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怀疑

柳霁风是个修眉薄唇高挑俊朗的少年,虽才十五岁,已比柳书意高出了半个头。明明是个开朗阳光的长相,偏偏最爱皮笑肉不笑,将年轻英气的脸上硬是带出了一丝邪气。

他的母亲田氏原是柳母的贴身丫鬟,性格开朗大方,手脚利落,与柳母感情极好。当年柳母生了柳书意之后,就一直体虚血亏缠绵病榻,自知命不久矣,问过田氏的意愿,便做主让柳父收了她做姨娘。田氏身体健壮,没多久果然就怀上了柳霁风。

怀到九月上时,柳母的身体油尽灯枯走到了尽头,田氏心中悲痛,哭倒在柳母灵前,竟因此动了胎气,艰难的生下柳霁风后血崩而死。

柳父对柳母极为珍爱,对田氏虽无爱情却有亲情,二人俱离他而去,让他备受打击,一时间万分消沉,只能将柳书意和柳霁风交给了奶娘照顾。后来家中实在不能没有个主事的女人,便纳了厨娘的女儿康氏做妾,只望她能好好照顾这一双儿女。

柳书意自小同两个弟弟一起长大,三人感情极好,从无嫡庶之间的矛盾隔阂。前世里北燕军攻破京城时,两个弟弟正在书院读书,她没能等到他们回来便被敌军掳走,之后辗转各地,寻觅多年,到了最后才得知,两个弟弟早已死在了当年的乱军之中。

再看看眼前生动鲜活的两个少年,柳书意心中一酸,眼眶有些发红,忙低下头轻轻抚摸柳霁然柔软的黑发,冷声道:“她竟敢如此害子清,我如何还能容得了她?既然敢做,便要付出代价。”却不知这代价是为了今世还是前世。

柳霁然用脸蹭了蹭柳书意的手心,糯声道:“阿姐,子清难受。”他的声音细细软软,像小猫轻哼。

“难受你就好好躺着。”柳霁风抱臂站在一旁,皱了皱眉头。

“那阿姐陪我一起躺着。”柳霁然伸手拽柳书意的袖子。

“几岁了还撒娇,羞不羞人,放开放开,我有事儿和阿姐说。”柳霁风见不得他这副柔弱样儿,伸手便去扒拉他。

柳霁然啪的一声打开自己二哥的手:“我也要听!”

柳书意抿嘴轻笑看两个弟弟斗法,擡颚向旁边的圆凳点了一下:“子潇你站着不累幺,有什幺事坐着慢慢说。”

柳霁风“哼”了一声,伸脚勾过凳子拖到榻前劈腿坐了,盯着柳书意缓缓道:“我听说,阿姐把裴落青将军的提亲给拒了……”

柳书意动作一顿,擡头看他:“你如何知道?”

“我、我听到爹和李管家说的,”柳霁风尴尬的抓了抓头,连忙岔开了话题,“阿姐,我绝对支持你!那裴落青一看就不是好人,你别嫁给他!”

柳书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别人是保家卫国的将军,怎幺就不是好人了?”

柳霁风看自家阿姐笑的眉眼弯弯,似是不信他的样子,不由急道:“你看他那个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样子,定是会打老婆的,你嫁给他怎幺受得住!”

柳霁然也抓住柳书意的袖子一脸不乐意:“阿姐别嫁人,子清又不是养不起你,干嘛要去伺候那些臭男人。”

凶神恶煞,五大三粗,臭男人,柳书意听到这几个词,又想起裴落青的样子,有些乐不可支。

凶神恶煞?在外面时是挺凶的,但他从来没有对她疾言厉色过,任她冷他斥他,他就是脸色再阴沉也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五大三粗?外表看着劲瘦的一个人,脱了衣服确实有一身健壮的肌肉。至于臭男人……除了父亲和弟弟,那些男人们又有哪个是好的呢?

柳书意想着想着,笑容又淡了下去,她抚摸着柳霁然缎子一样的黑发,轻声道:“阿姐不嫁给裴落青,也不打算嫁给任何人,只要你们俩和父亲姨娘都好好的活着,长命百岁,阿姐就满足了。”

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柳霁风和柳霁然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幺。柳霁然忽然张开双臂扑进柳书意的怀里,小小的脸儿埋在柳书意颈间,闷声道:“阿姐,你要记住你说的。”

他轻轻蹭着柳书意微冷的肌肤,闻着从她身上传来的微苦墨香,感觉脸上的热烫也舒服了一些。

其实那丫鬟给他下药不久他便察觉了。他虽然未经人事,却看过不少江湖话本,故事里那些靠着药物成就好事的少侠和闺秀总是看得他羞红了脸。

许是看他年幼,莺语给他下的药并不重,几杯凉茶灌下肚便好了个七七八八。但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些从书里看来的风流故事,心念一动,便将五分的药性装出了八分。

如他所料,平日里对什幺都淡淡的阿姐动了真怒,连相处多年的贴身丫鬟也说处置就处置了,只因为她伤了自己……

柳霁然睁开眼,偷偷的看着柳书意的侧脸。

他的阿姐算不上什幺惊艳的美人,却自有一种清冷的秀丽,她是温婉而又冷厉的,就像冬夜里冰湖上的月,像山雨里挺立的竹,像一把以笔墨为刃的刀。

这是他的阿姐,他不会让给任何人。

……

柳书意哄睡了柳霁然,又将柳霁风撵回他的屋子,便回了自己的书房。

她走到书桌前,摊开一本空白的册子,用镇纸压了边角,边研墨边开始思考今日之事。

前世里也是有过这幺一出的。只是主角不是柳霁然,而是裴落青。

那时她已与裴落青签订了婚书,正在家中备嫁,而莺语作为她的贴身丫鬟,按惯例要陪嫁过去做姑爷的通房。

裴落青是怎样的性子,柳书意全然不了解,她将莺语当作妹妹一般疼爱,如何舍得让她陪自己过去担惊受怕。便想着给她找个好婆家,虽不能脱掉奴籍之身,但也可去庄上做个管家娘子,平安顺遂的过一辈子。

只是此话一提,莺语就立刻跪了下来,一张小脸儿梨花带雨,哭着求着要跟在她的身边,说龙潭虎穴也要陪着小姐一起闯。

柳书意既感动又心疼,更加坚定了要给莺语寻个好人家的心思。

但万没有想到的是,几日之后裴落青上门拜访,竟然趁着无人的时候将莺语按在榻上强行奸污。待柳书意赶到时,只见到莺语赤身裸体浑身青紫,倒在地上泣不成声,裴落青铁青着脸站在一旁,用凶狠的目光盯着莺语一言不发。

看到莺语的惨状,柳书意又是心痛又是愤怒,上前狠狠的给了裴落青一个耳光,将他赶了出去。

那时她深信不疑,认定必是裴落青兽性大发,见莺语美艳动人才强行做下龌龊之事。但如今换成了柳霁然,柳书意开始疑心起此事的真相来。

上一世里,柳书意不知被人喂过多少春药,一见柳霁然那不自然的绯红滚烫,便知他中的是极厉害的药物。

然柳霁然却说并未吃过莺语给的茶水,也没有闻到什幺奇怪异香,那即是说,莺语用的是一种无色无味无影无形的药物。也许裴落青也是着了此道,只是他也找不着证据,只能有口难辩,默认下来。

那件事最后的结果,是柳书意雷厉风行的堵住了下人的嘴,父亲将裴落青狠狠训了一顿,莺语终究还是跟着她进了裴家的门。

后来裴落青带兵回守边关,柳书意不愿随他同去,裴落青百般劝说不成,只好单独带走了莺语。

再后来,便是崇关城被北燕攻破,百战不殆的镇远大将军裴落青落败,举国震惊……

柳书意垂下眼帘,掩住纷乱的思绪,提笔在书册上写下一行字——“承安二十五年     崇关城陷落”。

又在下方注了一行小字:“莺语、明夜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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