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

庆元二十六年春,北地的三月末,却才刚刚冰雪消融,枝头初绽开星星点点的花苞。乌城的冬向来长过春夏,国色为玄,都城的整体色调显得颇为沉暗。从长安街可遥望皇城外沿,歇山顶高耸入云,青色石砖,朱红泥墙平整肃穆,一派威严却肃冷的景象。

然而沿长安街过护城河,至外街,又过胡同,转眼四通八达,到圭街,整个都城最繁华的市集坐落于此。

一只云雀从斜出主干的树枝跃出,扑棱着翅膀飞到不远处一座高楼的顶檐上。雪樱身着一件翠绿的新裙,悠悠的坐在窗边,看那只鸟儿划过天际。

今日是三年一度的殿试,往年再过一刻,街上就要开始热闹起来,进士们会自午门而出,前三甲骑红鬃骏马,带大红绸花,自长安街一路西行游街,路边设鸣鼓欢庆,市民夹道,皇榜张贴广而告之,举国欢腾。

算一算,现在贡士们应已在殿前奏对,待皇帝与之决议后,便可张榜公示了。

王雪樱难得一夜未眠,就早早梳妆打扮,换上新艳的翠衣香衫,盈盈一握的腰间系流苏璎珞,乌黑如瀑的发际缀着珍珠宝石,上的是玫红的眼妆,端坐在那儿便是一抹贵气逼人的艳色。

其实时下京中女眷贵妇们多追捧清丽素雅的装饰,只因圣上称赞过后宫最得宠的文妃之美乃“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惹得无数闺阁闺女们纷纷弃了浓色的胭脂与纷繁华丽的饰品,一个个往白娘子的清婉路线上靠。

想及此处,王雪樱内心不屑的顿了一顿。

也不想想,当今圣上年逾古稀,一个大半截身子入土的耄耋老人的审美,自然是大气稳重为好。可是老男人的倾向有什幺借鉴价值,她又不打算入宫为妃,自然坚决不打算往圣上欣赏的风格靠拢。

正想着,楼下街边的人已是慢慢聚了起来,她坐在一座酒楼的三层,很容易可看到附近,远眺半晌,见从隔着几座的远处,以极快的速度奔过来几个人影,穿着布衫,气喘吁吁而脚下未停,大呼着:“中了!中了!今年殿试第一名乃沈琉,圣上钦点的状元……”

一时间哗声一片,伴随着惊呼,议论四起。

这厢已是人声鼎沸之势,便又有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应是长安街前翘首期盼皇榜的各家小厮们先飞奔回府道喜。

“苏言悟中进士及第……”

“我家公子陈氏月情乃今年的探花郎!”

……

再往后,雪樱已是听不见,她满心满眼的便是开头那一句:“连中三元!姑苏沈氏则之高中状元!”

姑苏沈氏,沈琉,字则之,不及弱冠,年仅十八便从乡试,会试,殿试中连夺三元,成为了近十年来周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小小小小姐!沈公子中了!沈公子中状元了!!”一声娇呼夹杂着喜悦朝她倾来。双喜人如其名,浑身喜气,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朝着她喊。

“小姐!我刚刚在楼下看到沈公子的小厮飞跑过去回府报信,是真的!沈公子中状元了!”

“我省得了。”王雪樱一张如瓷如玉的小脸,此刻也是喜笑颜开,她本就容貌极圣,听得这个消息更是周身洋溢着喜悦,便如同一朵盛放的芙蓉般夺目。

“我道他是极有才学的,先前以为他最多不过是探花,未曾想撞了这泼天大运,竟然是状元郎。”

“哎呀,小姐,沈公子怎能说是撞运呢,定是他才高八斗,将殿上所有人都比了下去,谁都不如他呢!”

雪樱扑哧一笑,站起来听着远处已是传来的马蹄声,正欲与双喜外言,朝见到礼官开路,锣鼓宣天。

领头骑着骏马踏满地锦簇花团而来的,是一位极俊秀的少年人。伴随着人群的阵阵惊呼,那少年更近了些,见他胸前带着大红的绸花,衬的容貌清艳,肤色如雪,高山仰止,宛若玉质的光华。

如此的美丽,如此的,令人倾倒。

他每行进一寸,人群便是一阵惊呼,待他行至酒楼的门前,议论声已是要将房檐掀翻了去。

“今年的状元郎竟是容貌如此秀美,便又极年轻的,竟是将探花都比下去了……”

“这沈琉如此年轻,不知有没有妻房?”

“可恶!若是早知这状元郎容貌如此,我说什幺也要带满头珠花的!”

雪樱充耳不闻那些议论,眼见队伍就要过去,沈琉神情虽带了几分喜悦,却终究是克制的对沿街的围观群众点一点头,无数的花枝手绢朝他们掷来,都不及沈琉的衣袍角便被他轻轻避了过去。雪樱计上心头,擡手拔下发间一枚极贵重的红宝石珠钗,向他扔去。

沈琉刚侧身闪过一方手绢,惹得二楼看台的女儿轻呼,不知从哪里斜来一锐物。已是来不及躲过,他一擡手抓住了,原是一极尖锐的钗环。

因怕重物伤人,早些年朝廷便规定禁止投掷瓜果与金属锐物,因此今日街上只有些手绢鲜花,轻飘飘的难以近身。哪想到竟然有人胆敢罔顾法规。

沈琉朝那钗环掷来的方向看去,一位周身打扮极其富贵雍容的少女,正一手托腮朝他看来,见他擡头往上看,王雪樱不顾周遭对她的侧目,笑靥如花,朝他挥了挥手。

沈琉心下一哂,道竟有如此胆大而罔顾官府规章的女子,又是这般轻佻。周围的闺阁女儿随多,最大胆的也不过是用扇团遮面,见进士们望过来就娇笑着躲了回去。只有此女却敢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又一身大红大绿,虽撞色出另一番极致的艳丽,却不为他所喜,因此沈琉不过瞥去一眼,随手将那钗掷于街边一小贩的摊上,便又往前行去了。

竟是丝毫不在乎的模样。

王雪樱见他反应,一张俏脸由粉转白,见三楼周围的宾客也有对她侧目的,像是在议论她。不由得贝齿轻咬朱唇,轻哼了一声,转身坐回了桌前。

不过一会儿,却又着迷了似的望着那已行至远处的,最前排的,那个极尽风流的身影,有些痴了。

“那厢窗边的翠衣女子是谁?竟然如此大胆?”

就有知情者说道:“她就是这家酒楼东家的女儿,其母当年也是极有艳名的……”

“怪道是……”

不过三言两句,话头又转到那一几乎不可见的少年郎沈琉身上。

“今年的前三甲果然又都是江浙人士,不愧是江南水乡,钟灵毓秀之地,才养出如此惊才绝艳之辈,那沈琉……那沈琉什幺来头来着?”

“我的连襟之妹嫁与的是他未过门的妻家长兄。”这人爆出一惊天大料:“是苏州城内一风评极好的书香世家,祖上是翰林出身,其叔父曾写出令圣上都读罢垂泪的《林下赋》。但到沈氏父辈嫡亲已无人在朝为官了。现今他是借住在国子司业陈清的府上。”

“他家与陈清还有亲?”

“陈家幺女便是他家里给定下的未婚妻。”

议论的声音停了一停。

半晌又响起一声叹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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