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清漓跟随官差上了城楼,一路上她悉心观察,发现这容阳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混乱。
除了城门有被火烧的痕迹,个别房屋因暴乱受损还未修缮外,倒也没看到什幺病患。
问了领路之人才得知,原来容阳城的病患都被集中安置在了城西。
登上城楼,言清漓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那站在正中的容阳知府董城,而是位于董城侧后的一名男子。
那男子身姿挺拔、面覆寒霜,头戴镂空云纹镶珠银冠,手执银色宝剑,端的是俊逸无俦、清冷孤寒。
若宁天麟给人的感觉是山涧雾霭中的温润青竹,那言琛就是长于山巅峭壁上的高岭之花,只肖看看,便让人觉得疏离凌厉,不敢接近。
细想想,她上次见到此人还是在两年前,哦不,应该是七年前了。
言国公府世袭爵位,封地在西川,按说手握兵权的王公是要前往封地驻守的,可当今的言国公是个废物,一来他没有带兵打仗的本事,全凭长子身份才承袭了爵位。二来他胆子小,还嫌西川偏远,紧邻九夷国,时有战事发生,故一直找借口留在盛京,迟迟不肯去。
好在言国公虽然废物,却生了个厉害的儿子。
七年前,十八岁的言小公爷替父前往西川,这一去久久不能回京,说不定还要永久留在西川。
盛京双绝中突然要走一位,让当时无数怀春的少女梦碎。
言琛离京时,许多姑娘们都忍不住偷跑出去,为的就是再看他一眼。
那时她图热闹也混在人群中,事后裴澈得知此事,还与她闹了两日的别扭。
当年言琛年长她一岁,尚未及冠,如今,再出现在她眼前的,居然是这样一位成熟俊逸的男子,而她却还停留在当年,依旧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这幺多年了,原以为这位言小公爷身上的少年孤傲之感早已褪去,没成想不减反增。
她敛下眸中的惊艳之色,上前拜见。
“草民拜见知府大人。”
她如今是不可能认得言琛的,故只向在场唯一一名官员见礼。
言清漓不似大家闺秀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从前便时常带着两个丫鬟扮作男子出城采药游玩,再者,她这一年来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扮起男儿来也有模有样,若故意压低声线,不近距离去看,倒真是雌雄莫辨。
董城打量起眼前少年,问:“来者何人?为何求见本官?”
言清漓心道这矮冬瓜官威倒是不小,明知她是为疫症前来,还要再审问一遭。
心中腹诽,面上却垂首作答:“回大人,草民顾青离,越州人士,略通歧黄之术,日前去往盛京的途中听闻容阳被疫症所困,特赶来尽微薄之力。”
“是你扬言有法子解我容阳疫症之危?”
“回大人,正是草民,草民来容阳这一路,见过不少病患,已对此疫症有所了解,应可一试。”
类似的话董城已经听过十数次,每位自找上门的大夫当初都信心满满,可至今也无人能彻底解决了这疫症。
见眼前的少年如此年轻,董城怀疑他八成是个江湖骗子,想投机取巧,骗点赏银。
“你确定能解了这疫症?若你所言有虚,本官可绝不轻饶!”
言清漓淡定自若:“其实草民心里已有了方子,不过还需先看看城里的病患,方能确定是否足够对症,大人若不信,可随草民一起,亲眼看着草民开方下药。”
董城怕染病,可不想去那聚满了病患的棚子,但又不好直言拒绝,便用眼神悄悄向言琛请示。
言琛淡淡点头。
董城没辙,只好下令去城西。
玉竹侯在城楼下面,见言清漓下来,忙作为小厮跟在了她身边。
来的路上,言清漓确实见到过一些病人,可当真见到容阳城这数以千计的患病百姓时,她的心还是为之一震。
这些百姓年长者居多,也有士兵混在其中,每个人都形容枯槁,半死不活。
病症轻一些的只是畏寒发热,严重一些的则会剧烈呕吐,甚至咳血,更严重的,已经是昏迷不醒。
这些人全部扎堆在几个棚子里,气味难闻,不远处还有几名大夫正在熬汤药,熬好后便由官差分发下去,喂给这些病患。
原本言清漓此行目的是言琛,解疫症不过是顺手为之,但见到此情景,她直接将言琛撇去了后脑勺。
也顾不得那些病患身上脏污,她上前为他们一一号脉,末了又拉住一个老大夫询问他们都给这些病人用了什幺药。
老大夫瞧她是个少年,心想着什幺人都敢自称医者了,本不想睬她,但见知府大人也来了,老大夫只得将药方道出。
言清漓听后,摇头道:“这方子没用。”
年迈的老大夫当即就不乐意了:“你这红口白牙的小儿,莫要张口就来,老夫行医数十载,当知这药方绝无问题!”
“药方的确没问题,然而只能医治普通风寒,对疫症无效。”
老大夫一滞,知她所言非虚,可眼下不也没有更好办法嘛。
老大夫不服气:“那你且说说这方子要如何开。”
言清漓默了默:“我需得再琢磨一番。”
这幺说也是没办法了,老大夫冷哼一声。
董城正要对言清漓发难,便又听她道:“请大人给我一日,不,半日便可,半日后草民便能拿出方子。”
一直未曾言语的言琛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半日便可给出解疫症的法子?”
言清漓听到这清冷的声音,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目的。
她故作疑惑的看向言琛,又不明所以的看向董城。
董城厉声斥责:“这位言、燕公子是本官的贵客,燕公子问什幺你便答什幺,休得无礼!”
言清漓忙向言琛作揖:“回燕公子的话,正是,请给草民半日时间,草民定可解了这疫症。”
这少年是真的矮,言琛扫过言清漓垂首时露出的细白脖颈,漠然移开眼:“便给你半日,届时若拿不出方子,相信董大人必会治你个招摇撞骗之罪。”
言清漓惶恐道:“草民定当竭尽全力。”
说罢,她又转身提点那老大夫:“防风、蜜黄芪、白术,将这三味药加入您目前的方子里,让全城人包括未患病之人通通服下,可减少疫症的扩散。”
那老大夫先是一愣,后细细一品,猛敲掌心:“妙啊!妙啊!老夫先前怎未想到!”
……
一连三个多时辰,那叫顾青离的小郎中始终闭门不出。
董城对这位年轻大夫压根儿没抱指望,眼下他最关心的是讨好那位言小公爷,生怕他回去盛京后,将自己治管不善引发疫症的罪责禀明圣上。
言琛看着满满一桌子的美酒佳肴,神色冷凝:“董大人这是何意?”
董城陪着笑:“下官见燕公子近日一直为疫症劳神费心,便想着给您补补身子……”说着,他就向两名美婢使了眼色。
美婢会意,立即一左一右的上前服侍言琛。
“燕公子,奴婢为您斟酒。”
“奴婢为您布菜。”
其中一个想要贴上言琛,才一靠近,便被他锋利如刃的目光吓住了脚步。
言琛瞥了眼董城大腹便便的身形,冷声道:“容阳的百姓正被疫症折磨,董大人竟还有心情准备如此盛宴,当真是百姓的父母好官。”
“好官”二字被他咬的极重,直将董城吓得出了一后背的冷汗,想解释一二,言琛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本公子吃不下,董大人若是粮多,大可打开粮仓,赈灾济贫。”言琛拂袖离去。
可刚出门,便有一个黑影猝不及防的冲进来,撞在了他身上。
言琛纹丝未动,那少年却连连后退了两步,还被自己的脚绊住,坐在了地上。
“好痛!”
言清漓揉着鼻尖,鼻头酸得几乎要哭出来。
失策了,这言琛的身子怎幺长得这般硬。
“大胆!”
董城急忙奔出来,指着言清漓怒斥:“冲撞了本官的贵客,还不快赔罪!”
言清漓忍不住一抖,似乎刚看清自己撞到的是谁,慌忙站起来向言琛道歉:“对不住,燕公子,在下实在不是有意的……”
言清漓在药房摸了一个下午的药材,方才那一撞,是直接扑进言琛怀里的,直接在他洁白如月的衣袍上留下两只黑爪印。
言琛眉头蹙的更紧了,他这个人有洁癖,当即就决定这件衣衫不能要了。
他也来不及细想那少年为何会如此柔弱又软绵,一心只想回房换衣。
他一语不发,冷着脸就走,听到那少年在背后朗声道:“董大人,在下幸不辱命,已找出疫症的解法了,但这其中缺了一味长生草,需得去城外的天山寻找。”
言琛止住脚步,回身。
少年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肤色雪白,鼻尖却红红的,显得有些滑稽:“只是……这长生草长于崖壁石缝之中,在下不会武,还需一位武艺高强之人随在下一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