想非礼莺语,阿姐你要信我。”

“阿姐自然信你,”柳书意提裙在榻边坐下,替柳霁然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仍有些滚烫,“莺语大了,心思多了,不愿被配给奴才,就想攀上你做个妾室,只是没料到子潇回来的及时,将你们给拦了下来。”

柳霁风冷笑了一声:“早就觉得这丫头不是个老实的,仗着自己生的美貌,就想兴风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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