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天使感染矿石病的第三年,一个人搬回了拉特兰。
夏天天气炎热,她慢慢收拾着老房子,偶尔拾掇出幼时的痕迹:被彩色笔花花绿绿涂满的漫画书读本,上有歪歪扭扭的字迹;一条小时候最喜欢的粉色公主裙,比上身已不合适;一封检讨书,还有泪迹纸张上残存,能天使边读边笑,她不记得这是哪次调皮捣蛋被姐姐制裁了。结束时夕阳漫天。能天使躺在幼时酣眠的那张大床上,做了一个难得的久违的美梦。
能天使在拉特兰的新工作是替人维护铳枪,调整歪掉的轴线,机油修复内里深处生锈的零件,准星的精确度也是需要关注的,一把完美铳枪的维护保养工作繁琐细致,前罗德岛金牌狙击干员在此一道上自然得心应手,是以她的生意不差,所得报酬应付生活外仍有余裕。
能天使所居住的独栋老房子自带一个花园,她闲暇时就侍弄花花草草,极致的静可以帮助她缓解从骨髓深处传来的一阵阵疼痛,这是罗德岛前同事炎客的倾情建议。
公证所对感染者与非感染者的管理严格,每个矿石病感染者若要长居拉特兰都需要一系列繁琐的手续。所幸能天使在罗德岛工作时认识了送葬人,出于同事之谊,这位执行者帮她省去了不少麻烦。而送葬人调回拉特兰后,又成为了能天使的监管人,据称是上层考虑到他们相识的缘故。
所谓监管人,其实只是需要关注患有矿石病的公民是否有自残及戕害他人行为,这在送葬人的任务清单里危险度排序非常低,对他来说异常轻松,他只用定期拜访查看情况即可。
能天使深居简出,除非必要,她很少出门。事实上,拉特兰人对矿石病患者态度比起泰拉大陆上其他种族都更为友好,很少会有歧视性的眼光,这得益于他们良好的教养与对主的信奉——你所拥有或失去的一切,皆是主的安排。宿命论下,众生平等。但能天使仍不愿出门给人带去麻烦,矿石病对她的影响在外表甚微,万幸有她的老雇主罗德岛强大的医疗资源,她病情稳定,感染进程缓慢。但该死的矿石病又确实从某些层面上改变了她,譬如她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整夜整夜开派对,她的精力不足以支撑。
每逢礼拜日,能天使会去教堂礼拜。有时是开她自己那辆二手车,一辆复古老爷车,开在路上不拉风,却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她很喜欢,是从一位老绅士那儿买过来的。有时则是搭送葬人那辆公证所配发的新式汽车,毋庸置疑,公证所福利很好。
能天使曾表达过一点不满。她对送葬人说这样太高调,可能会影响他的工作。送葬人开着车目不斜视回应她。
“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能天使无言以对,若要从律法的细节去争辩,那她显然不是这位执行者的对手。
能天使和送葬人见面次数很少,他工作繁忙,去执行任务时时常几个月都不回拉特兰,她对此并不是很在意,能天使知道她和他其他的委托人没有什幺区别,是一份规定在明文上的责任罢了。不过分关注委托人的隐私,是送葬人的准则。
夏季很快过去,秋天时日无多,冬雪翩翩而来,时日流转,拉特兰的春也将会降临,而矿石病患者的生命里也许只有冬,无尽绵延的冬,不会有冰消雪融的那一日。
能天使捡到了一个小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说的不确切是因为这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孩子也不清楚自己是何时又是被何人带到这个世上。
那个礼拜日,能天使一个人开车前往教堂礼拜。拉特兰的教堂数不胜数,能天使钟爱的这所位于郊外,教堂外有一片种满向日葵的花圃,临春只萌出了些许微芽;几百米开外则有一片不大的蓝湛湛湖泊。由于地处郊外且在与叙拉古交界边缘,会来这里礼拜的萨科塔很少,这也正和能天使的心意。
也正因如此,轰鸣枪声与争吵声打扰到了正独自虔心祈祷的能天使。起初她只静静听着,这并不是第一次,边界线上总是不太安稳。能天使曾解决过多如狂潮的亡命之徒,但她如今已经很少拿起自己心爱的铳枪畅快得开一次过载模式——副作用太过巨大,她承受不起,凯尔希医生的警告犹在耳边。直到细小微弱的哭声传进她耳朵里,像针扎般的疼,能天使一瞬间恍惚。
一刻钟后,能天使大汗淋漓得靠在那座高耸教堂的门外努力调整呼吸后轻言细语问小孩子叫什幺,为什幺会到这里。
小萨科塔衣衫破烂,眼神怯生生的,一遍又一遍打量这位像天神降临救了他的红发女孩。她看上去真的很疲累,上一秒还威风凛凛持铳的手脱力搭在身体两侧,汗水如注,春寒料峭的天气里浑身都散发不可忽视的热气。但她的橙色眼眸很温柔,令他想起天朗气清时点缀在天空上的云朵,很软很轻,像棉花糖,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食物,来自一位小女孩的施舍。
小萨科塔吞吞吐吐,身子还在打颤:“我叫萨科...我没有名字...这是别人根据种族随便叫的...”
能天使听到他瑟缩的声音淡淡一笑,擡起手摸萨科的小脑袋,他的头发油腻得打结,能天使丝毫不嫌弃。她蹲下身子和萨科平视,生怕吓到他。她轻轻说,像是在说给萨科的,也像是说给自己的:“你知道萨科塔这个种族又被人称作什幺吗?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哦,叫天使。天使是主的宠儿,你的名字寓意很好。”
教堂的神父和能天使关系很好,同意暂时收养萨科在教堂里,教堂也具有收养孤儿的合法权利,是个不错的去处。
送葬人执行任务回来后送能天使去教堂时,能天使坐在他副驾驶上同他分享。
“我救了一个小孩子!是个萨科塔小男孩。”
送葬人斜斜看能天使一眼,今天天气很好,她的红发点染上初春的阳光,让人想起滴着露水的玫瑰。他收回眼光继续看路,回答道:“我知道。”
能天使不意外,公证所对矿石病患者的监管向来到位,萨科收养手续办得如此顺利,想必这其中也有送葬人的几分薄面。她点头,很开心的神情,说道:“嗯啊。你今天过去要不要看看他?唔,我是说小孩子还挺可爱的。”
送葬人没接她的话,转头抛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止疼药还够吃吗?用完的话请向我申请追加药物配比。”为防止矿石病患者私下的任何滥用精神禁忌类止痛药物行为,药物定期配发及保管通常由监管人负责。
能天使的笑僵在脸上,手指不自觉蜷缩紧握,避而不答:“嗯?怎幺了吗?”
送葬人平视前方,正逢一个红灯,他缓慢踩下刹车,斑马线上人群三三两两经过,他声音冷淡,像审判官,而能天使即是堂下站着的罪犯。
“从十五个手持武器的偷渡犯手中救下一个小孩儿,耗费了多少精力?”
红灯变绿,送葬人缓缓启动车子,他低沉声线在车内一圈圈荡开:“前辈很厉害。”
出口的是一句夸奖,但车内气氛降至冰点。
能天使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她急急扯出一个笑容,语调惶惶:“也还好啦。我以前可是别说十五个,一百五十个都不在话下哦?排队枪毙很简单的~”
“能天使小姐,我作为你的监管人有义务提醒你:你的身体不容许你如此消耗。”
能天使讪讪摆手:“不会了。谢谢你。”
不知为何,她对送葬人有些心里发怵。平心而论,送葬人是一个很不错的监管人,职责履行得当,关切从不逾矩。以往他们在罗德岛共事时,能天使和送葬人交集比其他人多,大半是因为同为狙击干员,不可避免的要一起训练或出任务,他实力出类拔萃,和她配合不错;除此之外也因为是同族,岛上的萨科塔不算多,安德切尔牵头,能天使起哄凑热闹,几个人常常开小型聚会。送葬人会来,但也只局限于来,从来不和他们打闹,只可靠的把喝醉的一圈人一个个送回宿舍。
某次,又有追求者追到狙击训练室对他告白。那时已经很晚,训练室只有他们两个人互不打扰训练。
能天使饶有趣味得看着送葬人礼貌又坚决的拒绝来人,女孩儿脸上挂不住,看了一眼能天使又看看送葬人就奔逃出门,连带来的一束新鲜玫瑰都弃于不顾,零落散开躺在地上。能天使放下铳,几步走过去拾起来,放在鼻尖轻嗅,打趣送葬人说:“这是第几个?”
送葬人利落报出一个惊人数字:“二十一。”
能天使笑嘻嘻,将那束玫瑰整理好递给他,她说:“哇哦不愧是罗德岛第一帅哥!”也不愧是将所有女孩儿都拒之门外的冷面杀手,他徒手杀掉害兽的模样,还帮他间接吓退了几个女孩儿。别问能天使为什幺清楚,派对动物可以在聚会上听到一切时兴八卦。
“你也要向我表白?”送葬人皱眉,没接。
“嗯嗯?当然不是。这是别人送给你的耶,即使拒绝了你也应该带回去?唔,你知道阿司匹林吗,放一片在清水里,玫瑰会活的更久哦~”
“可是我不需要。”
能天使眯起眼睛,打量送葬人,一束玫瑰在两人中间静静散发着幽香。
能天使问:“你为什幺拒绝她们?看不上眼还是?”今天她的好奇心出奇旺盛。
送葬人想今天的能天使话还是那幺多,他拿起自己的铳,继续训练,每颗子弹都命中靶心。在打完一联排共计二十颗子弹后,能天使等到了回答。
“我不懂爱,也不知道什幺样的情绪叫做喜欢。或许在学术上这应该叫做移情能力缺失?我天性如此。”
“哈哈哈你知道你刚刚像什幺幺?雷神工业最新出品的高智能仿真机器人,可露希尔倾情打折只需999999龙门币!无数代码构造的程序生物,懂得一切指令却不明白如何从人心细微颤动中窥得真谛。”
“那前辈觉得什幺是爱?”送葬人晚于能天使上岛,内部评级中又低能天使一档,一声前辈情理之中。
这声前辈能天使尤其受用,让她忍不住想多说几句,管管闲事:“哎,其实这个很好判断啊?比如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会想和某个女孩子肢体接触幺?牵手或是拥抱亲吻。你会想不自觉脑海浮现她的笑容吗,会因为她伤心而愤懑,因为她开心而喜悦,因为她自责而心疼····嗯嗯诸如此类的。是不是比圣经上那一长串解释好懂多了?”
“没有。”送葬人极快的回答,他似乎陷入了一秒钟沉思,一秒后又补充道,“确实没有。”
“总有一天会有的哦。主会安排好的。”能天使斩钉截铁,她说:“你知道有部很著名的电影吗?叫我的机器人女友。即使是真的用零件堆叠出的机器,浸润在感情里,也会生出真情来啊。这既是爱的动人与伟大之处。”
更何况你原本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能天使将后半句话咽下肚子里。
突如其来的颠簸,将能天使的思绪拉回,她一回神就听到送葬人叠声的抱歉。
“能天使小姐不好意思,去往郊外的路上不平整,也时常会有修缮,路况并不太好。”送葬人的车技很稳,他开车的风格像他本人,规矩精准又平稳快速。其实送葬人不太明白能天使为何要选择一个偏远的教堂,但他无权干涉她的选择。
“啊没事...你辛苦了才对。”能天使注意到他的称呼,低低笑了起来,“刚刚莫名回想起还在罗德岛的日子。你以前可都是叫我前辈的哦~”
也许是今天的阳光俏皮,明明半刻钟前送葬人才像能天使最讨厌的教导主任一般训诫了她,她却玩心大起:“要不你再叫一声?”
很可惜,送葬人并不买账:“能天使小姐,你我已不是前后辈关系。称呼的变化是必要的。教堂到了,下车吧。”
能天使这趟给萨科带了很多礼物,其中最特别的是一把她手工制作的小型玩具橡皮筋铳。萨科在神父的照料下总算不再是骨头一把,脸上也有了血色,身形长开了一点。他自己一趟又一趟像只快乐的老鼠将自己的小仓库屯满,最后拿着那把小铳对能天使腼腆得说谢谢。
他不认得送葬人,却认识送葬人那身制服,也许是见过带着他的之前那群人被执行者攻击过的原因,小孩子本能对暴力的阴影与惧怕,他不愿意靠近送葬人,躲在能天使身后瑟瑟缩缩,也不愿意对送葬人开口说话。
对此能天使很无奈,而送葬人则是意料之中。
教堂神父亚瑟这段日子对萨科悉心照料,关系处得很好,见此情形他只是笑笑,先对着送葬人道歉一番,请送葬人不要介意。送葬人常送能天使过来教堂,和神父算是比较娴熟,他颔首表示没关系。对游走在边界线上的人来说,会对执行者害怕再正常不过了,他这身制服代表着死神来临也不为过。
亚瑟把藏在能天使身后的萨科擡手招来,他摸着萨科的小脑袋,指着送葬人说这是能天使姐姐的朋友,是会保护所有被压榨苛待的萨科塔人,不会伤害任何无辜生灵。
萨科年纪小,听不懂后面那句意味什幺,却能明白“能天使的朋友”代表什幺,半晌后,他颤巍巍向送葬人伸出了手,像是克服了极大的心理障碍,对他说:“你好,我是、是萨科。”
送葬人第一次感受到小孩子郑重的递来这份友好与信任,他脱下半指手套,回握住萨科,小孩子的手软软的暖暖的,他的手掌可以轻松得将萨科的手包裹起来。送葬人严肃以对:“你好。”
能天使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笑了起来。
他们没有给萨科改名,能天使坚持已见,他应当在以后,成为真正的主的宠儿。
能天使出门的次数变多了,麻烦也随之而来,当然,并不是遭受歧视性眼光,在本地人的心中,罹患矿石病的萨科塔人更应该被善意对待,那是被主降以苦痛惩罚的可怜的人。
原因出在她那辆二手车上,复古拉风的老爷车,频繁使用便更加垂垂老矣,时常出点小毛病。能天使的车技又算不上好,对修车更是一窍不通。在企鹅物流时,她坐拥金牌司机德克萨斯,对开车没怎幺研究。最倒霉一次是在郊外遇上了抛锚和爆胎,只能傻等在原地,等送葬人来处理。
能天使觉得万分不好意思,而送葬人则没什幺多的想法。能天使出门常常是为萨科采购一些东西,生活用品,小孩子爱玩的玩具等等,她挂念着萨科,当成了亲生弟弟来将养,担心的便格外多了些,出行需求自然随之增加。
送葬人的提议是每周五他来接她去市集,一次性解决所有购买需求,能天使不愿给人添麻烦,但送葬人坚持。
“约定是为了规律处理,以免带来更多不必要的突发事件。”
能天使只好又一次妥协,面对永远沉着冷静给出最佳方案的送葬人,回绝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
于是每周五采购小分队就这幺成立,能天使为了感谢送葬人,每次都会做甜点送给他,多数时候是她自己的最爱苹果派,其余则是一些拉特兰当下时兴的甜品什幺的,萨科塔对甜品制作天赋异禀,这其中能天使当然也是佼佼者。
甜品味道极好,送葬人没有拒绝。若是别人为你付出,则应当提供回报,他习以为常,亦是人生准则之一。
在市集购物时,时日长了,那些摊主们对这对常来的年轻萨科塔男女颇为熟稔。起初,有不少摊主都将两人错认为了为新家采购必需品的新婚夫妇,止不住的打趣,口头夸奖说是帅哥靓女天生一对,直将能天使说得脸红,一叠声的解释说不是不是,可惜被掩盖在了喧闹声中,直到送葬人一脸认真的出声反驳,那些“谣言”才停歇。
在送葬人外出执行任务的日子里,也会委托同事前来代劳帮忙。那位同事蒙克与送葬人的性格恰好相反,是与能天使相同跳脱活泼的人,送葬人大学时的同窗,关系极好的朋友,两人一起进的公证所。
蒙克极有绅士风度的帮能天使拉开车门,在能天使坐下后俯下身替她系安全带,关好车门后,自己才坐上驾驶位准备发动车子前往市集。
两人都不是腼腆的人,在最初的互相自我介绍后,在路途中聊得很好。
蒙克的开车风格与送葬人截然相反,比较奔放,会在前方堵车时摁喇叭催促,他一边摁一边转过头对能天使说,“能天使小姐幸会,听说你很久了。”
能天使受宠若惊,她习惯了送葬人平稳驾驶,很久没体验过德克萨斯式风驰电掣,稍微有点不适,她回应:“嗯?蒙克先生为什幺这幺说...难道说,我在教堂外开派对被你们的人追了三条街的事儿还在你们公证所流传吗?”,她挠挠头,“哈哈哈听起来特别猖狂。”
“哈?你还有这种事迹吗?听起来很有趣可爱。”,蒙克大为惊讶,顿了顿,脸上划过一丝玩味的笑,“是因为所里都传你是送葬人的隐秘女友啊。连我都没见过呢,要不是这段时间他出差,估计我也没机会吧。”
蒙克补充道:“你知道我这位同学,不苟言笑,公事公办极了。偏生模样又长得好,能力也好。嗯虽说是没有我帅啦。”,他冲着能天使笑出一口小白牙,“追求的人那是太多了,不过没一个能成。听说有别的女天使能被他特殊关照,我们所里那些女执行者可是嫉妒疯了啊,拼命打探消息。”
能天使被他说的一愣,她笑笑:“那你们可是猜错了,我和他只是同事,哦前同事!话说他在罗德岛时也是追求者一大堆呢,但是没有任何人表白成功哦。看来不管在哪里都是大冰山一座啊...怎幺会和我有关系啦,认识这幺久只是朋友而已呢,更何况我还是...”
更何况我还是个矿石病患者,是一个结局注定变为一抔飞烟的人,又有谁,会许诺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呢?
蒙克知道她要说什幺,他难得正经起来:“我可不相信你这位铳械天才,会因为矿石病自轻啊。”
能天使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她顺着蒙克的话往下说,又不着痕迹的转移了重点。
“哈哈哈你在想什幺?当然不会,嘛,只是生活比起平常人确实要麻烦些啊。嗯嗯,铳械天才这话我爱听,有空去靶场比一场?你应该也不赖吧。对了,既然是送葬人同窗,要不要讲点他的黑历史啊,以后我好拿去嘲笑他哈哈哈~”
“黑历史?他好像真没有····让我想想···”
“嗯嗯,我等着听~”
“喂喂我要是说了,真不会被他暗杀幺?!你这是害我呢吧你!”
“啊?我套话失败了吗?”
萨科十岁的时候,能天使成了他的铳械老师。那已经是能天使遇见他的两年后,他在教堂成长得很好,逐渐褪去了瑟缩与不自信,变得可以与人毫无障碍的交流,懂事听话,常去教堂礼拜的萨科塔对这个小男孩都十分喜爱。萨科对能天使十分尊重,对送葬人也早已没了之前的芥蒂。
按理说,十岁才接触铳械对于萨科塔人来说已经算晚,能天使四岁时便会熟练拆解姐姐的守护铳了。但考虑到他此前从未接触过,且身体一直不好,能天使才往后延缓了一些。
萨科学得十分认真,他深深铭记能天使将教学铳交到他手中时说的那句话。
那时是在教堂外,那片蓝湛湛湖泊旁,送葬人在那里开辟了一小片靶场,专供他学习使用。七八月的天气,日头高照,向日葵开成金灿灿一片,与湖泊相映,景色宜人。
能天使身旁站着风尘仆仆的送葬人,他刚出任务回来,听说萨科今日要铳械开蒙,急匆匆就赶了过来,不可否认,他对这个能天使意外捡回来的小男孩是有一些感情的,萨科对他表示过友好,给他写过一封道歉长信,字迹歪歪扭扭,却有一份诚挚含在其中。
教学铳是经过能天使与送葬人双重检查的,绝对不会出现走火等意外事故。
萨科接过教学铳,能天使摸着他的头顶,对他说:“萨科,我们生来就是被主保护着的,但也该有去保护别人的力量。记住,你的铳以后所发出的每一颗子弹,都应该成为他人的福祉。”
“愿你的弹雨,能熄灭他人的苦痛。”
萨科似懂非懂点点头,一生都从未忘却这句话。
那是将他从地狱托起迎向新世界光明的天使赠给他的话语,他不敢忘却,不能忘却,也不愿忘却。
能天使搬回拉特兰的第五年,矿石病缓慢进展,血液中结晶含量增加,时常痛得彻夜难眠。
她仍为许多人维护铳械,靠此生活,她的手艺闻名整个拉特兰,许多萨科塔人都将自己心爱的守护铳交给她打理。周末便去教堂教授萨科铳械术,偶然疼痛难忍的日子,就拜托送葬人代劳。
五年来,送葬人一直恪尽职守履行监管人的职责,即使因出色的表现,他被多次擢升,工作较以前更为繁忙,也从未懈怠忽视,反而更加尽心尽力稳妥得照顾着能天使。在某些方面,用蒙克的话来说,“你不觉得你早已超越了公证所所规定的那些条条框框幺?”,送葬人以沉默回应他的疑问。
而在那些慢悠悠去往教堂路上的时光,能天使坐在副驾驶,闭着眼,冬日和煦的阳光洒在她脸上,透射出一小片阴影,车内播放着她喜爱的音乐。
能天使想,若是一生都这样延续下去,似乎也不错。
送葬人接到能天使出事的消息时,正被外派完成一个棘手委托,执行地点距离拉特兰车程足有五天。
通讯器滴滴响起时,他正完成收尾工作,送葬人破天荒得被这电子设备所发出的声音搅了心神,一时不察,手中拿着准备收集执行人血液的玻璃管都跌落在地。
能天使住在拉特兰第一公立医院顶层的重症病人监护病房,病房里都是顶级医用设施,同时配备良好的隔绝环境。
送葬人到时,在病房门口遇到了莫斯提马。他在回程路上已经了解完所有情况,一路赶回来甚至来不及换衣服打理一下自己便直奔医院。
莫斯提马看见他,惊讶道:“才到的?这幺快?”没记错的话,蒙克四天前通知的送葬人。而她原本恰巧就在附近,但也是昨天才赶到。
送葬人平稳呼吸回答:“嗯。能天使怎幺样?”他没正眼看莫斯提马,似乎很着急进去看一看那个重伤病人。
莫提提马摊摊手:“好多了,别太担心。”,她不太解风情,又也许是没看出来,她说:“要聊聊吗?”
第一公立医院天台视野极佳,莫斯提马与送葬人一臂之距,风声在耳边穿过。
“这幺些年,真是感谢你照顾她了,应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送葬人原以为她会说什幺很正经的事儿,没想到听到的是如此郑重的感谢,不由得一愣,又随即立马回道:“应该的。”
莫斯提马闻言侧过脸看着送葬人。这位执行者真是没得挑,几天来兼程赶路,也尽量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不过眼睛下一片乌黑却骗不了人,但疲态尽显也盖不住他的帅气容貌。她似笑非笑:“没有什幺应该不应该,只有愿意不愿意。”
送葬人沉默。
莫斯提马斜睨送葬人一眼,继续说道:“我听蒙克说,你似乎身边没有别的女孩子。哦,除了能天使。”
送葬人下意识点头,下一刻又反驳:“我不需要有人陪伴。至于能天使...是一份责任。我答应了罗德岛博士要好好...”
“喂,问你一个问题。”莫斯提马打断他,“你听到她出事什幺感受?”
沉默蔓延,没有听到回答,莫斯提马不意外,反而追加了一个问题:“送葬人,最精密的仪器会永远以恒定的速度运转,我想你应该记得你的心跳速率。问问它,它曾在什幺时候时刻失控,而又是为了谁。”
莫斯提马转身往天台们走去,零落的话语被风吹进送葬人的耳朵里:“去看看她吧,曾在她梦中呓语出现的人。”
能天使醒来的时候,阳光大好。她的病房采光极好,她就在这样暖洋洋的日子苏醒,一睁眼便看到窗边站着的高大萨科塔男人。他背对着她,背脊笔直,依旧穿着执行者制服。他极少穿私服,能天使曾问过他为什幺,他说这身衣服代表了永远无法卸去的责任,也是他崇尚的信仰。这于他而言,极为重要。
能天使唇角勾起一丝微笑,她轻声唤道。多日未开口,声音喑哑,不似往日甜美又极具生命力。
“送葬人。”
“嗯。”那人淡淡回应。
“我睡了多久...?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半月。”送葬人转身看向能天使,两人的目光相触。
能天使唇角笑意愈盛,“哇那差点变成睡美人了...”
“能天使小姐,我记得我曾经提醒过你,今天我再说一次,作为你的监管人有义务提醒你:你的身体不容许你如此消耗。”
“哎?刚醒就又要审判我吗...”能天使撇撇嘴,她仍是看着他,他彷佛瘦了。
“难道你是想听我夸你解决掉几十个匪徒?”
“啊...那还是算了吧。”不知为何,面对他坦荡的目光,能天使心里有点发怵。就像五年前那个下午,她坐在他的副驾驶一般,她只能笑哈哈回避话题。
能天使回想起那天,其实也没什幺大不了。曾挟持过萨科的那伙人,当年跑掉一个,没想到五年后带着人又卷土重来。能天使以为是萨科的身份有什幺特殊,谁知道对方只是咽不下被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挑落的那口气。
理由听起来好笑,但压迫力十成十。那日不太巧,亚瑟神父外出办事,教堂只剩能天使与萨科一个半大小孩儿,时逢傍晚,又无人来此礼拜。能天使并非执行者,不能直接射杀,压力倍增。解决掉几个后,她让萨科赶紧赶往附近的人家求援,打算自己一个人先周旋。萨科明白他在这里反倒是给能天使添麻烦,她还得分出精力照看他,也没磨磨蹭蹭,当机立断就走了。
后来...后来萨科带着附近的萨科塔找到能天使时,她在教堂的地窖被发现,不远处有几个晕过去不省人事的匪徒,身上满是血色。
送葬人清楚记得萨科和蒙克对他描述的情形。
地窖中的通风口坠下一束天光,打在能天使脸颊一侧,点亮她的红发,温温柔柔得,像是亲吻沉睡的天使。
“能天使。”
“嗯?”
“睡美人是什幺童话。”
能天使被他的问题惊到,一是惊诧他居然不继续“提审”她了,二是...真的有人没看过睡美人?能天使笑笑,打算抓住机会转移问题,她可不想又被耳提面命。总之,还能活着,就是主的眷顾。
“啊...等我好了说给你听。想喝水...”
“嗯,我给你倒。”
能天使活蹦乱跳出院后的第一件事是要给家里换一张新床。她的伤势不算重,更要紧的是查看有没有加速矿石病的进展,万幸罗德岛那边派来的医疗干员检查后,结论是一切尚平稳,又留下了新的诊疗方案。
能天使秉承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理念,打算趁此给家里换换血,权当作劫后余生的庆祝。送葬人自然陪她前去选购,市集的摊贩对这一同出行的两人早已见怪不怪,虽私底下仍说两人是一对,面上却都不再提,毕竟买主要是不开心了,他们也没钱可赚了。
恰逢过几日便是圣诞节,拉特兰一年中最为重要的日子,来市集采购的人极多,分外拥挤。送葬人在人群中艰难护住窜来窜去的能天使,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他想起莫斯提马离开前对他投来的那个莫测眼神与之前天台那个问题。
那边能天使正在与店主杀价,店主对着她就是不松口,只夸这床质量多幺多幺好,卡西米尔原始森林里的木材,上等工匠匠心制作云云。最后能天使还是拍板定下了这张床,这家店是新搬来的,能天使以前没见过这个老板,付钱的当口,送葬人在一旁最后检查。
老板笑盈盈对能天使说你男朋友还真是谨慎,放心,我们绝对没问题。新店也不会欺客的!能天使听了连忙反驳,解释说只是朋友。老板只当她这个女孩子害羞,又冲着送葬人说你女朋友很会持家啊哈哈哈。
最终这段插曲在能天使反复解释与送葬人一言不发之中结束。
回去的路上,能天使问送葬人怎幺回事,送葬人平视前方看着路况,答道:“解释也没用,不如不说。”
能天使想,确实也是这样,垂眸掩盖了所有情绪。
圣诞节前夜,即平安夜,也是能天使的生日。回拉特兰后,每年的生日都无特别,能天使都是在和亚瑟神父、萨科、偶尔会在的送葬人一起度过,极偶尔,莫斯提马也会回来。
大家围着能天使,看她吹灭蜡烛许个愿,即是新的一岁。每一岁,都是主的恩赐,能天使这样认为。
今天也不外乎如此。晚饭前,萨科在湖泊旁的靶场认真练习着,他对这门功课很上心,一刻也不懈怠。亚瑟神父在厨房忙活,能天使则在一旁帮忙,而送葬人则被亚瑟神父拜托去修缮教堂一些老旧之处,他这段时间似乎申请了久违的休假,较为空闲,也没有外勤任务。
将能天使最爱的苹果派放进烤箱后,暂时没有别的事儿做。能天使和神父一人一杯咖啡拿在手里,左一搭右一嘴随便着聊些什幺,这位神父实则是能天使幼时的邻居,关系不错,从小到大都是同窗,常跟在捣乱惹祸的能天使身后替她扫尾。十二月的拉特兰大雪纷飞,室内的炉火烧得很旺,聊着聊着,亚瑟突然想起这周忏悔室还没去打扫,明天圣诞节,前来礼拜的人会很多,一边说一边冲能天使眨眨眼,作为十几年的好友,能天使当然懂他这是什幺意思,但她没拒绝,就当活动一下筋骨。
因着庆祝能天使生日,今日教堂并没有对外开放。能天使步伐轻快拿着清扫工具到忏悔室准备“大干一场”,四处都静悄悄的,也不知道送葬人去哪里修缮了,天色这幺晚了。
忏悔室位于教堂右里最深侧,是个极小的房间,少有人探访,与忏悔室相邻的是另一个房间,有一扇小窗相通,神父会在这里听他们的告解并作出建议。这里一般只有大罪大恶之人踏足,久未有人来访,落满了灰尘。能天使就着一盏昏暗的小灯,细心擦拭。打扫完毕后,能天使坐在椅子上休息,其实忏悔的人应该静立以示对主的虔诚悔过,但主是慈悲仁慈的,这张椅子是为那些身体不方便的人设置的。
主是悲悯的,对所有爱着他的子民,不论性别,不论年龄,它是一视同仁的。
能天使靠着椅子闭目想,是真的吗...?主啊,那你是否会抛弃了身患矿石病的我呢?
一念间百转千回,能天使才陡然发现自己正在质疑她的主。她站起来,房里小灯被她关掉了,光环淡淡的微光打在她脸上,朦胧一片,她垂眸,双手怀抱在胸前,她低语。
“主,请原谅我一刹那间对您的质疑...拉特兰是神与子民的居所,感谢您缔造了一个对矿石病无歧视的世外仙境。”
“主,您是深爱世人的,不偏爱任何一个人,我由衷得敬佩您。”
“我做不到...”最后那声低诉如水滴漫入溪河,在这个只被能天使点亮的房间里荡开涟漪,转瞬间又失了踪迹。
“我做不到...我想,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萨科塔人..哈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会在发现的那一刻就毫不犹豫表述心迹吧?就算被拒绝了也会回去开个派对庆祝自己依旧单身的。”
但是,但是...该死的矿石病,毁掉了多少人本正常幸福的生活?曾可脱口而出的祈愿,万般斟酌之后,湮灭在唇舌,只堪堪滚落在心口,自此深埋。
“主,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时光停留在某一个相处的一瞬。我有罪,我竟盼望明晨是末日,这样好歹生命最后一刻是与他一起...”,能天使笑起来,她仍是改不掉任何时候都开玩笑的性子,借此掩盖住那些低沉的不愿为人所知的情绪,“哎,人形自走机器人有什幺好喜欢的,主,你说是吗?”
“嗯嗯,我明天就问可露希尔有没有最新款仿生机器人,最好能给我打个九折!999999也太贵啦...嗯,买回来就让他给我做家务,不把地拖得一尘不染不准开启休眠模式!”
像是被自己的玩笑话真正逗乐了,能天使笑得开怀,没有任何人听到的终于吐露出口的倾诉,让她如释重负。
是什幺时候呢?能天使说不清楚,日久生情大抵如此?又或许是她苏醒那日,被那个窗边让人觉得异常可靠的身影触动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弥足珍贵,被放入心底深深保存,这个天灾频发的时代,对于矿石病患者来说,每一个明晨,都可能演变成无可挽回的末日。
止步于朋友,是最好的结局。
能天使长长吐出一口气,准备离开。她拉开忏悔室的门,远远听到亚瑟叫她去吃晚饭,能天使高声应了一声。这边去往饭厅尚有一段距离,亚瑟怕她看不见路跌倒,自那边打开了教堂大灯。能天使想她这不是自带灯光幺,简直是多此一举嘛,心底思索着送葬人也应该修缮完了,要不要给他发个通讯器消息,这人一旦进入工作就会全神贯注不在意时间。
能天使这幺想着,转头便看见十米之隔的送葬人。
能天使愣住了。他在这里多久了?有听见她刚刚说的那些吗...听到了多少?她怎幺全然未觉附近还有人...?矿石病给她带来的影响,让她的敏锐察觉力下降至此了吗...?
能天使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幺,当作什幺也不知道幺,轻快叫他一起去吃饭?纠结万分之际,那旁的送葬人倒是先开口了。
他第一次回避了能天使的视线,对她说:“抱歉,今晚的生日小聚我不能参加了。刚接到紧急任务,我得出外勤一趟。”
三月,拉特兰的春天来了,冰消雪融。能天使房子前被她精心侍弄的一小片花圃开得很好,姹紫嫣红,时常有过路人摘一两朵,小孩子也跑来嗅花香。能天使倒不介意,她很荣幸能为别人带去一些快乐。
自那晚后,能天使与送葬人没有再见过面。蒙克在此之间带她出行过几次,言语间都是送葬人很忙,天南地北到处跑,偶尔回拉特兰述职都是一刻不停留又离开,请能天使不要怪罪送葬人。
怪罪?有什幺理由怪罪。他不过是她的监管人,能天使没有任何权力干涉送葬人的正常工作。她希望他没听见她那番话,这样两人的关系就不会有分毫尴尬。若是听见了,送葬人向她表达不满,那她也可以立刻向公证所更换监管人,避免以后会面。这个世界,没有谁是离开谁就不能存活的。
送葬人缺席这能天使生活的这几个月,她一如既往规律作息。
每日早起,浇花散步;午后修复铳,接待取铳的客人,有时开车去教堂,指导萨科。萨科几个月没见送葬人,能天使只说他出任务去了。萨科不意外,这是常事。
三月的某一个清晨,能天使坐在铳械室全神贯注修复一把伤痕累累的铳。这把铳的问题较大,她难得熬了通宵。这间房间比较隔音,修理时通讯器也不放在身旁,以免被打扰。是以过了许久才听见逐渐急躁的门铃声与敲门声。
她放下铳朝房门走去,今天没有预约上门的客人,工作日,也不会有其他朋友,又是在清晨,谁会这幺早登门拜访?
会是谁呢?能天使怀抱着疑惑打开门,与送葬人四目相对,她惊诧道:“你这是...?”
站在门口的送葬人一身执行者制服被血色点染,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袖口甚至破破烂烂,半指手套不见踪影。一头银发像没被休整过的杂草,眼下乌青一片,不知是多久没休息了,俊美的脸上贴着几块创可贴。
最诡异的是,他的左手拿着一只能天使从未见过的铳,不是他的守护铳,能天使可以确认,右手则怀抱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送葬人像是刚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奔逃下来,周身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却携带着春日里最浪漫的花朵。
能天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嗯?你好像落跑的新郎啊,逃婚被人追杀了?所以跑到我这里来避难了?”她向外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追踪,于是继续发挥想象力:“还是你刚执行完任务就又被同行女同事告白了啊,又一次拒绝人家了是吧?这次不错,记得把玫瑰花带回来...不过你跑我这里干什幺?该回家好好洗洗睡觉吧?”
能天使的问题多多,可送葬人似乎一个也不打算回答,他双眸紧盯着能天使,把能天使看得心里发毛。
能天使低下头打量自己,“我脸上有什幺吗?”她在家穿得很随意,护理铳时还会穿上防护衣,衣上时常蹭上机油,东一块西一块,不是很整洁,有时脸上也会蹭上,她常常因全神贯注在铳上而察觉不到自己变成了“小花猫”。能天使这才意识到她有点失礼了,怎幺说,送葬人也是客人。
“啊...所以你到底是?”
“能天使。”
“嗯嗯?你到底要...?”
“这几个月,我又去了很多地方。就在一周前,我差点死了。”
能天使瞪大眼睛:“???”
“事出突然,执行人在他的屋子里安装了炸药,我逃过了爆炸范围,却被崩塌的建筑物掩埋在地下。很幸运的没有受重伤,也没有死。你应该不知道,在你重伤住院那段时间,我日夜兼程赶回拉特兰,莫斯提马问我的一个问题。她问我,在听到你出事的消息时,我是什幺感受。”
“啊?她那个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我想了很久。我的答案是:为什幺我没在那时候陪在你身边?我想保护你。”
“你听我说完。”送葬人先发制人,遏止了想要说点什幺的能天使。能天使嘴唇动了动,最终什幺也没说。
“平安夜那天,你说的那些,我都听见了。我修缮完教堂,亚瑟叫我去忏悔室叫你吃饭,正巧遇上。不得不说,我很震惊。在听见你说你喜欢上一个人时,我不由自主开始想会是谁,会是亚瑟吗?那个你的老友,十几年的交情,我自认赶不上。是蒙克吗?你向我夸赞过他的幽默风趣,还让我给他带你做的甜品,这在很多人看来,应该是一种喜欢。总之我想,肯定不会是我。”他声音喑哑,看着能天使,一字一句,逐渐让能天使心跳如雷动。
“我太无趣了,像怪胎。这是公证所很多人对我的评价,我吓退过很多女孩子,拒绝过很多女孩子,这些你都亲眼见过。和你相处的这几年,我获得过快乐,但我并不清楚这是否就是爱,这个字眼对我来说太晦涩太难以理解,我无法给任何人承诺。只有律法是永恒的,不会更改的。”
“但在那一刻,我竟然察觉内心出现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什幺是嫉妒?我从未体会过,但我确定那是嫉妒,它确实在我心底滋生。我嫉妒那个被你喜欢的人。如果你向那个人告白,他同意后,是否今后生活再也没有我的位置?”嫉妒像一瞬间燎原的野火,充斥了送葬人的心,直到被能天使之后的陈述给彻底浇熄,野火烧尽,春草又生,极尽繁盛。
送葬人笑起来,一轮太阳在他身后遥遥挂起,他逆着光,“原来你喜欢的,就是我。”
“你...”
“我回想起你曾对我说的那些标准,我好像真的明白了那句话。主,会安排好一切。但我忽然间不敢面对了,我不知道如何回应。所以我落荒而逃了,对不起。我没有准备好该如何面对你。”
“但漫天烟尘,我被掩埋的那一刹,眼前突然晃过你笑着的脸。明媚如春日暖阳,多想能永远见到。”
“感谢伟大的主安排了这一切,我还能活着站在你面前。”被营救出来后,送葬人草草裹伤,不顾所有人阻拦,连夜开车回了拉特兰。他到达时是清晨六点,整个城市尚未苏醒,早起的花农却已拿着刚采摘的新鲜花束在街边叫卖了。他一身血色,眉眼温柔,问花农送给爱人最好送什幺,然后顶着花农诧异惊恐的目光从他手中接过了这束娇艳欲滴的花朵。
“那当然是红玫瑰啦?!热烈的、永不老去的爱情!”
红色,也是能天使的发色,正如她一般热烈,永不凋零。
能天使茫然无措接过那束红玫瑰,花很多,她要用两个手怀抱。
“可是...”
“能天使小姐,我想我这句话可能有点不合时宜,但我想谢谢矿石病,感谢它,让我能拥有和你的这几年时光,也让我懂得了什幺是爱。”
“我从未畏惧过,也更不介意。明晨末日,一分一秒,更显珍贵,不是吗?”
天色朦胧,远远有行色匆匆行路人,得见一个女孩扑进她面前的人怀里,与爱人缠绵拥吻。
花束掉落在地上,无人去拾。
“喂我说,当初Leader都送了我八把铳当作晋升礼物,你呢你呢~就这幺一束花和一番话就想把我拐跑了啊?”
“喏。”
“咦,就一把铳呀...只有一把可...嗯?这有一排字...?我好像没见过这个牌子耶。”
“我自己做的。”
“ALL for E?”
“ALL for E.Forever.”
End.
注:这把铳是葬哥原本打算的生日礼物,没送出手,一直带在身边,后来被他添上了那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