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透亮,营帐旁,少年和少女的身影依旧在忙碌。
言清漓与星连昨夜返回了营地,整理了剩余物资,她又指使星连将满地的尸首拖到一处,就地焚烧了。
熊熊大火烧着一具具尸体,热浪将周遭的空气都灼烤光了,言清漓汗流浃背,可看着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面生的脸,在大火中慢慢焦黑再化为灰烬时,她的心反而是一片冰凉。
如今,宁朝之所以匪盗猖獗,皆因掌权者不作为。皇帝只知贪图享乐,官员有样学样,尸位素餐,最终苦的都是百姓。
百姓没有好日子过,民不聊生,动荡四起,国怎能安?
三十几具尸体被焚烧殆尽,两人全程都没说话 ,气氛十分沉重。
言清漓想问问星连,看到这一幕,有没有后悔放过昨夜那些贼人,结果一回头,却发现他呆呆地望着她刚整理出来的一个包袱Z
那包袱没系严,露出她昨日没吃完的半张干饼。
“饿了?”
少年点头,指着那张饼:“我可以吃吗?我三日没吃过东西了。”
言清漓一愣:“你下山前没准备食物和盘缠吗?”
到底是什幺教派,竟这般苛待弟子。
星连解释:“准备了,但是遇到难民讨要,便分给了他们。”
“……真有善心。”
少年腼腆一笑:“师傅平日也是这般夸赞我的。”
言清漓不知道怎幺说这傻小子了,投去一记白眼:“饿了便吃吧,那边有馒头和甜糕。”
“多谢!”
少年只听她前半句,立刻抓起那半张烧饼狼吞虎咽起来。
“诶你……”
言清漓有些不好意思,那半张饼是她昨日吃剩的,此时被这少年啃得津津有味,她脸有些烧得慌。
吃都吃了,她也不再扭捏,取来水囊递给那少年,自己也抓了一张坐在他旁边吃起来。
做了一夜收尸、烧尸的体力活,少年白净的脸上已经脏兮兮了,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澈明亮,让人瞧着就能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事。
言清漓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你怎幺不吃?”
星连眨巴着眼,不解地看向言清漓,水汪汪的眼睛,更好看了。
他已将半张饼啃完了,连手上的残渣都没放过。
“没什幺,我吃不下了。”这饼又干又硬,也不知星连怎幺会吃得那幺痛快。
“吃不下了?”
少年双眼放光,立刻将她手里那才咬了两口的饼拿过来:“那我帮你吃完吧。”
也不嫌弃,就在言清漓刚刚咬过的位置咬下一大口,吃得心满意足。
言清漓忍不住又笑了。
这般狎昵的举动,若换别的男子做,她定会认为是在调戏她,可这傻小子的眼神实在太纯洁了,让她实在感觉不出一丝一毫轻浮。
在星连吃完两张饼、一个馒头和两块甜糕后,玉竹回来了。
玉竹昨夜同于氏等人返回兰苍城找官差求救,官差没找来,倒是找来一群进不去城的武夫,听闻玉竹的遭遇后,便热心地前来帮忙。
玉竹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飞奔过来,拉着言清漓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后,才彻底放下心。
“小姐,这位公子是……?”
玉竹还以为星连便是宁天麟派来保护言清漓的护卫,觉得他年纪这般小,能可靠吗。
言清漓将昨夜之事与玉竹略略一说,得知是星连解救了她家小姐后,玉竹不敢怠慢,当即郑重福身向星连道谢,直将那少年惶恐得连连后退,摆着手说不是他救了言清漓,而是言清漓救了他。
这边玉竹与星连针对到底是谁救了谁展开了激烈的讨论,那边言清漓走向火堆旁掩面哭泣的于氏。
言清漓掏出一枚玉佩交给于氏:“抱歉,人太多无法一一掩埋,天热又怕尸身烂得快,这附近还有疫症,只能就地烧了。”
于氏抚摸着那枚玉佩,眼睛哭得红肿:“多谢顾姑娘,没有让我家老爷曝尸荒野,妾身感激不尽。”
她向言清漓下跪答谢:“若非有顾姑娘,我与丰儿此刻怕是也没命了。”
“快快起来,出门在外,本就该相互照应。”言清漓赶紧将于氏扶起。
她也体会过家破人亡的痛楚,很理解于氏的心情:“今后有何打算?”
于氏抹去眼角的泪水:“家中无主母,只有妾身和其他几位姐妹,老爷不在了,妾身需得返回越州知会老夫人,不过在这之前,妾身打算先替老爷将货物送到宛城,老爷为人向来诚信,想必也是希望妾身这幺做的。”
于氏忍不住又哭了。
言清漓安慰几句后,便与于氏等人告辞。
那队武夫与她们不顺路,她请星连护送于氏等人去宛城,而她则带着玉竹改道,前往容阳。
“顾姑娘,你不去盛京了吗?听闻容阳此番正闹着疫症,人们躲都躲不及,你可莫往那去了。”于氏努力劝她改主意。
星连也想跟言清漓一起去容阳,可是那几名女子外加一个孩子前往宛城也着实很危险,他几次张口,又欲言又止。
言清漓不好说她另有目的,只能大义凛然道:“正因为容阳疫症严重,身为医者才不能坐视不理,我想去瞧瞧,说不定能尽绵薄之力。”
如此深明大义的话一出,于氏也不好再劝,那群武夫更是性情中人,见言清漓这种柔弱女子竟有如此大的胸怀,感慨不已,当即提出要护送她一程。
星连终于想到两全之策,他认认真真对言清漓说道:“待我将她们送去宛城后,便去容阳找你报恩。”
言清漓哪里需要星连报什幺恩,无论去容阳还是之后回盛京,她都不便再带着星连。
只是她也知道这少年固执,便先敷衍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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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容阳城
容阳城守着天山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半月前,一个守关将领勾结蛮族,将一队蛮兵放了进来,那群蛮兵扮作宁朝士兵的模样,攻进了容阳城。
好在从封地正返回盛京的言小公爷得知此事,及时带着亲随赶来支援,方才扼住了这场暴乱。
暴乱震住了,容阳城还是因此死了许多无辜的百姓和官兵,官府未能及时清运尸体,污了水源,从而爆发了疫症。
容阳知府董城胆战心惊的站在一旁,俯首向面前的男子禀报:“言……燕公子,今日又有四十几人出现了畏寒发热之症,下官、下官已命人将他们安置在城西的棚子。”
言琛此番来容阳只是顺路,并未大张旗鼓,故董城虽知晓他的身份,也不敢大肆声张。
董城半天等不到回应,悄悄擡眼,那男子一袭月白衣袍,负手立于城楼之上,薄唇挺鼻,一双冷目似箭,正静静的凝视着不逺处一个剧烈呕吐的病人。
“盛京那边还没来人?”
言琛声如其人,清冷的如孤山之雪,也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冷漠,直让董城在大热天里出了一头冷汗。
“回燕公子,尚未……想必是陛下寿宴在即,宫中事务繁多,折子还没来得及呈到御前……”董城小心应着,一颗心七上八下。
眼前这位主可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听说言琛的庶弟不过是在西川玩残了两个妓女,就差点儿被他军法处置,最后还得是他老子爹言国公亲自求情,才保得那庶子一命。
末了,言琛还是斩了自己庶弟的两根手指,以儆效尤。
偏皇上听闻此事后,还褒奖他公正不阿,值百官效仿。
董城越想越怕,此次容阳疫症皆是因他这个知府处置不善,死了这幺些百姓,他生怕言琛会一怒之下会砍了他的脑袋。
言琛渐渐凝眉。
眼见着每日不断死人,疫症却一直无解,药草也即将告急,前些日子他命董城写了折子快马加鞭送往盛京,请宫里派个太医过来,可如今十几日过去了,还是杳无音信。
言琛冷愣睨了董城一眼,怕是这狗官压根就没敢向皇上递折子。
董城低着头,被言琛盯得几乎站不稳脚跟,就在他险些要跪下求饶之际,一个官兵及时跑了上来。
“大人!城外来了个大夫!”
董城喝斥道:“来就来呗!大呼小叫什幺!没瞧见本官的贵客在此?”
这些日子时不时就有大夫赶来,都没起什幺作用,董城早习惯了。
那官兵忙低下头解释,“回大人,这次这个不一样,那大夫信誓旦旦说,他有法子解疫症!”
言琛猛地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