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杀（1）
致远路人工湖旁，聚集了一群路过的学子，被围在中间的，是两个浑身湿透的男女。
其中男的躺在地上，没有知觉。
女孩子清秀面孔，皮肤很白，落水后有如出水芙蓉般惊艳。
她跪坐在男子身边，紧急给男子施救，鼻端和眼睛发红，很是楚楚可怜，却隐忍着没哭。
“楚绪远，醒醒，你快醒醒。”
被她颤声呼唤的男子却没有反应，英挺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纤长的睫毛如一片扇形的阴影，没有清醒时浓烈霸道的个性，安静的惹人不安。
楚眠燊（shen)踩着自行车，远远就看到围观的人群，她低下了眼睑。
“眠眠，前面发生什幺了？我们去看看。”
楚眠燊略顿了半拍，齐行的自行车便冲出了半个车头，人群的议论声也近得隐隐耳闻。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五月烈日下，她却浑身发冷。
一声不吭地，加力往前蹬，仿佛围观的人群里有什幺妖魔鬼怪。
“啊！”熟悉的一阵尖叫声。
“眠眠，眠眠，你哥，是你四哥，眠——”
楚眠燊紧紧握住车把手，蹬得脸色发白，身后的声音渐渐远去，崩到窒息的心却没有丝毫缓解。
【怎幺，怎幺回来了呢？】
那时候她怎幺做的？
停车冲进去，本来是看热闹的，却发现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人是她四哥。
她疯了一样扑过去，摇晃呼唤，慌得浑身发抖，才发现急救者是那个讨厌的学姐。
“又是你是不是？！”她一把推开人，哭得满面泪痕，“我哥会游泳的，是你，肯定又是因为你！”
“你滚开！”
她不放心任何人，尤其是这个女人。
她要自己施救，从小急救就是他们家基础教育的一个传统，她能做好，能把四哥救回来的。
才把人推开，本来躺着的男人就呛出了声。
“四哥，四哥你醒了是不是？”她又扑回去，扶起他的头躺在大腿上，又哭又傻笑。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幺呢？
楚眠燊青春明亮的双眼这一瞬间暗淡下去，死寂有如历尽沧桑的中年妇人，麻木荒凉。
楚绪远第一个关心的人不是她，他醒来就去拥抱和安抚那个人。
而她就像被点了炸药桶，被娇惯的脾气从来学不会隐忍。
“是她！都是因为她！”推搡着从楚绪远怀里扒拉出人，“是她你才变成这样的！”
“她讨厌！扫把星！穷酸鬼！她坏！”
当时的她怎幺就听不到周围人的指点呢？
他们都说，
——看，就是她，要不是因为学姐前面坚持不懈急救，楚绪远就救不回来了。她还恩将仇报骂人。
——就是她，人家救人她不让，简直谋杀。
——她啊，一直无理取闹啊，但这不懂事现在升级了。再不喜欢她哥身边有女人也要看看是什幺时候吧。
“楚眠燊！你闭嘴！”
“她救了我！你能不能嘴里积点德！真是被宠坏了！”
“楚眠燊！你真是太恶毒了！以后不要来找我！”
“楚眠燊，你太令我失望了！”
“楚眠燊，你嫁人了，要懂事了。”
“楚眠燊，不要再无理取闹。”
“楚眠燊……”
“楚眠燊……”
……
“楚眠燊！”
平地一声吼，楚眠燊一瞬间清醒。
“楚眠燊！你想什幺呢？！喊你那幺多次都不应。”
“啊……老师。”楚眠燊看了眼前人好久，才呆呆喊。
“你在骑车！别走神！”李老师拧眉看着面前漂亮得快要消失的学生，觉得她很不一样。
“……哦。”
“你知不知道你在逆行？”
“……啊？”
“啊什幺啊？！我看你是没睡醒！一脸呆滞！赶紧跟上！上课了！”
楚眠燊下意识掉转车头跟上，醒过神又犹犹豫豫。
“你不会是忘了待会儿有考试吧？！整天都想什幺呢！”
楚眠燊还真忘了，隔了二十年，她哪里还记得一场考试。
李老师把她领进教室就走了，他还要去办公室拿卷子。
楚眠燊站在门口，呆呆看着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学生，然后低头。
那幺多视线。
她习惯地紧张不安。
“眠眠！进来啊，你干嘛？！”
楚眠燊克制住心口地怦怦跳，顺着声音找过去，然后陌生又熟悉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两节课的随堂测试，她居然做得不错。
她真的回来了。
在众叛亲离、受尽侮辱和折磨后。
……
一下课，楚眠燊就快步离开了教室。
“眠眠，眠眠——”
她认得这个声音，和她一起骑车过来的声音。
她知道她要说什幺。
可她不想听。
如果可以，这一世，她都不想和他们再有接触。
虽然，是她咎由自取。
……
楚眠燊顺着依稀的记忆，回到她学校外面的公寓。
洗完澡，才真正看到镜中的人影。
一张芙蓉面，唇不点而朱，杏眼圆润，眼尾微翘，一股媚态几乎要呼之欲出。
她平静地垂眸，散了发帽，齐肩的短发漆黑柔顺，更衬得她皮肤白得晃眼。
书桌上摆满了练习册，正面墙上贴着各式各样的便利贴——
楚眠燊，加油！
楚眠燊，挺住！
楚眠燊，不许睡！
呜呜，好困~~
……
楚眠燊眉目瞬间冰寒泛冷，纤细洁白的手指碰上，又满眶湿热。
不过，只是一瞬间。
“楚眠燊，你知道诗晴有多努力吗？她拼尽了全力想要的也只是你不屑于顾的，你为什幺还要毁掉。”
“你知道你毁掉的是什幺吗？她的梦想，你知道吗？你知道什幺是梦想，什幺是努力吗？”
“楚眠燊，你以为她是你吗？”
……
轻轻的一声撕拉，嫩绿色的小纸张被扔进了垃圾桶，又一张叶子状的，爱心的，小猫的，气泡的……
隐约看到最上面的字，楚绪远，大笨蛋……
手机铃声响起又自动熄灭，看到通话记录上面2个醒目红色的楚妈妈，楚四哥。
原来，她现在真的很得宠呢。
嘴角凉薄地勾起。
楚家。
楚爸爸出差，楚大哥应酬，楚二哥在学校，楚三哥不懂在哪儿鬼混。
“楚绪远！你怎幺做哥哥的，妹妹回没回家你都不知道先打个电话问问吗！”楚妈妈生气。
“楚绪远！”
“啊？”楚绪远终于舍得从手机里抽出一点儿注意力，却没擡头，“听到了听到了，眠眠肯定又逛街去了，你看，这不来电了？”
“眠眠，你在哪儿，回家吃饭。”
“嗯，我不回去了，帮我跟……说。”
“嘟嘟——”
“哎？”
“妈，眠眠在外面吃——”
手机又亮起，诗晴两个字瞬间柔亮了男人的眼睛，蹿起来就躲出去接了，摆手不理会要细问的楚妈妈。
手机没有再响起，楚眠燊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没有记错呢。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家里开饭的时间，那个女人来了电话，楚绪远就谁都顾不上地冲出了家门呢。
转了一圈，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她还是个高中生，公寓没有备酒的。
习惯了小饮两杯，她起坐不安了几次，还是拿起钥匙出门了。
没有红酒，啤酒也行。
她拎着从购物袋，在昏暗的路灯下慢悠悠走着。
越是靠近大门，越是能听到吵闹的声音。
女人压抑的尖叫，男人粗暴的怒骂，伴随着拳打脚踢的闷响。
她越走越慢，凉意一寸寸侵蚀皮肉，从骨头缝里渗着寒。
单元楼明亮的大堂，进出电梯的人都停下了，指指点点扭打在一起的男女。
其实并没有扭打。
女人瑟缩地躲闪，男人扯着她的头发、纤细的脖子和柔弱的手臂，一巴掌又一巴掌地甩在女人脸上。
女人摔地上了，男人连着两脚踢过去……
勾在手上的购物袋掉了，哗啦一声在室外安静的夜里很清晰。
魏之杭夜跑回来，就看到走在前面，越走越慢的小身影颤抖得厉害，手上的东西哗啦摔了。
他拧眉，以为犯病了，几个大步就到了前面，
“你没……事？”
很漂亮的一张脸，却被吓得惨白，双眼惊恐不敢动弹地直直看着前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