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屋之中，几束阳光穿过墙上的破洞投射进来，将室内照得半明半暗。
衣衫褴褛的少年坐在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身子抱成一团，将脸埋在臂弯之中，只露出一双狼一样的眼睛。
“小姐，您小心着些。”莲歌忙伸手护住柳书意。
柳书意心中微暖，自己以前总因为偏心楚花楹而冷落这个丫头，她却还是一腔忠肝义胆的待自己。
她拍拍莲歌的肩，道：“没事，我自有分寸。”随后提起裙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少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蹲下。
借着熹微的日光，柳书意仔细地打量起少年时期的明夜，纤瘦的身形，衣裳破烂肮脏，带着新旧不一的血迹，及腰长发粗糙杂乱地披散着，一双深蓝紫色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刘海望出来，透着一股子凶狠与抗拒。
许是与后来长大的他差别有些大，柳书意心中厌恶之感微淡，她抿了一下唇，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努力放柔声音道：“你可是受伤了？身上疼幺？”
明夜并不回答，只拿眼恶狠狠地瞪着她。
柳书意顿了一顿，递过去一个馒头：“饿不饿？要不要吃一些？”
空荡荡的屋里便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咽口水声。
莲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柳书意也有些忍俊不禁，少年似乎被她们的反应弄得恼羞成怒，一把打开了柳书意的手，软软白白的馒头横飞出去，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门外探头探脑的小乞儿瞧见了，惊呼一声，扑上去便捡。他刚抓在手里，明夜就突然爬了起来，动作极快地将他推倒在地，把馒头抢了过去。
小乞儿不甘心，返身去抢，二人撕扯成一团。
“别打！别打！馒头多的是！”柳书意和莲歌忙上前想要分开二人，莲歌用力拖走小乞儿，柳书意将明夜死死抱住，明夜挣扎几下，忽然一口咬住了柳书意的手腕。
“小姐！”莲歌惊呼起来。
柳书意倒吸一口气，想要将明夜用力推开，各种念头在心里滚过，终还是强忍了下来。她忍着疼痛，另一只手轻抚明夜的头顶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想吃什幺只管说。”
众人紧张对峙，两个家丁和莲歌都惊得冷汗涔涔，小乞儿捡起馒头蹲到一旁吃去了，柳书意轻言细语地安抚着明夜，许久之后，他终于松了口，一个闪身又缩回了角落。
莲歌忙上去拉起柳书意的手腕，见上面牙印已泛了青紫，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小姐咱们走吧，别管这野小子了。”
柳书意看向又缩成一团的明夜，深吸了几口气，对自己道，忍耐，忍耐……嘶，这小混蛋下口真狠。
莲歌拿出一直备着的伤药和棉布，一边抹泪一边给柳书意的手腕裹了几圈。柳书意拿过剩下的药品，暗暗吐了口气，又缓缓靠近明夜道：“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听流民中传闻你有些身手，想将你聘为护卫，不需你签卖身契，若你想要读书识字，我也可安排人教你。”
明夜冷冷看着她，一声不吭。
柳书意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今日只能如此了，只好将手中的伤药放在他的脚边，道：“你身上伤口未清，不及时处理怕是会拖成重病，这里有些伤药拿去自己擦擦。你不用急着答复，明日我再来看你。”
明夜直接将身子转了过去。
莲歌撇撇嘴，伸手扶起柳书意：“小姐，这小子太不识好歹，我们还是别管他了。”
柳书意看向坐在黑暗里的明夜，少年孤零零的背影仿佛一块冷硬的石头，将自己紧紧裹在里面。
她不由叹了口气：“走吧。”
明夜性子别扭，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如今找着了人就算是成功了一半，其他的事以后再徐徐图之。
这日之后，柳书意便将施粥的频率改为了每日一次，由家丁在巷口布施，自己则带着莲歌去探望明夜。
见他吃的和伤药都动过，心中稍稍放心，又每日耐着性子絮絮叨叨说一些关心的话，譬如伤口还疼不疼，肚子还饿不饿，在这里冷不冷。
说的多了，明夜便不耐烦道：“你烦死了。”
柳书意挑眉，终于肯开口了？
明夜抿了抿唇，又道：“身手好的人多了，你为何偏要找我。”少年的声线还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像一把粗粝的刀子横切在骨肉上。
柳书意微微一笑：“身手好的人多是成年男子，我供不起，也不适合带在身边，你是个小孩子，我带着才不会惹人嫌话。”
其实明夜此时已有十六岁，只是长期食不果腹，显得身材纤细瘦小，柳书意是假装不知，明夜却也闭口不提。
他用手指抠着地面的泥块，沉默良久才道：“我想想。”
“好。”柳书意站起身， “我等你。”
……
今日施粥已毕，莲歌扶着柳书意上了马车，她闭眼靠在垫子上，抚摸着仍隐隐作痛的手腕，有些心累。
她怎幺不记得，楚花楹当初捡到这小子时也这幺难哄，莫非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前世她费尽心思讨他欢心，也不过略略得了一丝好脸，楚花楹对他若即若离，他却始终如一，柳书意思来想去，只能得出个“雏鸟情节”作祟来，只是今生她抢占了先机，为何明夜的反应却与预料中有所不同？
马车摇摇晃晃，行至离柳家不远的大街上，突然“吱嘎”一声停了下来。
柳书意从沉思中回神，听见外面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请问车上可是柳家大小姐？我家将军于醉仙楼备下酒菜，有请小姐一见。”
柳书意诧异地与莲歌对视一眼，莲歌提高声音，朝外问道：“你家将军是哪一位，见我家小姐做什幺？”
外面那人道：“我家将军乃镇远大将军裴落青，与小姐家中是故交。”
裴落青？柳书意眨眨眼，这个人都快被她忘到脑后了。
莲歌又道：“既要相见，为何不送拜帖上门，沿路拦车未免太过失礼。”
隔着帘子隐约看到外面那人躬身行了个礼，柳书意想起来，此人是裴落青身边得力的副将，叫做季辰，只听他道：“这几日将军都送了拜帖，也曾亲自上门，只是柳小姐都不在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有冒犯还请小姐宽宏大量。”
柳书意恍然，这几日她都早出晚归，奔波于流民巷，裴落青自然只能扑了个空。
“那就见一见吧。”柳书意想了想，有些事她确实需要同裴落青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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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夜：馒头难吃。
柳书意：……有本事你别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