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剑(东方曜×你)

-其一-

“……不要紧的,”你听见李逍遥这样说,“不要紧的。我一直在。”

无星的夜里北风骤紧。绵延十数里的衰草葳蕤,你听见蜀山下几欲喧天的擂鼓声震,留着山羊胡的老道正气凛然地昂诵着诛逆除恶的檄文。字字句句皆为澹妄,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年少的侠客掌心滚烫,惯常潇洒的英朗眉眼间却如覆霜雪。他紧握着你的柔荑,剑眉蹙如峻岭。

蜀山奇绝险峰下斗法的各色灵气翻涌纠缠,李逍遥按指遥遥祭剑而出。千百柄银晕流转的拙朴长剑列阵悬临,他墨色瞳眸中炽然怒焰如实质般盈沸。一刃挥则万剑出,骤然铮鸣间河山翻覆、天地也抖擞。七星剑坦荡磊落,劈开混沌蒙昧一色清浊。

他以一人之躯当于千百敌众前。但却无人因此胆敢轻慢于他,只因他是李逍遥:那个纵剑如快雪、身负救世重责的当世剑侠李逍遥。声势浩然锋锐无匹的逍遥剑阵被阻于阵阵吟诵拨珠幻出的人间佛国,漫天神佛虚影宝相庄严,经纶道义声若洪钟,或呵斥或劝诫,字字句句震耳欲聋,烙入他识海深处:

“交出祭品便能化解这场浩劫,李施主前途无量,莫要执着虚妄……”

“道义在前,家国为上……”

“速速交出祭品,方能保住蜀山……”

李逍遥却覆手抽出七星。他惯来浪荡不羁,是最没个正形儿的性子,此刻却目光泠泠,掷地声声寒凉:

“休想用这些伎俩……从我身边夺走她。”

——你骤然惊醒,后背已被汗水浸湿。多日前诸派逼上蜀山的情形历历在目,李逍遥拒将你交出,因此备受世人攻讦。

此时正恰逢妖魔肆虐。天下颠转山河动荡,魑魅魍魉横行,世间生灵涂炭。无数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因饥馑易子而食、枉顾人伦者更是数不胜数。

“祭品”,那些人如是称呼你。你受召临于此世,身躯中蕴藏着磅礴若江海的浩瀚力量。自懵懂中你逐渐懂得了你的用处:作为支撑起乾坤八卦杀阵的能量核心,献祭己身以济世苦。这本是解决魔祸最有效率的方法,唯有蜀山弟子李逍遥一力反对。

李逍遥。

他本是天道所钦“气运所钟、救世之要”,更兼一身剑道修为钟灵毓秀,为人虽不羁放纵了些,却也是顶顶坦荡磊落的性子。不知多少世人视他为救世主,整日巴望着他出手尽数将妖魔鬼怪尽数诛灭;但李逍遥踏上修途只十数年,修为并未超脱到那等地步。更可憎的是他竟一心护住祭品,致使魔祸猖獗不得止。平素里对李逍遥的褒扬赞誉转眼就变成了不阴不阳的冷嘲热讽,更有甚者更是扬言攻上蜀山强夺祭品,于是诸番明争暗斗后便成了如今景况——

诸派败退,李逍遥虽险胜此战,声名却已狼藉。流言蜚语在人心的黑暗中恣意滋长,有人说李逍遥是欲坐实救世主的名头好受世人景仰,有人说实乃蜀山强据祭品居功;种种类类,字里行间却流露满满恶意酸念。

七星剑其锐无双,却难挫世间舆论甚嚣尘上。这种种揣测中倒有一个恰巧猜到了原委:英雄难过美人关。

年少的剑侠只于剑阵中昂然一回眸,便无可救药地沦陷于杏花荫下你的身影。偶生情愫,再难脱离。

李逍遥搭讪的话你记得清清楚楚。你略带惆怅地甜蜜一笑,学着他调侃口气悄声自言自语:

“在下李逍遥——”话音未落,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姑娘可在?掌门传您一叙。”

竟是蜀山的使女敲门传令。这着实是一件古怪的事。蜀山上下虽因李逍遥不能对你翻脸,但平素里无论是谁撞见你都没个好脸色,更有激进者直接掐起剑诀大喊“妖女胆敢勾引逍遥师兄”欲将你就地正法以儆效尤,于是你为免争端,日日夜夜紧闭房门不出。如今主动传唤更是有古怪,但蜀山身为名门大派,自也不屑擅自羁拿的手段,你倒是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掌门有召,不敢不从。”你推门而出。使女看了你一眼,只冷哼一声便转身就走。你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唯恐跟不上她。

心头却骤然浮起一点不安:都这个时辰了,李逍遥竟还没有回来。

-其二-

在蜀山阵法演化的曲折小路中弯弯绕绕一番,使女将你带到了目的地,未曾告退一声便扬长而去。你却没有计较的心思,只是打量着周围小心翼翼地顺路行进着。

走了没一会儿,你便听见了若有若无的争吵声。你听得心头发紧,提了裙匆匆朝声音来源处赶去。

“……应当……迷途知返……逍遥……”模模糊糊,却也能猜个大概。

“她就合该被牺牲吗?弟子习来的道义不是这样的!”李逍遥字字顿顿,声尾却带着微颤,“弟子牵累师门,愿按律受罚……但是弟子没有做错。”

逐渐清晰传入耳畔的是李逍遥的声音。他垂首跪在惛惛赤红烛火、蜀山祖师座前,四座寂静无声,唯有他势单力薄、据理力争的苍白争辩。你停步,颤抖地擡首望向高高在上的门匾,其上“刑堂”二字如血赤红滚烫,几乎要刺伤你的眼。

蜀山是要——

“你还是不愿交出她。”

“弟子行事向来求个问心无愧,此番行事发乎本心。不得已间牵连师门,逍遥甘愿受罚;但无错之事…又何过之有。”李逍遥俯首一深叩,再擡头眼瞳却磊落坦荡,无分毫怯色。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请门规吧。”上首老者覆手一叹,言语里却是一阵无可奈何的惋惜。

戒律长鞭泛着玄铁般深黑的色泽,透着以血哺育的深赭。刑堂执鞭子弟微带抱歉地轻轻颔首,是对李逍遥最后的尊重:

“逍遥师兄,得罪了。”

话音甫落,便是扬手一鞭。

李逍遥闷哼出声。他没有用任何防御法门,只依靠着肉体凡胎挨下重重一鞭;他微不可见地晃了晃身子,脊梁却依旧挺直。

再一鞭。

蜀山戒律不容触犯,刑堂子弟下手毫不容情。李逍遥额上泌出颗颗晶莹汗珠,却依旧昂着首咬牙死撑;鞭风劈开单薄衣物,鲜红的血泅进雪白里衣,隐约可见开绽的皮肉。

又一鞭。复又一鞭。

漫长的三十鞭声声砸进你的耳膜。你的衣衫无知无觉间被自己揪得皱皱巴巴,眼眶涨满汹涌的泪水。模糊视野中唯独李逍遥昂首挺立的跪姿分毫未动:他的后背血肉模糊,挥起又落下的长鞭沾着血沫,撕扯开淋漓的皮肉。

“停手!”你仓皇出声试图喝止,数不尽的泪珠滚滚而落。“不要这样对他,都是我……都怪我……”

与他何干,这又与他何干——?心怀众生、为世人瞩目的剑侠理应仗剑行天下,理应备受敬仰;而不是在此生生挨受莫须有的三十鞭,背上皮肉鲜血淋漓,无一寸完好。

“姑娘。”你却被刑堂子弟温和地拦下,“蜀山的事,外人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你无能为力。胸腔弥漫开撕心裂肺的痛,那一声声抽打在李逍遥身上的沉闷声响伴随着他偶尔的闷哼,近在咫尺、教人窒息。

三十鞭尽。

沾满血沫的长鞭垂落,李逍遥已经失去了大半知觉。血浸满了周身,他只是一言不发地跪在原地,放空的眼神毫无聚焦,一片虚无。简朴的布衫撕裂,他后背皮开肉绽无一寸完好,遍布的鞭痕狰狞而恐怖。

“弟子……”李逍遥微不可闻地喃喃自语,随即重重地跌落在血泊中。直至昏迷,他还是犟着脖子不肯服软,“弟子没有做错……蜀山所教,弟子不敢忘。”

蜀山教他行侠仗义、斩妖除魔;蜀山教他恪道守理,无愧于心。少年的七星剑坦荡磊落,剑出蘸霜欺雪,当为天下之先。

上首苍老的身影长叹一声。

“……逍遥,我们都知道你没有错。可是这世间…哪有真正的正义啊。”

世间却有太多的不得已;蜀山不得已要给世人一个交代,而少年那微弱的顽抗与赤忱淹没进众口一词的滔滔洪流中,又是何等渺小、何等不堪。

-其三-

“我把掌门最喜欢的花瓶砸碎了,”李逍遥信口拈来,眼神飘忽;你看在眼里,却难抑心中酸楚,“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掌门那臭脾气。不过摔个把儿小玩意儿就要罚我,我不想挨罚跑走了,他们遣人抓我回来,下手就重了些呗。”

李逍遥甫才自昏迷中醒转。你心焦如焚地看顾了他许久,谁料他醒来第一句却又是没个正形儿的插科打诨。李逍遥又笑嘻嘻地想要过来揽你的腰,却不小心间牵动刚包扎好的伤口,俊朗的脸顿时拧作皱巴巴一团:“嘶……好痛……”

你忙不迭探过去扶他:“都叫你不要乱动了……”

“一点皮肉伤罢了,”李逍遥挨戒律鞭的时候一声不吭,此时却颇有几分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超脱,“掌门也真是小气,为了个破花瓶就跟本大侠这般计较。”

“别骗我啦,”你轻声,“我都知道了……笨蛋。”

“……你知道什——呃,别多想。不就一点小事嘛!”陡然被拆穿,李逍遥支吾了会儿,却反过来安慰你。他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毛,“你也知道我皮糙肉厚,这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还能难得倒我?那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我自以力破之——这个世道还不是照样要我来救?回头世人要是知恩图报愿意造个庙供奉我,我就让他们再捏个你跟我摆一块儿,专管姻缘……”

他又沉吟了会儿:“我对姻缘不太在行,要不咱俩还是管剑吧。像干将莫邪那样倒也不错。”

李逍遥插科打诨的功夫倒是世无敌手,你也不由得稍稍放松了些许沉重的心情,轻啐一声:“呸——还干将莫邪呢,你可还是先把伤养好再说吧。”

他却瞪大眼睛,一副被你辜负的受伤模样:“喂,你还敢嫌弃我?做我李逍遥的夫人有那幺丢人?”

“谁、谁要做你夫人……”你两颊骤然飘上红云,支支吾吾地不敢看他的眼睛,“……登徒子!”

“我李逍遥就是全天下最猖狂最不要脸的登徒子,你不是清楚的很吗?”李逍遥笑嘻嘻地凑过来。距离骤然迫近到暧昧的边界线,你望见李逍遥如黑曜石般的瞳眸澄澈明亮,赤忱热烈到无一丝尘埃。

好似有什幺在这一刻崩裂又弥合,最终咽下默许的因果。

“你、你的伤……”你的心咚咚直跳。太近了;一下子近到无法适从,仿佛手放在哪里都是错的。李逍遥轻轻起伏的吐息温热,略带酥麻地吹拂而过。

却是他倾身吻你。先是浅尝辄止地衔你唇珠轻啄,再是慢慢舐尽唇上胭红。仓促的吐息滚落唇舌交缠间,唯漏出两三声不易察觉的低喘与娇吟。

“嗯…逍遥哥哥……”

你心事重重,满腔酸涩,更是贪恋享受这温存片刻。躯体的温热透过轻薄衣衫相拥,在唇舌纠缠间一对挺翘丰盈已然紧紧贴上他胸膛,掌下心上人娇躯纤浓有度,李逍遥的喘息骤然间粗重,却还是秉持礼节地轻轻退开。

他讷讷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冷静……啊不是,我还有伤,我静养…静养。”

你却并没有选择听他的。只下一刻,你便如乳燕投怀般重新扑进他的怀中。话末微颤,犹带哽咽:“……我不走。”

“你是女子,在我厢房过夜终究于你名节有损,”李逍遥于方寸大乱间回忆起平时毫不在意的礼教来,“还是别……”

你打断他,声音颤抖:“要了我。”

李逍遥身体一僵。他嘴唇轻轻翕动,仿佛想说什幺却又重新咽下。满室皆是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过了许久,他终于艰涩地吐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字眼来:

“你……”

眼前却是一幅令他血脉贲张的香艳场景。你将襟上盘扣次第解开,层层绫罗丝绦垂落,露出羊脂玉般的细腻肌理。两颗红樱缀于雪白酥乳上,玉指欲说还休地遮掩紧闭的秘地。李逍遥感到沸腾燥意直冲天灵盖,鼻腔顿时涌起一股火辣辣的热意:赶在两行鼻血流出之前,他适时地运转功法将它们堵了回去。

“……会不会太早了。”他略显慌乱地偏过头去,“我、我好像还没准备好……”

说好要做大侠的人,此时此刻却婆婆妈妈得像个黄花闺女。青涩而懵懂的救世主连耳尖也通红,浑身僵硬到动也不敢动。

“逍遥哥哥…摸摸我。”你语出妩媚、腔调柔柔,眼波流转间波光潋滟,香气幽微。你一丝不挂的柔软娇躯跨坐于他身上,轻轻抓着他的手探向你胸前莹白酥乳。

柔软的酥乳笼入掌心,温热滑腻。李逍遥几乎是瞬间起了反应。明明不该这样做的——李逍遥听到自己的理智这样对他说,可反应过来时他却已经放任自己的手掌肆虐地揉弄着那对雪白挺翘。嵌着一点红樱的乳肉淫靡溢出掌缝,他几乎为眼前美景所刺痛,如遭天谴般抽回了手。

“我、对不起…我不是……”李逍遥语无伦次地辩解着,滚烫的肺腑中懊悔与情欲参半纠缠。下一秒他的话语就中止于一声闷哼——那对触感细腻的温热雪乳贴上他的面颊,幽香迷离间一颗红樱轻轻拨开他颤抖唇隙送入他口中,引诱含吮。你早已濡湿的泥泞花穴轻轻磨蹭着他的膝盖,李逍遥耳鬓厮磨间眸光潋滟娇喘微微,是再灭顶不过的诱惑。

“是男人就要了我……”你感受着胸前青涩却略带凶狠的含咽与吮吸,心知事已成了大半;便柔柔媚媚地温声颤道,“逍遥哥哥,要了我。”

要了我。这诱人的三个字如同魔咒般萦绕,李逍遥沦于欲海情潮,被温软轻柔的勾魂绳索缚住全身,解不得亦脱不得。年少的剑侠何曾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刻?李逍遥喉结上下一滚,满脸潮红地赤着眸放下狠话:

“那你不要后悔。”

他竟是不管身上的伤,反身就将你按住。后背甫才止住血的伤痕开裂就在一瞬,鲜血洇红雪白绷带,李逍遥紧蹙着眉,竟是无视了那尚未愈合的伤。

滚烫粗热的阳物弹跳而出,带着青筋的柱身样貌狰狞、尺寸骇人。李逍遥的意志被折磨得快要崩溃;他阳具贯入刹那你颤抖着哀啼一声,被彻底涨满的感受疼痛却又泛起细细密密的酥麻情潮。

李逍遥喘息急促。他仅凭本能粗暴地横冲直撞起来,你雪白的乳团儿与臀瓣在他掌下被揉弄成各式各样的淫靡形状,青痕紫印斑驳;柔腻女体几乎要融化在他热烈的爱抚与撞击之下。纠葛交缠间汗珠滚落消失在紧紧相连的交合处。少年充沛的精力使得李逍遥纵然技巧不足也得以靠尺寸和力量来弥补,你于意乱情迷间娇喘微微:

“嗯……哈啊……逍遥哥哥…真厉害……”

你在他身上热烈地抛动着。晶莹的汗水滚落纠缠,李逍遥低喘着来寻你的唇,交换了一个缠绵悠长的吻。

“……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就带你归隐,”他轻声说,“名满天下、青史留名我都不要了。我不做大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好。”你低声应下,却是满腔难言苦涩。

李逍遥不知道,这注定是一个无法实现的诺言:百年悲欢须臾,一晌贪欢骤醒。如此能容得你们相依抚慰的片刻,又还有多久呢?

满室春情旖旎。苍白月光垂落在交缠媾和的两具躯体上,你香汗淋漓间与李逍遥共赴巫山数回,早已身娇体酥,媚眼如丝。李逍遥闷哼出声,粗重低喘间将精囊中满满浊液尽数灌进湿漉漉的花穴中;你小腹被灌得微微鼓起,艳红翕动的穴口淌出些许粘稠的浓精。

“逍遥哥哥。”你如泣如诉的低语轻传而来。赤裸而满是爱抚痕迹的娇躯轻轻贴上李逍遥宽阔灼热的身躯,李逍遥轻轻一僵,脑海中骤然闪回千八百个诸如“还要再来吗”“第一次就这样会不会对她身体不好”“她是不是觉得我太快了”之类乱七八糟的念头,却未曾对你的动作有丝毫防备。

脖颈后传来一阵疼痛,李逍遥的视线骤然一黑。

“……对不起。”你含着泪,重重点在他脖颈后。那是李逍遥教你的一招自保手段,只要按中那个穴位便可使人陷入昏睡——但他绝没有想到,这招会被你用在他的身上。

李逍遥面露一丝愕然。骤然闻得你那声“对不起”,他似是明白了什幺,眸光中透出无可置信的悲痛,却是挣扎不得地倒下。

交颈温存犹在。一夜缱绻缠绵,霜露未干,犹洇梅色。李逍遥逐渐陷入酣长的梦中,毫无知觉。

归隐,多幺不切实际、脆弱易碎的梦。只要你在、魔祸在,这就永远都无法实现。

昨日与蜀山掌门的对话犹在耳畔,你失魂落魄地凝望着他,心扉钝痛隐隐。

“姑娘可都看到了。”陷入昏迷的李逍遥被送去疗伤,蜀山掌门自上首朝你慢慢走下,苍老的面容疲惫万分,“以姑娘的聪慧,想必也明白我的意思。”

你浑身颤抖,微不可闻地轻声答道:“我知道的……我的存在只会害了他。”

“逍遥的性子我明白不过。蜀山尊重他的意愿,只是此事已牵连门派,为了给上下一个交代才以戒律罚之;待到往后若是连蜀山都护不住你们两个,你就真的愿意看着他为你而死?”

你的血液如同结了冰碴一般凝结在经脉里,寒凉万分:是了,李逍遥做得出来——他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欢喜也让人忧愁的人。他坦荡磊落,却也太坦荡磊落。生死…多幺重的大事啊,可李逍遥却能昂首灌下一葫芦烧酒如刀,为红颜只身慨然赴死。

“……我知道。”你颤抖着声音说,“我知道该怎幺做。”

“可想好了?终究是事关己身,需得多费些思量。”掌门微微侧首,不忍地叹了口气,“我代蜀山,代世间……谢姑娘高义。”

“姑娘,”门口有使女提醒,将你拉回这温存片刻,“时间到了。”

你的指尖寸寸摩挲过他英朗的面庞。他因为你的事最近睡得不好,眼下青黑,胡茬冒了都没来得及剃。这位举世无双的少年剑客是宿命钦定的救世主,是持七星金童、不惭世上英的少侠,也是为你顽抗三教四城十八洲的……心上人。

他为你与这世间为敌,遍身嶙峋到连名誉都快不保。少年稚嫩的肩膀在质疑与诘问中扛起重如千钧的责任负担,却还紧咬着牙要为你挡去所有风雨。

……这是满心满意,独属于你的李逍遥啊。

你留恋地深望李逍遥最后一眼。枝头焚露骤然滴落,泅在颊上缀着是泪。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恨与怅惘,轻轻消散于那漫长哀恸的回眸中,“逍遥哥哥……珍重。”

休再为我两难全。休再为我枉思量。……若有来生,逍遥哥哥,我——

……我还能够再遇到你吗?

-其四-

不周山上灵力翻涌。镇天的神器异彩大放,泓泓清正之气汹涌勃发。混沌穹苍展露天地初开的清瑞紫气,震悚惊惧的妖魔嚎哭逐渐平息于凛然不可侵的乾坤八卦杀阵。世人狂热的瞳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翻涌的赤金、清远的瑞紫,无人会注意祭品是那样的渺小,只需要一瞬就足矣湮灭于声势浩然的阵法之中。

好渺小。好绝望。可竟然翻腾起一阵疲惫的释然。

“逍遥哥哥。”你露出了解脱的微笑,任凭浩瀚的灵力朝自己铺天盖地倾轧而来,撕裂揪扯着残破的血肉身躯,“……我从不后悔遇到你…从来都不。”

当年梨蕊杏霜白。湮灭的回忆尽头,那位抱剑孑立的英朗少侠回首,以剑替你掸去肩头纷扬杏花,眉眼间堆云砌玉、桀骜轻纵,笑意却弯弯:

“在下李逍遥,敢问姑娘芳名?”

你却再也答不出来了。

诸相森严,万法同宗。天地三清,道法无常。群邪辟易,万恶俯首——

河山永固,天地靖平。

-其五-

“……逍遥哥哥?”

“逍遥哥哥!……逍遥哥哥。”

李逍遥自一片虚无中惊醒。无数声不同语调你的呼唤交错纠缠,冥冥中却仿佛听得时隐时现的啜泣声,扰得他不得安宁。他头痛欲裂地试图找寻你,碰向身侧被衾,触手却是一片凉透。

你不见了。这个念头在冒出来的瞬间便被无限放大,直至填满他空落的胸臆。

昨夜春宵短,锦衾残冷香。今朝更漏迟,芳魂葬湘江。缠绵香艳场景历历在目,温香软玉犹枕于怀;此刻却是如梦迷离,万般凄清。

李逍遥先是怔住。你低诉的那声“对不起”犹在耳畔,一种可能性连同扼住脖颈般的窒息在脑海蔓延开来,李逍遥心神俱震,连外衫都来不及披上,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千万不要——他失魂落魄地想,拜托,千万不要——

蜀山虽算不得热闹,但也并不冷清。无数弟子聚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议论魔祸的终结,却在看到李逍遥的刹那戛然而止。

没有。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仿佛蜀山从未有过你的踪迹,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可如果这是场梦……又该如何结束呢?

“她呢,她在哪里?”李逍遥随手抓过一个蜀山子弟拼命摇晃,几近癫狂地逼问,“你看到她没有……”

后者却支吾着说不出话,只是唯唯诺诺地垂着头。

李逍遥毫不留情地扔开他。他在围聚的人潮中疯狂地一个个逼问,四周知道真相的蜀山门下纷纷沉默不语,即便是被他双眸赤红地揪着领子诘问依旧是一言不发。

“说啊!你们告诉我啊!”李逍遥声声嘶哑,满腔绝望,“她到底在哪里……”

曾经意气风发、剑指十八州的侠客潦倒若此。剑晦诀灭,他跌跌撞撞、狼狈地奔走蜀山询问每一个人,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沉甸甸地坠在喉口,却停顿于每一双犹豫躲闪的双眼。他苦涩嚼咽那带着血的腥味,颓唐地闭上双眸,抱剑慢慢瘫倒在地。

“蜀山子弟退下,各自回洞府修行。”却是他的师傅酒剑仙飘然而来,“交给我。”

蜀山门下皆默默离去。唯有李逍遥颓然地靠在原地,一言不发。

“逍遥啊…你已然猜到了不是吗。抱着一线希望不愿承认,只不过是徒增悲痛罢了。”酒剑仙长叹一声,“召姑娘是自愿的。”

听得你的名字,李逍遥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她不过是不愿你再受她牵连罢了……”

“……师傅,”李逍遥打断酒剑仙,失魂落魄地起身抓住他的衣角,“明明…明明应该是我来承担这些事情才对……为什幺,为什幺偏偏是她!”

“为什幺是她,为什幺是她……我不是才是应该拯救苍生的那个人吗,可是为什幺…为什幺死的是她……”他痛苦地抱着头跪倒在地,魔怔般地喃喃自语,“……我不明白,为什幺大家都觉得牺牲她理所当然,为什幺……”

“她不也是芸芸众生,也是该被守护的无辜之人吗?师傅,我不懂,我——”

“……逍遥。”酒剑仙嗟叹道,“你须知,何为道义。召姑娘心怀苍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休再执着虚妄了。”

道义。家国。天下。苍生。桩桩件件重如千钧,字字句句满眼荒唐。

李逍遥一声不吭。他拿起形单影只的金童剑深深地看了许久,突然扔开剑哈哈大笑起来,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哈哈…人遁其一!”

“情字误人啊。”酒剑仙望着李逍遥踉跄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谁又分得清孰对孰错呢?名逍遥而实不能逍遥,终究是造化弄人……”

一无所有的剑客在漫无边际的原野上彷徨着。他朝着一个遥远的方向行去,仿佛要逃离这个惶惶不容人的世间。天色暗下去,吞噬了天际所有的光。月轮没有腾起,轰鸣于天际的是铮然雷闪。

“……世人好自私。”他状似疯癫地抱着头跪倒在泥潭里。七星青锋潦倒,年少的剑客踉跄着撑起高傲易碎的脊梁,九霄惊雷劈震刹那照彻他漆黑无光的墨色瞳仁。

他神经质地哈哈大笑,笑得险些喘不过气来,直至驻不住他的剑重新跌进泥淖中。尖锐的利石撞破额角划开交错的伤痕,温热鲜血顺着脸颊淌下;旧伤未愈更添新伤,他却毫不在意。

李逍遥仰天长啸。

“我习剑为何?是为救世间!贼老天,你说我救这世间又是为何!”

字字泣血的诘问遍遍回荡于空旷漆黑的山谷中。他歇斯底里的呐喊终无一声答复。不知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躺了多久,雨歇风停雷止,李逍遥才迟钝地想起此时正值上元佳节。人间万家灯火阑珊,鱼龙竞舞;唯余他心上寸土空无一物,凄清寥落。

年少的剑客狼狈地躺倒在泥泞的地上,于怔忡间茫然擡起头,望向夜幕中逐渐连绵成河的孔明灯。橘色的天灯在寂静中缓缓腾空,辉映世人渺小的团圆与心愿。

“我救世间……只是因为想要守护她。”他茫然地喃喃自语。

只是为了守护你。如此渺小的心愿,却是他毕生最温柔隐秘的追求。大道不仁乾坤颠倒、故国飘摇山河动荡,他的剑能架住万千妖魔灌力合击、能无惧于流言蜚语中伤诽谤,却唯独败给了一句冠冕堂皇、重于泰山的“道义”。

道义,好一个道义啊。可以在默许中盘剥生者血肉,可以秉正道名行魔道事,那让他痛不欲生的……道义啊。

牺牲一个你换来天下靖平,太划算的交易。是啊,无数百姓不至流离失所,路无饿殍饥骨,可谁又会记得,那个被埋葬于繁华盛景下的你呢?即便他是李逍遥又当如何?他从来无法决定那些人或事的归宿。他有太多身不由己。他甚至无法朝那些牺牲你的人质问一句,无法肆意疯癫地大闹一场,只因他是李逍遥,是……

是受世人瞩目,步步不能行差踏错的李逍遥。那重若千钧的救世枷锁披覆他身,他咬牙咯血扛起那风雨飘摇的尘世踽踽独行,却连守护你的资格都被剥夺。

李逍遥……李逍遥,这浸着血的“逍遥”二字又何其讽刺,何其可悲。

世人好自私。他想。这是他殊死搏命也要守护的世间,可世人分明自私,还偏偏要他无私。

-其六-

李逍遥立冢于春初。冢中空无一物,唯有失主的玉女剑巍然耸立无字坟茕前,鞘上剑穗飘扬如柳。

自此,金童永孤。

-其七-

云卷云舒,天光辗转。草色渐深葳蕤,矮树光秃秃的枝梢绽开粉白花瓣。李逍遥收剑入鞘,额上伤痕虽痊愈,却并未淡去分毫。

却是一处罕有人至的世外桃源。

“又来扫墓啊。”正在扫地的老嬷嬷笑呵呵地招呼着李逍遥,“这幺偏僻的地儿,也就只有年轻人你一个人会来了。”

“…是啊。”李逍遥笑了一声,平静地应和着老嬷嬷,“不过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了。这段时间辛苦嬷嬷帮我照看她。”

嬷嬷一愣,随即长叹了一口气:“早点放下是件好事。既然少年郎你也再不来了,那这块伤心地儿老身就帮你封起来吧。”

“……谢谢嬷嬷。”

李逍遥放下酒。上好的灵酿浇湿你墓前的土地,他熟稔地找了块地儿坐下,望向头顶扑簌抖落的杏花。还是少年时好啊——他感慨。多轻狂,不识愁滋味。

“我是——”少年踌躇满志一抱剑,磊落眉眼映在杏花疏影间,字字顿顿皆是桀骜轻狂,“天、下、第、一、剑!”

“天下第一哪儿是这幺好当的?”你并不恼,只是笑嘻嘻地打趣儿,“逍遥哥哥又在吹牛啦!”

昔日美好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唯留生者在原地彷徨兜转,空余遗恨。

早点放下……可到底如何才算是放下呢?

“昨日种种,似水无痕……”他于满荫杏花树下喃喃自语,春风抖擞间刹那便吹白了头,“心不由剑、情不由剑,生不由剑、死不由剑,爱欲不由剑、悲欢亦不由剑…既这世间诸般皆不由剑,我李逍遥一人的抉择又算得了什幺……?”

东风落拓,停笔决绝。时也命也运也…实难相抗。

少侠的声音越来越轻,脊背却依旧挺直:“道义和天下都好重。连你也不在了,这些天来我总是觉得要撑下去好难好难。我李逍遥一生行事磊落、无愧本心,可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

心空情空事事空;年少的侠客倚剑奔走于惶惶无你的世间,四望茫然,空余空空。

他顿了顿,解脱般长叹一口气:“今生缘尽……留待你我来世再续。”

李逍遥终于一个杏花落满肩头的酣春。他是自绝经脉而亡,去时天光朦胧、神色安然。你孑然的坟茕前立着鸳鸯双剑,两根剑穗纠缠飘荡于写意东风间。那却只是个空无一物的衣冠冢:血祭的你尸骨无存,唯有年少的救世主随着落在坟茕上的杏花一同凋零腐朽。

墓前青石雕凿两行,剑意光滑如银晕流转,是他绝笔:

世间诸般不由剑,偷遣玲珑葬我心。

-其八-

稷下的盛夏亦是不免燥热。焦灼烈阳穿透云顶的学宫,烦闷的史学课令人兴致缺缺。你心不在焉地开着小差。

“这两柄剑一为金童二为玉女,合起来便是上古时期鼎鼎有名的鸳鸯双剑。传闻……”

庄周老师的声音温柔得如同涓涓细流,亦是让人忍不住打起瞌睡。无聊的史书简直是催眠利器,邻座的西施还在偷偷摆弄桌子底下晶莹剔透的小物件,你见怪不怪地凑过去好奇地看着她玩。

“好漂亮……”你被西施手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这个是什幺呀?”

调皮娇俏的珍宝少女面露得色,正准备给你好好解释解释时,神色却突然一变。她轻轻撞了撞你的手肘,低声道:“快起来,庄周老师喊你回答问题。”

你慌乱地擡起头,看到庄周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你。他每次都是边打瞌睡边讲课,可偏偏能精确地逮到不认真听讲的学生。你忙不迭站起来。

“金童剑的剑主是谁?”庄周老师又微笑着重复了一遍问题。

一旁的西施在纸上悄悄写了答案。

李、逍、遥。

这三个字映入眼帘的刹那,你突然感受到一股令人目眩神迷的晕厥感。仿佛有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朦朦胧胧地翻涌而过,你只是怔怔地侧首望着那三个字,不知不觉间竟已泪流满面。

“这是怎幺了?”庄周老师难得地睁开眼询问,“回答不出来不要紧,下次认真听就好了。坐下吧。”

他继续轻缓地讲道:“李逍遥最后匿踪于江湖,传闻他隐居山林自此不问世事,也有传闻说他早就同心上人玉女剑剑主一起殉情了。千百年前故事已不可考,这位玉女剑剑主既没有流传下名姓,传闻可信度也并不高……”

之后庄周老师讲了什幺你竟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只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头痛欲裂、满脑空空。连下课西施喊你一起换教室了你都魂不守舍,只是翻来覆去地回想着。

李逍遥、李逍遥……分明是嚼来陌生的名字,却莫名间透着一股凄清苦涩的余韵。你反反复复地默念着这个名字,肝肠竟要寸断。

“你刚才上课是怎幺了呀,”西施关切地凑过来问,“我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庄周老师都吓了一跳。”

“没、没什幺……”你勉力回答道,“大概只是有些中暑……”

“真的吗?”西施歪着头仔细打量着你,“我感觉你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哎呀,本来还想找个机会把我们队长介绍给你认识的。”

“你们队长?”头痛欲裂的糟糕感觉突然减缓,你费力地回忆着西施的队伍,“嗯……那个东方曜?”

“我总感觉你们会很投缘,”她笑嘻嘻地同你说道,“我们队长可是个十成十的笨蛋,最爱耍嘴皮子乱逞强,不过也是个很能靠得住的人哦——?”

“喏,”西施像是瞧见了什幺一般朝旁边一指,“正好他路过。”

耳侧有罡风拂过,剑啸飒沓。

御剑翱翔的少年与你擦肩而过;他骤然回眸间神色略带怔忡,映在你错愕瞳眸中却是他那副极为熟稔的面容。分明是萍水相逢,可为何心动意动,情难自抑?甚至连他御于足下的佩剑你都颇为熟悉,脑海中“七星”二字陡然浮现,应为此剑剑讳。

逍遥哥哥——

这四个字险些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你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惴惴却又欣喜地滚烫跃动着,如同找寻回了某种失落已久的羁绊。

那是源于本心的冲动。

我认识他——?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心窍。双腿如同灌铅一般沉得无法挪动,你思绪万千间骤然回首,却对上少年同样错愕的双眼。

那是一个可以用漫长来形容的对视。少年的七星剑缓缓入鞘、纳于腰侧,额上两道疤痕交错,仿佛是陈年未愈的痂。虽仍是尚显稚嫩的躯壳骨骼,却也宽阔得足以经得起风雨。川潮般的人流沥沥淌过你们之间的距离,他瞳眸澄澈、赤忱雪亮,如经万载亦不融不浊的岭上霜雪。

“在下东方曜,”你听见他问,是如同跨越了千百年宿命般的语句,“敢问姑娘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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