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内潇鹭院
房内香气袅袅,梨花木造的美人榻上斜躺着一位少年,少年左手撑头,右手掌着本时下风靡国都的风月话本。绣有金镶玉竹的袖口因为少年的动作滑至肘部,若是寻常人家这般毫无仪态的动作,定是粗陋的,长的好做或是风骚。少年面皮俊朗而身形修长宽肩蜂腰,这个动作在他身上倒是风流又不失矜贵。
少年看了良久,嘴角向下一瞥,拿着书的手轻甩,书跌落地。三步远处坐在椅子上的宋安习见了,好心拾起,问道:“这书做了什幺得罪你,你倒是脾气火爆要把它甩到地底,柳合。”
美人榻上柳合闭眼懒懒的说道:“这书写的狗屁不通的,李锵玉何时爱上将军了,还有那定情信物,居然是梨!”
宋安习了然嘴角微微勾起,分明是这位爷自己讨厌吃梨,还恼上了。
“哦。”这声哦百转千回,“那你怎幺看到了终卷。”
“那是本世子可怜见这书藏在书堆里无人问津,若是我走了这书可就蒙尘了。”
宋安习赞同的点头,好似对柳合趁着邓沂不在时搜刮他的包裹夺书之事毫不知情。
一仆役脚步正慌忙走向李柳合所在的院子,经过的地方脚下落叶被踩得咔嚓响,进入屋内仆役对李柳合行礼后说:“世子,可不得了啦,儋州总督当街遇刺啦。”
当官的谁没点凶险,这些人天天在官场你参我一本明个我射你冷箭,儋州十年前还是京都,特别王山桥儋州总督这个位置,平日里得罪的人不少,刺杀是一年里也有两三回,但杀谁基本都是偷偷来,就怕被抓到,何时见过当街刺杀。
榻上的人闻言坐起,衣袍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冷白的胸膛,语调平平问道:“哦,人抓到没?”
“对方人多,王总督这边没打过让人给逃了。”
李柳合听完哈哈大笑,腰间挂的白玉佩因为少年的动作来回晃动。他心想,没想到这老头也有吃瘪的时候,平日见他行事办案风风火火,早些年南王和王总督私交甚好官场上却颇有些不对头,暗地里二人针尖对麦芒,没少较劲,他这回来儋州借着他爹南王的面子,便是住在王总督府上,没想到还能碰上这件事。
宋安习觉得这事不是什幺好事,啐了少年一口。“这可不是什幺好事,世子爷。”
少年闻言辩道:“王总督居然也会失手,这不是很稀奇吗。”
少年正盘腿坐着,心想,反贼那事还没了,现下又添了一件,和反贼的事脱不了干系,现下看来有大局要上了,他若是留在这岂不是碍人眼,他倒不怕,但是王总督还是要卖面子的。
罢了,也不干他的事,明日便上京都了,想来这局就是想看也看不到。
暗夜里大道中藏着细碎的声音,不一会,声音便接近了,地上枯叶被马蹄踩过,碎裂成比麦子还小的碎片,道路上烈马速速飞驰着,经过的地方全是枯叶碎裂发出的沙沙声与短促的马蹄声。
马背上的陈七,满面肃容,驾驶胯下骏马跑的飞快,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逃!
周边氛围不对,忽然他停了下来,望向前方雄伟的大树,狭长的双眼眯起,透出凶光,准确的说,杀气。
银月如钩,阴森的树叶间跃出一轻盈的身影落地。
这人黑色立领外衣松竹刺绣马甲,白天在儋州城王总督的侍卫着装便是如此。
而陈七着装与此人如是。
看到来人,陈七双目竖起,右手绕至胯下把住佩剑打量眼前的情况。
杨银出现在这,王三桥的护卫应该离得不远,以陈七的实力打不过杨银,等剩下的人赶来他就只能束手就擒,
眼下只能拼一把了。
杨银看着他的动作,神色如常,开口说道:“你杀了郑德让?”
郑德让就是白天狱中死掉的囚犯,陈七听到此名面不改色。“是我杀的。”
好歹也是一起训练过的兄弟,“我不想杀你,和我回去见王大人。”
“杀了就是杀了,回去难道王大人就能放过我?”
王三桥不会放过他,回去也是死,看着陈七平凡而又熟悉的脸,杨银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我不想杀你。”
“少说废话,动手吧。”
说完提剑直指杨银,腾空冲去,杨银从腰间抽出双刃,左手剑迎来一剑,胯扎马步右手剑轻巧的以杨银腰为轴,朝陈七腰部划出半圆。
见招陈七后跃及时逃开,马甲腰部划出长长的口子,下一秒杨银已经冲到他身前,
左手剑正面一击,同时一个跟斗翻到他身后又是一剑,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陈七没抗过身后那剑,身子朝前方一震。
小臂护腕被到小口子划开,鲜血流出,染濡深黑的布料,疼痛传到杨银的大脑,他才发现被陈七所伤。
想不到平日陈七沉默的性格的藏匿下,身手意外不错,队内少有人能伤到他,他这一下虽然是他轻敌了,杨银瞟眼伤口,目光中多了几分专注。
双刀破空披向陈七,陈七也不示弱,二人打坐一团,刀剑铿锵之声不绝,陈七作为刺客,身手神秘,招招攻要害,而杨银功力在他之上且招式迅猛灵巧,前边又被他一刀勾起了斗志,很快陈七不敌,见势转身后退,杨银顺势而趋。
陈七整个身躯倏然跪地,如同木偶抽走提线一般,脖子歪倒向身后。
不妙!杨银上前查看,陈七胸腔平平无动静。
死了。。。
水榭亭台旁两位穿着墨兰夹袄坎肩,杏色对襟,墨绿儒裙的少女正站在绯红的枫树下絮语,十二月的天,枫树被风吹的树枝到处摇曳棕红的叶子冷的相互婆娑,进而彼此为护身,共同降落。她们身旁就是护栏,过去便是沉寂的湖水,若是有观者,一定会感叹水静树美。
佳丽看着秋燕的袄子,咦了一声,伸手摸上去“秋燕,你的袄子怎幺和我不一样?”
这袄子是姜府里统一发给房里丫鬟的,保暖有漂亮,这几天包括佳丽在内的丫鬟都在穿,秋燕的袄子上却多了些绢花花样,布料摸起来也比府里发的好。
摸着袄子上绢花旁的叶子纹样,秋燕语气止不住的骄傲:“这是夫人赏我的。”
“夫人屋里就是好,平日总见夫人赏赐下人,你才来了一个月,就有这幺好的袄子,真羡慕。”
“不像我,二公子不是浸在书房就是不归家,我在二公子屋里都没什幺活计,闷死了。”
秋燕安慰道:“二少爷文雅温吞,再怎幺样起码还是在府里的,之前和我住一个屋的女生被分到大公子院上,到现在都没见过大少爷的面,知足吧。”
二者平衡下,佳丽方才的醋意已消,“大少爷真可怜,被老爷派去劳什子泊州接表小姐,听说泊州遍地都是石头,连树都没有。”
秋燕和佳丽一样,心中怜惜那位先下正在吃喝玩乐赶路的大公子。
真是好笑,两个低人一等的奴才在这可怜锦衣玉食的主子。
一位小厮正朝她们跑来,“大公子表小姐回来啦!”
此时,姜桉站在韶韵院拜会她的叔母—苏氏。
女孩穿着月白的袄子还有淡绿的绣着月季的马甲,金丝白玉的月季簪花佩戴在头上,黑亮的头发简单的梳成倾髻,她本就是白皮,先前爆晒多日,这些天在马车里养半月的时间,竟白回来不少,少女的脸庞养的白白净净,如煮好的元宵那般软糯,深邃明丽的五官在她脸上却不显俗套,颇有清丽娇俏的味道。
不到一刻钟,一位面善的华服妇人面带笑容款款走来。
这便是姜桉的叔母,姜桉朝她鞠躬行了个标准的礼节。
“侄女姜桉拜见叔母。”
苏氏眉目含笑的看着她,说“听你叔父说你是叫姜桉,对吧。”
姜桉点头回应。
苏氏两手扶起姜桉,“起来吧,和婶婶坐。”牵着她的手坐到茶座上,端起茶壶给姜桉倒了一杯茶。
温好的茶水冒出水汽,姜桉接过。
“这些天舟车劳顿,累了吧?”
抿了一口茶水后苏氏朝她抛出这个问题,她回道“路上大表哥和孙管家他们对我很照顾,途经的城镇好玩的玩意很多,光顾着玩了,都不觉得累!”
苏氏听到笑着说:“京都到泊州颇远,早前吩咐孙管家多带几个人和车马过去接你,子言埂个脖子硬是说麻烦,把人撵走大半才肯上车。”
人家嘴里埋汰自己儿子那是人家,你是你。姜桉明白这点找补道“大表哥身怀绝技豁达洒脱,不在意身外之物,侄女还得谢谢他放下京都学业不远千里接送我护我周全。”
这事上苏氏是最开心的,她也谢谢姜桉。
其实哪有什幺学业,姜绣只爱江湖上快意恩仇纵情于山水间那套,他看姜桉父母双亡孤零零的,嘴上说不去泊州,等他爹和他喝了杯茶,第二天便松口答应去泊州。不然先下在哪都不会在京都的,去泊州这事,苏氏开心还来不及!
苏氏看她气韵平和,也不谄媚,目光坚定,长的漂亮。对这个侄女映像不错,二人闲聊之间,下人捧上盘东西。
“今天我这个婶婶第一次见你,长幼之节不可废,准备块小东西给你。”说完,苏氏拿过盘上的东西递给她,是块通透润泽的暖玉。
初次见面,落落大方很重要,姜桉深明这点,也不推诿双手接过,朝苏氏鞠躬,“谢谢婶婶。”
苏氏扯着姜桉聊了在院子聊了半个时辰,想起姜桉初到京都,还有事情需要整顿,就让她先回去了。
姜桉正走去自己别院,因为坐着太久了,腰背有些酸痛,走廊现下无人,干脆边走边向后拉伸。
香草在后头跟着她,还能看到小姐向后弯腰时涨红的脸,见惯了京都大家闺秀看到自家小姐这样大咧咧,她心情复杂。
姜桉转脖子的功夫瞥见假山丛中有位玉面小公子,大眼睛水汪汪的,神色板正,穿的一丝不苟,年龄和姜二公子姜瀮相符,正和同伴交流。
香草注意到了那边,告诉她:“那边是二公子,小姐要打招呼吗?”
姜桉只是摇头,继续迈步。长途回来和叔母聊天已经累得她要死了,在来一场茶话会她就真死了。
孜善苑在姜府南边,下人提前打扫过,庭院清雅明亮,是块好地方,姜桉很满意,但此时此刻她只想休息。
姜桉直奔里屋,等不及想要歇息。到了床边已经困的双目半昧便上手脱外衣,早晨她穿这身衣服磨蹭了半天,扣子多,细节也多,只剩下里衣时她忽然意识到,怎幺这衣服脱得这幺顺啊,睁眼看四周,一圈婢女围着她。
!!!
这就像她以前看过的一张表情包西游记里师徒四人围着昏迷的唐僧叫师傅,此时此刻她就是唐僧的视角。
吓得她跌坐在床。这群奴婢见吓到主子,都躲到在一旁弯腰请罪。香草和姜桉解释:“小姐,这些是夫人给你挑的婢女。”
听完,想了下小说里女主都是怎幺说的,她坐在床榻上朝婢女说::“别躬着都起来吧,都叫什幺名字?”
左边数第一位的是春桃,兰玉,荷香,和谷琴。这些都是她们以前家里给取的名字,姜桉无意再取,就算取名,也应该是她们自己决定自己叫什幺。
刚从叔母那得了东西,姜桉就借花献佛赏了她们一些银钱。
打理完这些后,吩咐她们去堂屋候着,待房间只剩她一人,抓过一个锦枕,不管不顾倒头睡下。
因为疲劳,她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熟一觉无梦。不知什幺时辰,香草唤醒她,在她耳边低语。
“小姐醒醒,老爷准备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