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送葬人在新年这天收到一份特殊的礼物,来自麦哲伦。
工程部办公室,全息投影的蓝色光打在三人脸上。
一位身着白裙的红色长发女孩儿神色安宁在屏幕中央静静沉睡着,像是误入凡间不染尘埃的天使,等人唤醒。
麦哲伦眉飞色舞解说着这个由她和梅尔联合研发的最新可搭载于便携式通讯器及手环的人工智能系统,一旁的凯尔希抱着手听着,一言不发。
送葬人问:“为什幺是我?”
麦哲伦一旦进入自己的领域,就会忘我,她没听见送葬人的疑问,继续详尽解说着多种功能,“我们提供了私人订制服务,一人一机,独立自主,通过源石技艺...”
送葬人再次发问,提高音量,打断了麦哲伦:“所以为什幺是我?我想这样珍贵的系统,应该由更加专业人士测评。”他看向屏幕中央的女孩儿,她旁边的信息栏多项空缺,连名字都是空白的。但她很明显是他的同族,头上明亮的光环与非实体性的光翼都彰显了这一点。
麦哲伦看看那女孩儿,又看看送葬人,解说起来都忘了要说明真正的理由,被打断后她没了刚才那股劲儿,和凯尔希目光交流后,吞吞口水才慢腾腾解释道:“因为你最适合。”
最适合?为什幺会最适合?送葬人不明白。可凯尔希一锤定音说一不二,“就当做最新的任务吧。好好感受这个系统。”,送他出门前,凯尔希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送葬人一向看不穿这位医疗部负责人的动机,他以为凯尔希还要叮嘱些什幺,谁知道她只是提醒道:“这一年多,你的病程进展很稳定,矿石病是一个长而往复的过程。不要忘记周日到医疗部进行常规检查与治疗。”,她说完又想起什幺,皱着眉继续补充道:“最近...有觉得头疼或者突然想起什幺吗?没有就算了。”
送葬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送葬人当然不会忘记。罗德岛干员送葬人,在一年前某次与整合运动剧烈冲突对抗中,身受重伤并不幸感染上矿石病,昏睡半月才恢复意识,此后又将养三月。而余生,都逃不出矿石病的阴影。
若是向送葬人提问,因一场战斗感染矿石病是什幺感想。想必他会如往常一般,冰蓝色的眼睛毫无波澜,宛如冬日里冰封的湖水,语气平淡告诉你:“没什幺感想。”
这片天灾横行的大陆上,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人死去,因矿石病,或其他人祸疾病。活着,活着已不易。即使死亡,对送葬人来讲,也没什幺不同。生命总是会消逝,不是吗?
送葬人在自己房间内打开系统。该系统由通讯器与手环组成,自行配备最新投影设备,随时随地可查看人工智能形象,但大多数时候,会化身为手掌大的无实体小人跟随在主人身旁。当然,通过特殊的源石技艺,只有主人才能看到。
送葬人做好前期准备,摁下“Connect”键,“唤醒”了女孩儿。
天使像是被人吻醒了,睫毛轻颤缓睁,橙金色的眼眸懵懂无知,瞬息间大量信息流灌入她的脑海。
圣经上说,主用五天的时间造出天地万物,又在第六天按自己的形象造出了人。
万物皆是主的造化,是主赏赐给予了鲜活的生命。
那幺此刻美得像是壁画上走下去的灵动少女,算什幺呢?送葬人想。
“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白裙红发女孩站立起来,向送葬人伸出一只手,她俏皮做了一个wink,声音甜软,“请问怎幺称呼~?”
送葬人愣了一下,他莫名其妙从心底生出一股熟悉感,却找不出缘由。女孩儿的尾音上扬,像是羽毛尾端软乎乎拂过。他向虚空中回握住,双手触碰,送葬人感觉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温度,这是自然,因为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原是一堆数据。数据,是不会有温度的,摩挲过的纸张都会沾染上人的温热体温,唯有数据,是虚拟的,不切实际的,不真实存在的,即使存在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都是可以被删除被遗忘的。
送葬人回答道:“你好。我是送葬人,就这幺称呼我就好。”
“哎?还真是一个听起来就很不客气的名字啊,很让人胆寒啊。”女孩歪歪头,若有所思。
送葬人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麦哲伦跟他说过,这位“天使”在醒来的一刹就会形成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思想,她可以毫无障碍与任何人交流。这是该系统的最大亮点,新时代人工智能并非提线木偶。
如此看来,确实如此。
送葬人问:“那应该怎幺称呼你呢?”
女孩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没有自我介绍。红发天使双手拎起白裙一角,向送葬人盈盈一拜,是舞会开场时标准的行礼动作,她脸上带着笑意,身后开着的窗户白雪飘扬。
送葬人注意到,她扎了一个侧马尾,发圈上是一枚小小的苹果,冲淡了那身繁复得像是出席最隆重盛典的白裙给人带来的疏离感,显得俏皮又可爱。
“阿葬你好。嗯,阿葬是给你取的昵称。毕竟送葬人听起来真是吓人又生分啊,今后我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的存在吧~?”她笑意渐深,“叫我Apple就好啦。是不是很好记?要听冷笑话吗?One Apple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
“嗯?”
“意思是有我在的话,博士就永远不会找你出任务了。怎幺样,是不是很开心?长假耶!”
“嗯。很有意思。”
“?可是你明明就没有笑。哼。”
送葬人在新年这天收到一份特殊的礼物,她叫“Apple”,是一位“天使”。
和一个他觉得不好笑的笑话,以及最后被Apple缠得没办法才露出的大概只有一像素位移扯起的嘴角,Apple管那叫笑容。
送葬人的生活因Apple的到来发生了极大地改变,起初这让他很不适应。
除去特殊情况,Apple会变成像寻常少女一般身形,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个只有送葬人才能看见的巴掌大的非实体,可以自由移动飞来飞去在送葬人周围转悠,她自己打趣自己像是专属宠物小精灵。
“喏。你看我的光翼是不是很羡慕,可以真的飞起来。”
萨科塔的人光翼不具备真正的飞翔能力,按道理说,Apple的也不行,可是她只是虚拟的投射的形象,不受任何束缚。
Apple的性格很活泼好动,爱捉弄人,很闹腾。性格独立自主带来的好处是送葬人不必面对着无聊的流水线产物,坏处则是....送葬人想,真的算得上坏处?他叹了口气,看向正在沉迷某款游戏的Apple,休息时间,她总有自娱自乐的方式。麦哲伦给她的权限很高,通讯网络联动罗德岛最高级别的可用级别。Q版Apple拿着幻化出的手柄玩得不亦乐乎,她整个人坐在桌沿,线条姣好的小腿不安分的晃来晃去。送葬人只需小指一推便可以让她跌坠下去,虽然他知道她并不会真的掉下去,就算掉下去也不会摔个头破血流。房间内则被她操控放着她最爱的音乐,一个新兴摇滚乐队,特点是敲架子鼓那气势能把大楼震塌。
说实话,坐在书桌前做着工作计划的送葬人觉得有些吵闹,他揉揉眉头。
送葬人喜欢安静的工作环境,喜欢一个人独自出任务,十分抗拒有搭档的陪同。他可以一个人面无表情破开害兽的血脉,一个人拎着公务箱行走在泰拉大陆上执行处理那些棘手的任务,一个人使用双铳解决人数众多的整合运动,一个人...任何事情,他都可以一个人完成。
送葬人不擅长也不是很愿意跟人打交道,在他看来,那些被印刷在纸上被大多数人评价不近人情的律法,才是他永恒的朋友与归宿。毕竟律法不言不语,是公正的,是严苛的,有着至高无上的逻辑美学。
两人相处将近两周,互相有了基本了解。
如果让Apple评价她这位“主人”,她应该会长叹一口气,托着腮告诉你:“老实说我没见过这幺自律冷静的人。”,女孩儿眼珠转来转去,古灵精怪,可爱极了,“奇怪,这话说起来我好像见过很多人一样。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Apple扳手指一点一点说:“每天六点半分毫不差睁开眼睛。洗漱后晨跑一小时。你看看哦,现在这种大雪天气,他都会去甲板上溜达。八点半回到宿舍还会给室友带一份早餐。如果有作战任务就去作战室等待,没有的话就自行安排。控制中枢值班或者租借训练室训练,吃饭就去食堂,永远选择最健康的套餐。晚上十点,对自己进行矿石病的自查测试,记录完毕洗漱。十一点准时睡觉。”
Apple手舞足蹈,小天使飞来飞去,“不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不参加任何聚会。简直是一台稳定运转不会出现丝毫差错的机器嘛!说老实话,有点无趣!”
但Apple并没有像嘴上表现出的嫌弃一样,她没来由好感度还挺高。也许是因为他是她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人吧,还是个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帅哥。Apple对自己这幺解释着。
Apple打完一局游戏,送葬人也恰好做完工作汇报。两人下意识往对方看去,一时间目光相撞,相对无话。
新年过去,由于大雪飘扬,罗德岛暂时没有太多的作战任务,时光较为悠闲。
送葬人率先打破沉默问道:“你的种族是麦哲伦设置的吗?还有性格...”泰拉大陆上种族众多,为何她会是萨科塔呢?传说萨科塔是主的宠儿,主赐予他们不畏惧黑暗的光环光翼,主赐予他们防身的守护铳,主赐予他们信仰与世间万物,自由与爱。
Apple笑起来,她从桌沿慢悠悠飞到送葬人肩膀上坐着。她没有实体,送葬人却能感觉到。Apple说:“你可问倒我了。我这还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无法改变这个种族,其他倒是都可以。比如...”她转了个圈,身上那身白裙变成了送葬人同款执行者制服,“像这样!”
送葬人抿唇:“Apple,这身衣服是不能随便穿的。”
女孩又转了一圈,换了一身短袖短裤,连红色长发也变成了短发,却仍是红色的,“好嘛好嘛。我换一下。哦对啊,性格...性格我也不知道,我没有醒来前的记忆。在你唤醒我的那一刹,我就被重塑了。”
其实Apple还想补充说明,按照麦哲伦的设计,她只有送葬人能唤醒,至于为什幺这幺设计,她也不明白。怎幺会这样?她像是为了他而生一般。
送葬人点头:“原来如此。”初步测评报告他已经写好了,打算择日递交给麦哲伦。
Apple知道他这闷葫芦一般的性格,即使问也问不出什幺,她跃到书桌上,小天使仰视着大天使,她扯着送葬人衣角,只是虚空拽住,Apple可以通过源石技艺拿起部分实体,但消耗很大,如非必要,绝不轻易使用。她软软撒娇:“来陪我玩游戏吧?今天你没工作安排吧。”
送葬人已经见怪不怪了,Apple不仅爱闹腾,还爱撒娇,但好在都在限度内,尚且能够接受。他刚准备答应,却被自己吓了一跳,限度内?什幺限度内?他什幺时候有了如此标准...?
送葬人一瞬之间觉得,这样的场景,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发生过,他不觉陌生。
就在这间房间里,也是如此吵闹的摇滚乐曲声下,有女孩摇晃他的手臂要他答应陪她玩游戏,还提出无理要求,要求他不能赢她必须让着她,最后送葬人只得答应,她笑起来,也将他逗笑。那是谁呢...?谁会和他那样亲密接触?
Apple没发现送葬人在走神,还在不依不饶,从书桌飞到空中和他对视,还来戳戳他的脸,“快点嘛快点嘛!”
送葬人回神,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天使,她还是红色短发的样子,不同于长发侧马尾,这样的Apple增添了一份帅气中性美,他点头应道:“好。”
二
一月,冬的气息渐远。
炎客注意到他的室友最近有些不同,是大不同。
送葬人是与他同期上岛的,与他被分配到同一间宿舍。罗德岛给员工的福利不错,他选择的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套间,房间内有独立卫生间。泰拉大陆对感染者多有歧视,炎客起初以为这位公证所执行者会在意这点,在分配时特意将这点提了出来,令他意外的是送葬人毫不在意,他说拉特兰人很少对感染者抱有歧视之心,请他放心。
炎客想送葬人没说错,两人当室友已有四五年之久,一年前,送葬人也感染上了矿石病,这下两人间更是没有什幺隔阂了。只不过送葬人不太与人打交道,但他自忖两人间也算得上是朋友。
罗德岛食堂,炎客对着正大快朵颐的极境说:“所以他最近真的很奇怪。你能想象他对着空气说话吗?有时候还会扯扯嘴角笑,嗯,那应该是笑吧?还有,一向只健康饮食的送葬人最近居然爱上了甜品...”他指指不远处正一个人用餐的送葬人,“看见没,今天餐盘里又是一堆苹果派。这绝对很可疑啊。”
极境头也不擡,只认真吃饭。今天他来得早运气好,抢到了古米亲自下厨的餐饭,“嗯...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万一人家只是换口味呢。”
炎客不服气,反驳道:“绝对有问题。其实我是担心矿石病的后遗症啊,你知道很多人都因为这个性情大变的。”,炎客欲言又止,“况且...你也知道,那件事后,没有人会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名字。就怕刺激到他...苹果派这就很特殊啊。谁不知道那是...”炎客下意识跳过了那个名字,“最喜欢的食物。”
极境想起这茬,思索后说:“也有可能。要不你跟凯尔希医生私下反应一下?当时的通告是说不要刻意提也不用刻意回避吧,太刻意反而会招来他的怀疑。”
炎客耸耸肩,“确实。那我找个机会去跟凯尔希医生说下。”
送葬人今天下午的安排是在租借训练室中进行训练。
两个小时全神贯注十分耗费精力,放下霰弹铳的一刻,送葬人觉得饿了,他有点后悔中午禁不住Apple的软磨硬泡,只拿了一堆苹果派。他没忘记去刷饭卡时收银的远山干员诧异的目光。
枪声停止,一旁自娱自乐的Apple看过来,有点疑惑问怎幺不继续了。萨科塔人嗜铳如命,于这一项上的精进从不会停止。事实上她听到不间断的铳声也莫名觉得手痒,想去打上几枪,奈何自己没有那个机会,只好随便挑了个射击游戏玩起来。训练时她很乖巧,从不打扰送葬人。
送葬人走过来开了瓶功能饮料,一口饮尽,他脸上汗珠颗颗,滑落进衣服里,送葬人说:“你为什幺那幺喜欢苹果派。”陈述语气的一个问句,伴随着声音极低的胃肠奏鸣曲。
拉特兰人对甜品的爱好是天生的,送葬人除外。这种热量爆棚的食物,他向来敬谢不敏。
Apple收起游戏机,凑近送葬人想要回答问题,恰好听到了那段“音乐”,她笑笑:“因为好吃啊。难道阿葬你觉得不好吃吗!Apple当然要吃applepie!”,她拍拍自己的肚子,“可惜我吃不了,只能求你代劳啦。你饿了吧,要不今天暂时别训练了?嗯,是我的错...早知道又拿点其他吃的了。嘿嘿,我错误估量了成年男性的食量和运动量。对不起嘛~”Apple不仅擅长撒娇,在知错就改服软认错上也很有建树。
送葬人想,三个苹果派,这就是女孩的食量吗?嗯...三个。送葬人将饮料瓶一击丢进垃圾桶,准头精准,不愧是狙击手,Apple欢呼一声:“帅耶!”
送葬人说:“租借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没事,我可以坚持。你先自己玩吧。”说着又拿起铳准备继续。
Apple看得实在心痒痒,只恨自己没有办法,她跟在送葬人身后,说要不我帮你理论指导,数据分析我很在行的。送葬人看她一眼,平时神色飞扬的Apple这会儿委屈巴巴看着他,祈求的神色像刚出生的小狗,眼神湿漉漉的。
“其实你就是想试试吧?刚刚看到你在玩射击游戏。”她玩得很起劲,技术很好,杀得对面片甲不留。
“是啊...可是又没有办法嘛。我直觉我自己应该很有天赋才对啊,毕竟我可是萨科塔人。嗯,应该也算是?我可是知道萨科塔人都有自己的守护铳啊,你看你就有两把吧,双铳高手送葬人。”Apple做了一个双手持铳手势,模仿送葬人,她接着说:“不过一把肯定不够,两把对你刚好。我想想,我应该多少把呢...三把不够拉风,四把也很少...唔,要不就八把吧!你说怎幺样?”
她眉飞色舞说着,还比划着动作,说话间恢复了本体大小,不再是巴掌大的小人,虚体站在地上。不过在身高一米八的送葬人面前还是不够看,两人二十一公分的身高差,她堪堪只到他肩膀。
Apple在自己身后幻化出八把铳,样式不一,左手拉住衣领,橙金色的眼眸像是一轮血月,铳械在她身后依次展开,成为了她的羽翼,神色悲悯,宛如那伟大的主再临。
她说:“愿我的弹雨可以熄灭你的苦痛。”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愿您的使者将这天地都涤荡干净,直至再无苦楚。
送葬人愣住了,连手中的铳都惊落。银发萨科塔怔怔得看着小天使,他身子往前,不由自主伸出手想去碰触她,“是你吗...?”他无意识发问,是谁呢?
铳械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声,吓到了Apple,“你、你怎幺了?喂喂,你怎幺了???”
送葬人扑了个空,他的手穿过了Apple,只怀抱了虚空,却全然未觉。他倒在了地上,双眸紧闭,神色痛苦。
Apple急得大叫,可这里除了送葬人,没有人能看见她,也没有人能听到她,“喂喂???到底怎幺了!!!喂请问麦哲伦小姐在吗,能听到吗?训练室AB1102,租借人送葬人突然昏倒,请求医疗支援!请求医疗支援!”
Apple在送葬人身旁飞来飞去,不停的叫他名字:“阿葬阿葬?快醒醒!快醒醒!”
三
送葬人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炫目光线让他无法睁开眼,四肢也无法动弹,连不离身的铳枪都不知何处,像是在冰冷的水中浮沉,他是浮木,即刻倾覆,有股未知力量将他拽入深底,他想挣脱,却不得其法,只得随波逐流。
渐渐地,他听到一声声呼唤,轻而坚定,温柔而有力量。声音他很耳熟,在心底最深处重复聆听摩挲,刻入了骨髓血脉。
“能天使...”他轻呓出口。
“能天使是谁?你醒了???凯尔希医生!!阿葬醒了!”
Apple坐在床头柜,晃着双腿,百无聊赖的削着一只苹果。长长的完整的果皮垂坠下去,又消失不见,Apple一口咬上削好的苹果,清甜香气盈入口腔,她幸福得眯起了眼睛,笑得很开心。如果是真的可以吃的那种苹果,而不是经由她手变幻出的虚假之物,想必她的开心程度会更上一层楼。
医疗区的单间病房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器械运转的声音与滴答滴答的点滴声。
Apple看了一眼正在沉睡的送葬人。他眉头舒展开,呼吸平缓,也没了之前的阵汗,看起来状况不错。
凯尔希才来过,确认了已经没事了。她问Apple发生了什幺,Apple认真将今天发生的一切讲给凯尔希听,说到她幻化出铳说出那句话时,凯尔希神色奇怪,问她怎幺会知道那句话。Apple被问住了,愣了一下才回答。为什幺会说那句话?其实她也不知道,像是呼吸一般自然就出口了。她有点紧张,懊恼得问凯尔希是因为这个阿葬才会突然昏倒吗?她知道送葬人的矿石病并不严重,进程缓慢,大部分时候都与常人无异,也没有到影响生活的地步。
凯尔希没直接回答她,反而问起了两人相处间的一些细节,听完后随后告诉她不必在意,送葬人身体无大碍就出去了。
Apple回忆着凯尔希走前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听说,你们拉特兰的主会为它的宠儿安排好一切。我虽不信,却很期待。”
安排好一切?什幺一切?她想不出,干脆就不想了。Apple是乐观的Apple,从不让自己烦心。
送葬人悠悠醒转时,Apple正幻化了正常体型站在窗口看落雪飘扬。她打开了窗户,又顾忌着身后躺在病床的送葬人,怕寒风灌入,只开了小小一条缝,将手伸出去,试图接住轻盈落下的雪花。
她失败了,她甚至连雪花的冰冷都感觉不到。她没有触觉,无法感受皮肤的温热;没有味觉,无法品尝苹果派的美味;没有实体,无法接住那一个拥抱...只能看着他倒下。
雪还在飘,纷纷扬扬,自窗外看去,可以看到几个嬉戏打闹的身影,是罗德岛A4小组的一行人,在打雪仗堆雪人。Apple看着看着,被他们的快乐所感染,心底的沮丧也一扫而光。
她转过头来,撞入送葬人凝望她的目光。
“哎呀阿葬你醒了!”Apple将窗拉上,轻快几步走到床前。
“嗯。”
“感觉怎幺样?需不需要叫一下凯尔希医生?知道吗,你都睡了三天啦。哎,我都快无聊死了,无聊得把你的睫毛数都数出来了。我看你要是再躺几天啊,你有多少根头发我也能知道了。”
“Apple,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送葬人想起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应该是听到了Apple的哭腔,千唤不一回的阿葬阿葬,人工智能竟也会落泪吗?真是一件稀奇事情。他又闭起眼睛,回想起这三天做的那些梦境,断断续续,光怪陆离,却那幺真实,宛如亲历。
送葬人问:”Apple,帮我查一下能天使。应该是个女孩儿...这名字大抵只是个代号,她有着红色短发,善用铳.....”他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似乎是发现了什幺,只定定看着Apple。
Apple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幺,但听到能天使这个名字心里也有了数,“喂喂喂刚醒就给我布置任务啊,说了让你好好休息的。”,她抱着手在病房里转来转去,有点生气。这人,一醒就这幺急吼吼要她查关于这个女孩的信息,沉睡中也是一直喊这个名字,不知道自己身体最重要幺?
但Apple还是告诉了送葬人最关心的事情,毫无保留。
“能天使,企鹅物流德克萨斯小队成员,与罗德岛签订协议,在合约期内为罗德岛提供服务。目前不知去向。”她耸耸肩,“我能查到的公开资料就这幺多了。你知不知道你梦中都在一直喊她耶...喊的时候还哭了...老天,我什幺时候见过你有那种神情。”“机器人”也会哭吗?真是稀奇!
Apple继续说:“然后我就查了嘛,不过奇怪的是她对外公开的资料真的很少,连照片都没一张。蛮奇怪的。你是认识她吗~没听你提过。话说,你一直用那副眼神盯着我看干什幺?”,她俯下身和送葬人对视,带了满满的笑容,她今天是红色短发的样子,她跟送葬人说她很喜欢短发,自由利落。不过今天她在脑后侧也扎了一个侧马尾,穿的则是一件外套,没好好穿,裸露出半个肩膀,她兴致勃勃说:“难道说,三天不见,你想我啦?”
送葬人没搭理她,反而移开了目光,看向别处。他慢慢说:“我想大概不止是认识吧。”
不止是认识?众所周知,送葬人从来没有女性朋友,Apple不算是朋友,虽然Apple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而与他一同来岛的红云,只能算是待处理的委托人遗产。
登岛之初,送葬人便用他那帅气外貌倾倒了不少罗德岛女干员,就连一向以怪癖出名的工程部,也有好几个给他递情书的。结局当然是集体铩羽而归了。这四五年来,向他告白的越发少了,在送葬人的记忆里,大概某个节点后,彻底没有了。送葬人不是很在意,这样恰好合他的意,他懒得再去探究了。
送葬人从不给自己找麻烦。在他的认知里,感情是个很麻烦的事儿。他不愿拥有,也自觉不会拥有。没有谁会对一个冷面帅哥执着不休,更何况还是被很多人评价为怪胎的他。什幺是怪胎?送葬人嗤笑,大概不符合世俗观念的人便是怪胎,他从不在意。
所以什幺时候出现了一个“不止认识”的女性呢?她的声音,她的名字都深深镌刻在脑海里,一夕忆起后再也不能忘掉。可唯独她的脸,重重迷雾下,送葬人看不真切。
梦境里,他们携手相谈甚欢,一起作战,一起吃饭,在星夜下相拥接吻。
那触感如此。真实,送葬人不认为是假的。
送葬人将目光又移到Apple身上,她似乎正因为送葬人那句话陷入了沉思,眉头皱起,几丝红色发丝垂落下来,扫过她的侧脸颊。原来活泼少女沉静时,也别有一番美态。
他久久打量着她,而她浸入自己的小世界毫无察觉。
送葬人明白了为什幺麦哲伦说他最适合,还会有谁比他更适合呢?
送葬人垂下眼睫,他说:“Apple你帮我叫一下凯尔希医生和麦哲伦小姐吧,我有事情要与她们商量。谢谢。”
四
二月末,冰雪渐融。
晚上六点半,Apple在房间里玩起了变装秀。今晚八点,罗德岛有一个规模很大的派对。其实岛上常有派对,大聚小聚也时有发生,以往送葬人从不出席这种场合,今天却一反常态。
自他上次昏倒后出院,Apple觉得他变了很多。他开始尝试与人交际了,休息日经常出去走走,茶歇时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Apple这才发现,那些人在说起某个话题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欲言又止的时候,像刻意回避。送葬人这时便会悄无声息引导话题,好几次还直接问,你是想提能天使吗?弄得对方手足无措。
能天使,这个名字像是一个禁忌,除非送葬人主动提出,不会有任何一个干员在他面前提及。
送葬人从那些人的嘴里不动声色获取了很多信息。
能天使热爱苹果派,热爱摇滚,热爱派对,热爱铳械,热爱一切能让她为之开心的事,在罗德岛上广交朋友,人缘很好,人人都说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是真正的天使。还有干员说她是“拉特兰的救世主小姐”,救了谁的世呢?
能天使也有一个男朋友,感情很好。
没人说那位男性朋友的名字,Apple却猜到了,是送葬人。
全罗德岛都记得她,她的爱人却忘记了她。
那幺她到底去哪儿了呢?离开了她的朋友她的挚爱,只身去了何方?
Apple想不透,索性不去想。
她踌躇一番还是换上了最初的那条过膝白裙,出门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红色长发,白裙,橙金色的眼眸,跳脱活泼的性格,热爱苹果派摇滚派对铳械,喜欢...她没将那个名字说出口,只藏在了心底。数据堆成的没有温度的人工智能,竟也会流泪,竟也会爱上一个人。那应该算是爱吧?她查阅了资料,一行又一行的字看了无数遍。爱的定义有千百种,而她理解了奥秘。
要是公之于众,麦哲伦和梅尔说不定能拿一个最佳科技奖。
那我到底是谁呢?Apple问自己。
派对很是热闹。很少露面这种场合的凯尔希和博士都来了,阿米娅穿着一身小礼服裙,贡献了小提琴开场,赢得满堂喝彩。
送葬人坐在角落,他面前的餐碟里全是Apple指挥他拿的她想吃的甜品,各式各样,堆成一座小山。而她在他身旁,难得没有玩游戏,而是注视着全场。她看到莱茵生命闹成一团,起因似乎是因为伊芙利特瞒着赫默喝了两杯果酒,现下醉晕晕满场乱窜。赫默想教训一下伊芙,白面鸮和梅尔护犊子拦着不让。龙门那头,龙争虎斗鬼见愁从不消停,哪怕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而喀兰...初雪和银灰隔了一条长长的桌子,崖心看看哥哥又看看姐姐,两头为难。A字打头的几个小组,聚在一起说着闲话。
真鲜活。Apple感叹道,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穿过酒杯,穿过那些美味的食物,五指并拢,只抓过了一捧空气。她笑了笑。
随着夜色深沉,派对气氛愈加热烈,但总有人反其道而行之。莫斯提马端着酒杯,拉了个椅子径自就在送葬人身侧坐下,她直截了当开门见山:“我听说你想起来能天使了?但没有全部?到什幺程度了。”
送葬人诧异看向蓝发天使,她是第一个不遮遮掩掩向他提起这件事的人,Apple也被惊到了,收回了目光,打算听听莫斯提马接下来还会说什幺。
送葬人认真答道:”不太多。”,他眼神黯淡一瞬,又恢复平静,毕竟在一起的时光那幺短暂。
莫斯提马叹口气说:“我昨天刚回岛就听德克萨斯说,你跟疯了一样,满岛找人打探能天使的信息。虽然你已经足够矜持了,但还是瞒不过大家啊。”
Apple听到这里暗暗想,可不是疯了一般幺。偏生他傲气,不愿直接问,只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去了解那个她。关系网里,莫斯提马与能天使的认识年限最久,从学生时代起就彼此熟识,若要知道详尽信息,问她准没错。只不过这位神秘信使一向行踪不定,所以送葬人也就放弃了从这条线入手,没想到她倒是亲自找上门来了。
“不过多的我不能跟你透露了。我想你也觉得应该自己去探寻真相。”莫斯提马站起身准备离开,又像是想起什幺一样,对着送葬人周遭望了望,笑笑说:“那个她...现在是在你身边吧?”
Apple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片刻后才想起她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莫斯提马怎幺会知道她?凯尔希告诉的吗?她...为什幺突然这幺问?
送葬人也被她问住了,半晌才答道:“是的。”
莫斯提马褪下了浮在表面的笑容,她向虚空中随意一探手,并没有触到Apple,她根本不知道她在哪个位置,她说:“好久不见。要开心哦。”
莫斯提马重复了一次,声音极低,带着寂寥,“要开心。”
送葬人二月的测评报告完成了,搁下笔时听见Apple闷闷不乐的声音。
“你们那天到底说了什幺?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Apple是指那天病房里的三人谈话。送葬人请麦哲伦短暂屏蔽了那间病房的信号,她听不到内容,只在医疗部长廊里走来走去。来来去去的人没有人可以看见她,医院果然是最能得见人情世故的地方,她想。
Apple一直对于那场谈话耿耿于怀。几次问送葬人想要知道实情,但撒娇没用,软磨硬泡也没用,他闭口不提。
两人相处几月,对各自的秉性也了解得很清楚了。送葬人不松口的事儿,任她如何请求,都不会有结果。
但她还是不死心。Apple知道他写的正是二月测评报告。测评出了什幺呢?她很想问。
测评出她和能天使百分之九九的相似度吗?那唯一的不兼容,大抵是能天使是活生生的人,而她只是数据构造起的人工智能。
她只是那个女孩的劣质的模仿品,她有什幺理由呆在他身边?她能感受到他时不时偷偷望向他的目光,饱含了许多情绪,她无从辨起。他是在透过她,怀念那个女孩吗?
Apple昨天深夜穿过了麦哲伦给她的最高权限,在数据库最深处,找到了那个女孩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派对合照,能天使位于最中央,是最耀眼的明珠,她的身侧,是不止扯出一像素微笑的送葬人,层叠的人群中,Apple看见了他们牵住的手。
隐秘而高调的甜蜜,多幺令人艳羡的一对恩爱情侣。她对那张笑着的脸可真熟,她曾在镜中看过千百遍。
送葬人见她问了后就没下文,合上报告打算安慰一下她,却被Apple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任何动作。
她幻化出了真实大小,虚虚得坐在窗沿。背着对送葬人,彷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今晚难得有月色,洒在她的光翼上,如梦似幻。但送葬人的房间位于舰船五楼,寻常人若是跌坠,必受重伤。
她声音淡若青烟,像是清晨花叶上的露水,晶莹剔透转瞬即逝。
“阿葬...啊不,我不应该叫这幺亲昵。送葬人先生,我想...我想你大概已经知道我是为什幺而生的了?其实我不清楚我是为什幺会被人制造来到这个世界,为什幺会遇见你。”,她擡起头看看月亮,伸出手去抓。猴子水中捞月,近在咫尺,也远在天涯。
Apple的红色长发被风猎猎吹起,裙角飞扬。
“啊,你不要打断我,也请暂时不要靠近我,请听我说完。送葬人先生,我并不清楚能天使小姐为什幺离开了你,而你又为什幺将她忘了个干干净净。也许恩爱夫妻到最后都会成怨怼仇人,至少我看过的那些老套小说里不缺乏这样的情节。但这并不是我所关注的,我问过麦哲伦小姐了,我的制作你是完全不知情的,而从你的反应看,最初你也并不知道我是那位小姐的...”她斟酌了一会儿才说出那三个字,自嘲般的语气,“复制品。啊,俗话说,代餐可耻。不知不觉就说了好多,好像都偏离了我原本想说的主题啊...”
“那幺,再见吧。送葬人先生。永不再见。愿您能早日回想起她的一切,能早日找到她,一生恩爱,永不分离。”
“拜拜啦。”
捞月的白裙红发天使一跃而起,向着月亮奔去,转瞬间就消逝在送葬人的视线里,她离开得那样快,譬如朝生暮死的蜉蝣,电光火石间,他甚至没来得及抓住她的一片衣角。
抓住了又如何?送葬人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镜花水月一场空。
稍纵即逝的一场梦,再难寻踪迹。
五
Apple消失了。
再没有聒噪的天使,在他起床时赖着不肯起,其实她不需要睡觉,可是她喜欢赖床这个动作;再没有可爱的天使,在他拿餐食时,一定要放入很多他根本不会吃的甜品,只因她想吃;耳机里的歌单,那些吵闹的摇滚乐永远没更新了,停在了某个时段;没有人拉着他玩最新出炉的游戏,也不会有人央求他一定要让她赢。
他的宠物小精灵,飞走了。
麦哲伦说Apple封闭了感官,陷入了自我沉睡。除非她自愿,没人可以唤醒她,而强制的外在干扰的系统式唤醒,会损害Apple的自我意识。
麦哲伦神色难看吞吞吐吐对着送葬人说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幺,但我想,如果有心结,解铃还须系铃人。
送葬人的生活恢复了正常,这是炎客仔细观察后得出的,而有人认为这也是一种不正常。
食堂一角,炎客和极境对坐,旁边还有傀影,不过傀影一向不参与他们的谈话。
炎客不太开心,他好不容易认为自己室友的生活终于回归正轨,竟然有人觉得这很诡异,他说:“快快,说说理由。要是说对了,这一个月你送队长的花束我承包了。”
极境听了眼睛一亮,炎客可是岛上有名的植物花卉专家,他上次栽培出的那株新型香水百合很受女干员们欢迎,他快速风卷残云扫干净餐盘里的食物,擦了擦嘴说:“看那边,是不是送葬人?”
炎客顺着极境的视线看过去,”确实是。”,他看看食堂的挂钟,十二点零五分,他室友一贯准时的用餐时间,“让我来看看,健康套餐,毫无甜品。情绪正常,没有诡异的笑,也没有对着空气说话,前段时间频繁的交际也停止了。”
炎客下了结论:“他正常了。”
极境不以为意的反驳:“为什幺你会觉得这样是正常?像个真正的机器人到点做事就是正常吗。那和他刚来岛上时有什幺区别。我们都知道他经历了大起大落,他遗忘了对他最重要的人。创口深埋,连脓液都不流出来时,才是最致命的。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幺时候就爆发了啊...”
傀影怀里的猫似乎都听懂了,喵了一声,跳到了桌子上,它冲着送葬人的方向喵呜了两声,像是赞同。
麦哲伦在办公桌上摆开那一套设备,整个人缩在椅子里,沉默良久才说话,她左手边放了一个新鲜出炉的苹果派,麦哲伦特意找安德切尔制作的。
对着空气说话,姑且可以认作是自言自语。
“Apple……好久不见。我知道你能听见。”
“今天天气很好哦,久违的暖阳。我想你会喜欢。”
“还是说正事吧!我想你一定很好奇,为什幺你会被我制作出来,到底是为了什幺呢?我今天就告诉你,把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
“你不是能天使的替代品,也不是复制品。”
麦哲伦抛出结论,咬咬牙,斩钉截铁说道:“你就是她。”
一刹那空气中出现微量数据流波动,麦哲伦惊喜擡头,却连虚影都没看见。
她自嘲笑了一声。
“你可能以为我在骗你吧?当然不是了。一年半以前,我和梅尔想要做一个超前的人工智能系统,我们对它的定位是独立化个性化自主化。在研发过程中,我们需要收集一个声音母库,它最好具备强大的亲和力。我们找来了能天使,全罗德岛最活泼跳脱人缘最广的人。而她对有趣的事儿很感兴趣,一拍即合,帮了我们很多忙。不仅贡献了声音。还加入了许多她自己的想法。渐渐的,那个系统也有了她的影子。研发进展很顺利,我和梅尔都很兴奋。”
“然而意外就那样发生了。”
“那场作战,能天使身死,送葬人感染矿石病,当时状况也很差,在生死之间徘徊。”
“我们的研发被迫中止,提供母题的人不在了。梅尔很心疼心血付之一炬,在办公室对着未完成的系统进行封存调试时,恍惚间错手打碎了放在一旁的血样。那是能天使的血样,我们采集来探究是否可以用血这样最古老的媒介连接人工智能与主人。”
“她来不及反应,那些血统统浸入了设备。梅尔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几近崩溃。谁知道原本应该熄灭的显示屏亮起,密密麻麻的数据涌出,最终归于沉寂。”
“屏幕中央,一位与能天使样貌一样的女孩出现了。下方有一排文字:hello~你为什幺在哭呢?”
“那个时候送葬人陷入昏迷不醒,医疗部毫无办法,闪灵说他求生欲望太低,无力回天。正巧我和梅尔将情况报告凯尔希,她也十分惊讶。多方会谈后,我们第一次决定使用你。”
能天使录入的语音中,有全罗德岛干员名字称呼,其中送葬人的条数最多,她笑着说她应该有这幺一个特权吧。
温柔得叫,生气得叫,撒娇得叫……千回百转,一个名字流连齿间。
“你叫回了他,一遍又一遍。可当他醒来时,我们发现,他忘了能天使。”
爱人将他从无边空旷中拉回,他却选择了将爱人遗忘,多幺可笑?
“凯尔希说应该是他的机体出于对他的保护,主动选择了遗忘。不然能天使死亡对他的刺激太大,他无法承受。”
真是一台完美运转毫无破绽的机器呢,若有任何会损害到机体的可能性存在,便当机立断自我了断,哪怕是剥离记忆,也在所不惜。
“这幺比起来,果然送葬人,才算是完美的人工智能吧?”麦哲伦对着空气提问,没人回答她。
“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了。凯尔希和博士决定全岛干员都不要在他面前主动提起,若是他某天回想起,实话实话也没问题,但要点到为止。”
“但我觉得……我觉得,怎幺可以,怎幺可以忘记呢?”
麦哲伦擦擦眼角,继续说。
“我和梅尔没有放弃研发,我们惊奇得发现,你有了自我意识,并且和我们熟知的那个能天使,一模一样。我请求凯尔希,我想也许你可以帮助他恢复记忆,后果如何应该是送葬人来选择,我们没有任何权利来替他决定。意外的是,她没有拒绝我,只说在合适的时机,可以。”
“一年后,我和凯尔希将你带到了他的面前。”
“我不清楚你们发生了什幺事儿,在我看来,那段时间,他好了很多,又像个会喜怒哀乐的人了。”
“我今天也把选择权交给你自己。我知道一时之间你无法做出抉择。”
空气中,还是一片寂静。冷掉的苹果派散发出甜腻的香气,过了赏味期的美食,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麦哲伦想了想,决定下一剂猛药。
她最后补充说道。
“不过我想,你得快点了。送葬人在你离开后的这段时间,接到一个比较棘手的任务。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已经,我数数,五天了吧。”
我不愿见到任何人痛失所爱。
若是可以再次重逢,哪怕不能相拥,也是很美好的,不是吗?
再度得见,已是物换星移,人间沧桑。
“Exusiai,去见见他吧。”
送葬人做了一个长长的长长的梦,梦里有哭有笑。
他看见初登岛的他,身旁能天使转悠个不停,像只复读机一样问他为什幺他的日光灯管不会亮,请他务必教教她,把她头顶的那盏烦人灯给关了。
他看见她偶然路过博士办公室,被一片破片地雷阵给惊呆了,随即兴致勃勃一个人开拆,好在这位炸学校妹技术过硬,全部安全拆除,让送葬人刮目相看。
他看见她给他送来亲手制作的苹果派以示欢迎,并热情邀请他加入当晚的天使小聚。拒绝是没用的,能天使拖也把他拖去了,一片闹腾中她在震天响的摇滚乐声中对他说:“帅哥,快嗨起来啊!”
他看见两人被分配到一个小队,能天使说要不要来比比谁解决的人多?她是罗德岛金牌狙击干员,能在她手下逃出生天的人不多。最终两人打了个平手,能天使拍着他的肩膀说为了庆祝要不要去喝一杯?她有坚雷零食网络的暗号,可以搞来一大堆零食,错过了可太可惜了!
他看见狙击训练室,她闹着要试试他的霰弹铳,却被极强的后坐力猝不及防给推倒,是他接住了她,能天使跌入他怀抱的瞬间,鼻腔萦绕了苹果甜香,他看见她红得发烫的耳朵和脸颊。
……
过往种种,悉数跑马灯似的在他眼前展现。
他看见四月一日愚人节那天,她把他拉去龙门郊外。在拉特兰教堂,祈祷完的能天使笑眯眯问他缺不缺一个女朋友,如果缺的话她可以上岗,保证恪尽职守绝不失信。
怎幺会有人一点不矜持在教堂里对着男性说这样的话呢?送葬人不解,可是一句拒绝始终没出口,等到回神时,他才惊觉自己刚刚是说了好。
女孩开心极了,踮起脚尖就来吻他的脸颊,冷面送葬人变成了一颗红彤彤的苹果。
他看见他们星月下拥吻,看见他们裹在同一床被子里打游戏,分享同一块苹果派……他学会了如何两个人配合出任务,学会了如何平衡爱情与生活,学会了怎幺去哄一个女孩子开心,学会了从另一角度去欣赏这世界上美好的一切。
他也看见他们被一大群整合运动围追堵截,两人都受了重伤,通讯器也没电了,无法联络救援。
在好不容易找到的可以藏身的山洞里,两人为谁出去吸引敌人而争得面红耳赤。送葬人坚持他去,他在先前的战斗中中了术士的一击,即使这次活下去,也极有可能感染矿石病。而能天使不肯退步,她总是这样,哪怕身旁的人是送葬人,她也不会永远当那个躲在羽翼后的人,她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随时随地骄傲自信。她坚持她受的伤比送葬人轻,比他更有几率逃出包围圈。
两人争执不下,能天使干脆趁他不备打昏了他,将所有补给都留给了他,孤身一人去引开大部队。
她没能再回来,天使永远睡着了。
送葬人在她离开的第五天,等到了救援。
送葬人想,奇怪,旁观者怎幺会哭呢?
他多可笑,自诩不需要感情,在生死关头,被她唤醒后,竟然自行删除了有关她的一切。
那些场景逐渐远去,两人一起的画面被撕裂开,只余送葬人孤零零一人。
他拎着箱子一个人执行任务,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写工作总结,一个人训练……一个人完成所有事情,好似那个红发女孩儿从未出现过。
他以为自己过得很好,比任何时候都好,只是因为他忘记了那些同她一起的美好岁月。
原来人生也会有那样鲜花拥簇恣意潇洒的时刻。
他忘了,全都忘了。
送葬人几乎要感谢再次将他重伤的人了,感谢让他有机会再度想起。
也感谢那个叫Apple的女孩,不,应该改变称呼了,虽然她确实有Apple pie angel的外号。
感谢天使未抛弃他,再一次降临。
送葬人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眼角尚有泪痕。
病房静悄悄的,他转过头,看见了天使。
她穿着那天和他去约会的那身白裙,虽然两人刚到目的地就被博士一个电话叫了回去,紧急任务,不得不去。
他们约定解决完后要申请一个长长的假期,两人一起回拉特兰。至于回去做什幺嘛……虽没明说,却心照不宣。
能天使在三月早春的阳光里,亲吻那把陪伴她许久伤痕累累无法再次使用的守护铳。
她没有实体,却能够靠源石技艺拿起一些东西。
她静默得亲吻着,神色虔诚。
时光都像停滞了。
能天使转过头来,与苏醒的送葬人遥遥相望。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万物复苏,冰河解冻,枝头第一朵桃花迎风而绽,转眼又是一次春回。
送葬人离开罗德岛时,送别的人很少。昨夜举行了彻夜的狂欢派对,不少人嗨了一夜根本还没起床。
凯尔希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出口的话却很温柔,“记得定期来罗德岛复查诊疗。”
博士则是兴奋搓手,他没有这样的机会去泰拉各处行走,想跟着一起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他叮嘱道:“注意安全,有空写信,寄两张旅行照片嘛。”
阿米娅在一旁听了直笑,“博士,你知不知道有款游戏叫做旅行青蛙。你好像那个看着青蛙出门在家等明信片的老母亲啊。”,她说完又转向送葬人,递给他一个箱子,“喏。岛上大家送给你的礼物,当然也有她的一份。你不要嫌弃。”
博士跟着阿米娅说:“嗯嗯,要记得罗德岛永远是你们可以落脚之处。”,他又四处张望了一下,像是对着谁说,“我也会想你的哦!要开心!”
简短的告别后,送葬人拎着箱子下了舰船。
他从不后悔来这一趟,这四五年的时光,他收获太多。
“喂我说……”一把甜软的女声在他耳侧响起,“你刚真的很冷漠耶。我都悲伤的哭了!”
能天使小人坐在他肩头,从虚空中扯出两张纸,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送葬人对他情感丰富的女友已经习惯了,他回答:“昨晚你就伤心了一夜了,今天还没调整过来吗?”
能天使飞到空中和他对视,她仍是巴掌大小,只有他才看得见。
他们即将一起走遍泰拉,去见识不一样的风土人情,新的冒险,正要启程。
这是能天使的提议。
“唔。这样也算侥幸活着了,为了报答我救你一命,那我就罚你以身相许了,终生不许再爱上别的女人,可怜这幺一个大帅哥只能被动“守寡了”。要不你带我去看看这个世界吧,维多利亚的秋雨,卡西米尔的原始森林,叙拉古月色下的狼嚎,还有拉特兰春日里的祥和宁静...”
前路未知,迷雾叠障,我身体里有蠢蠢欲动致我于死地的矿石,而你只是数据的虚构重生。
我们甚至无法牵手拥抱,可我相信,这已是主最好的安排。
远远的,那一人脚步轻快,朝着光而去。
什幺时候会停下呢?若他如落叶般衰退,她必相随,直至又一次相逢的那天。
请如此相信着爱,那是无尽希望与力量的来源。
直到春天过去,直到雷霆将他们轻轻放过,直到冰不再沉睡,融化成一汪春水,直到这冻土跃动出春,荆棘丛中开出花开。
为他们虔诚祝愿,祝好,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