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生之后，柳书意还是第一次见到裴落青。
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她有些怔然，仿佛时空轮转，一切又回到了前世与他相见的最后一面。
青年临窗负手而立，阳光笼罩在他的身上，逆光勾勒出一道锐利剪影。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一身黑金色劲装将身形衬得劲瘦修长，如同一柄出了鞘的绝世宝剑，带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腰上悬着一把黑金环首长刀，柳书意记得那是他御赐的爱刀，前世里他顺走了自己随手编织的平安结，不伦不类地系在刀环上，走动时晃来晃去，显得十分可笑。只是后来那刀和平安结一起丢失了，如果刀还在手，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在明夜手上？
听到脚步声，裴落青转过身来。
他冷俊的脸上毫无表情，整个人由里到外都散发出一种肃杀气息，一双眼睛漆黑深邃，如同冬日沉寂的寒潭，又像是看到了猎物的雄鹰，将利爪狠狠抓在柳书意的身上。
季辰在后面冷汗直冒，我的将军大人，这是又要把女孩子给吓晕的节奏啊！
柳书意却神色淡定地直视了回去，前世里连他耳光都打过，还不至于这样就被吓倒。她认真地打量着眼前之人，此时的裴大将军正是最得皇帝器重的时候，冷戾的气质也掩盖不了那种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与后来饱经沧桑的他判若两人。
见柳书意毫无惧意，裴落青倒是愣了一下，面前的女子容貌清丽，虽远不如明宣郡主那般娇美动人，看着却让人十分舒坦，纤腰挺直，仪态端正，站在那里不卑不亢，颇有些松竹的风骨。
他想过很多种柳书意见到自己的反应，如今这种倒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早就知道柳家大小姐十分大胆的……
裴落青敏锐地察觉到了柳书意对自己的打量，有那幺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块待价而沽的鱼肉。被这奇怪的联想冷了一下，裴落青顿了顿，清清嗓子，开口道：“柳小姐，幸会。”
柳书意收回探究的目光，眨了眨眼睛，向裴落青展开一个温婉恬静的笑容：“裴将军，久仰。”
这一笑，她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气质立时便冲淡了七八分，裴落青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居然也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杀气腾腾的笑容。
季辰撇过脸去不忍直视，裴落青立马压下嘴角，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擡手指向客席：“柳小姐，请上坐。”
柳书意从善如流，行到客席正坐，也轻轻擡了擡手：“裴将军，您也请。”
裴落青不紧不慢地走到席上，解下腰间佩刀，端端正正坐下，将刀横过来“啪”一声放到桌上，瞥了一眼季辰：“上茶。”
季辰心说：这架势到底是来谈情的还是来谈判的？转身从旁边的檀木小几上取了青花白瓷的茶盏。
哪里好让裴落青的副将给她上茶，柳书意赶紧拦住：“不敢劳烦大人，莲歌来就是。”
莲歌哆哆嗦嗦地从季辰手里接过茶盏，给裴落青倒了一杯，又给柳书意倒了一杯，然后缩着身子站到了柳书意身后。
柳书意十分自然地捧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裴落青双眼微微眯起，盯着她看了片刻，语气肯定道：“柳小姐不害怕裴某。”
柳书意笑得认真：“裴将军保家卫国劳苦功高，小女子敬仰还来不及，又为何要怕？”
“那为何又要拒绝裴某的提亲？”
“非是将军的缘故，只是书意现在一心向佛，无意于红尘俗事。”
裴落青点点头：“这个好办，成亲之后在府中为你修一座佛堂便是。”
柳书意噎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在城外捐一个庵堂。”裴落青敲了敲手指。
“裴将军，”柳书意将茶杯往桌上一搁，“您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年轻有为又前途无量，京中自有许多名门闺秀倾慕于您，小女子身份卑微，实在不敢高攀。”
裴落青板着脸道：“也没有那幺好，算不得高攀。”
……这话没法聊了。
柳书意有些心塞，斟酌片刻，缓缓开口：“小女子无才无貌，自认没有过人之处，将军又为何一定要执意求娶？”
裴落青静默一瞬，沉声道：“父亲遗命。”
此话一出，季辰就扶了额：……完了。
柳书意松了口气，若是这样倒是好办了，她扬起头看向裴落青：“裴老将军为国为民，书意十分敬佩，但婚嫁一事还需两情相悦，将军对书意无情，书意对将军无意，倒不如各寻良配为好。”
裴落青周身的气场顿时冷了下来，鹰眸发寒，手指一下一下点在刀鞘上。
季辰将头死死地埋着，现场见到自家将军被女孩子无情拒绝，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沉默半晌之后，裴落青一字一句开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柳书意险些被气笑，不想再同裴落青多说，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裙摆，屈膝行了个礼：“该说的书意都已说清楚了，父亲和弟弟还在家中等候，小女子先行告退。”说罢，领着莲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季辰看看面无表情的裴大将军，又看看柳书意的背影，果断跟着出了门：“柳小姐，下官送您出去。”
出了酒楼，扶着莲歌正要上马车，柳书意才想起来，原是要跟裴落青说说一年后崇关城之战的，闹得如此不愉快竟给忘了，罢了，回头再找个合适的时机说吧。
她看向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高个子青年，想了想，问道：“季大人，你们常在边关，可曾见过野狼？”
季辰愣了一下，点头道：“见过不少，除了野狼，还有秃鹰、黑熊，老虎也偶能见到，我们将军前两年还亲手猎过一只虎……”
柳书意又问：“那如果要驯服一只野狼，你可知道方法？”
季辰想了想，摇头道：“野狼是驯不了的，若是野狗还有办法。”
“那野狗又是怎幺个驯法？”
季辰道：“只需抓起来，好好饿上一段时间，再拿食物喂它，如此反复直到将脾气磨平，让它知道没你便活不下去，就会认你为主。”
柳书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了一声谢，上了马车。
季辰看着柳家马车晃晃悠悠地离开，脑子里有些疑惑：柳小姐怎幺知道我姓季的？
他挠挠头，转身上楼，推门进屋，见裴落青正站在窗边，硬着头皮上前：“将军，柳小姐已经回去了。”
裴落青“嗯”了一声。
季辰垂手站在一旁，良久之后，裴落青冷冷问道：“刚才柳小姐和你说了什幺？”
刚才？季辰低头：“柳小姐问下官驯狼与驯狗之法。”
裴落青双眼微眯：“狼……狗？”
两日之后，柳书意看着将军府送来的两只狼青崽子，一时有些无话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