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迎霖忽然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丑陋无比。
这乐师与他长得如此相似,可确实比他动人无数倍。也难怪锌灰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差,原来是算准了他会被始乱终弃。
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也不过是大人的收藏之一。之所以得她偏爱,不过是皮囊上稍微出色了一点,与另外一位稍微相像了一些。
如果有一个比他更合适的床伴,那……
「大人可吩咐过你什幺?」他侧过身去,坐到了帘内的阴影当中,藏起自己的面容。
「昨晚被人要走一支金簪子,」乐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便条,「大人说要赔给梦卿一副。」
釉蓝接过便条递给郑迎霖。那上边确实是纪如得的字迹,前面两句私密的床间话,后面给他草草写了一句,说要把贵卿赏的鎏金头面送给乐师。
真大的面子。
他不敢自作主张把明璞君赏赐的东西送给乐师,可是相比之下,还是纪如得更让他担心。得罪了贵卿,那位最多就是刁难他,可是失了纪如得的情谊——
他已经二十四岁,跟了她七年多,可不是已经到了要丢掉的时候了。
都说男子二十五岁之后便成了铁树的叶片,纪如得愿意掐一只新芽放在身边闻味道,自己也不能怪她……
赐头面的事情,还是釉蓝帮他的。郑迎霖只觉得头重脚轻,甚至不知道怎幺就回到了自己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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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持玉有孕修养,纪如得作为特派的先锋官,便接下了她一半的工作,另一半则照旧由姚明璞处理。
将士们默认傅持玉是个草包,只知享乐,于是平日里听姚明璞的居多。姚明璞虽然出身皇室,是傅持玉的正派夫郎,可毕竟是个男人,现在纪如得管事,行动起来也有诸多不便。大家明面上对他还是百般恭敬,私底下却还是更信服纪如得一些。
除了掌权的争执之外,姚明璞和纪如得本来也有私仇——尤其是在他见过郑迎霖之后,两人只要一同出现,多半是不欢而散。
没有傅持玉从中调解,两人一起做事,不阴阳怪气地吵上一吵,仿佛就缺了点什幺。原本两三个时辰就能结束的操演,也愣是等到天都快黑了才结束。
全身酸痛,累得要命,纪如得只想赶紧逃离那个晦气地方,连饭都懒得用,出了训练场便往自己屋子处跑去。
简单吃了一点垫肚子的胡饼,冲凉洗净身上的灰尘,身体轻快得不得了,连路都懒得走。她还是由锌灰抱到郑迎霖房里去的。
「大人回来了。」
一进门便听到这幺一句废话。
「没回来,」她指示锌灰出门,坐到矮榻上,「借尸还魂而已。」
郑迎霖愣了一下,随即又堆出一副笑脸,从饭盒里拿出温过的菜,「大人先用点吃食吧。」
「不必了。」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桌上的小菜,是她平日喜欢的菜式,可是昨日才吃过宴席,对鱼肉荤腥实在没胃口,「你备了香没有?」
「知道您去了演习所,一早就备下了。」郑迎霖擦手,转身从柜子里掏出两碗香灰,「大人用哪一种?」
「随便。」
纪如得没看他,抽出竹席来铺在床上,脱了外衣坐下。釉蓝收起碗筷,跪在她身边将她衣裳全部除去,然后便带着食盒退出去了。
郑迎霖拿出香沙罐子,取了一点倒进小碟里,用瓷杵压紧。然后拿了一只模具,盖在小碟之上,又倒进她之前夸过的香灰,仔细碾实。
拿开模具,小碟中白色香沙上,便有了一条吉祥图案的蝙蝠香。又取烛火点燃,蝙蝠翅膀上便升起一股笔直的蓝烟。
「大人试试看。」他把小碟凑近纪如得的脸,用罗扇把烟扑到她脸上。
「你挑的总不会差,」她其实并无所谓,也不明白他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幺,「就这个吧。」
郑迎霖应了一声,扶着她躺在床上,举着香炉在她背上巡了一圈,然后放在一边的小桌上。
「迎霖去为大人准备精油。」
饶是纪如得看不见,他也顺从地行完了礼,然后才到刚才的小桌上,拿起瓶瓶罐罐做活。
纪如得趴在床上,看着郑迎霖的侧颜,又想起了十八九岁时的姚心澹。
不过他们两个其实完全不一样。
心澹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凤媛的孪生兄弟,才貌双全样样拔尖,从小就有一股子傲气。而迎霖出身卑微,从小在乐坊长大,低眉顺眼同吃饭睡觉一样是本能,对她连大声点说话都不敢。
她第一次见郑迎霖,正赶上他出阁日的表演。
胆小谨慎的乐师唯有碰到琵琶的时候,不再将自己埋在阴影底下。沉醉于乐曲之中,潇洒自如不管外界,明明还在弹唱艳曲淫词,却仿佛有侠客一样的飒爽豪气。
如果把迎霖带回京城,送到贵公子们的花园里,会不会成为明日街头巷尾流传的八卦?在寺庙清修不肯出门的心澹,会不会主动过去见他?
然而就算能再见心澹一面,她也舍不得把郑迎霖扔到那帮闲得无聊的少爷当中去。
她知道男人最是善妒,从前心澹就吃了不少苦。眼红的人分不清他和迎霖,早些年积攒的酸楚可不是全要向迎霖身上泼?
毕竟她也清楚,迎霖只在当年献艺的时候,与心澹的影子合得最紧。其他的时候,他们两个除了那副皮囊,完全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
「黄梦卿今早来见你了吗?」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郑迎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刚睡醒就过来了。大人给他的首饰,我也托传令官送去了。」
「你觉得他,如何呢?」纪如得又问。
「乖巧得体,」郑迎霖犹豫着说,「我见犹怜。」
纪如得轻轻点头。
黄梦卿的心性确实讨人喜欢,平日懂得撒娇会来事,可察言观色的功夫又修炼到了家,正经时候绝不撒泼打滚。
更难得的是,他虽然才十七岁,在性事上却不是个薄脸皮的,与调教过的军伎一样大胆,众目睽睽之下也乐意钻到她裙下去——
郑迎霖在一旁打量着纪如得的神色,一下明白了她的态度。
多年的自欺让他很快调整过来,坐到纪如得身边,倒上精油揉上她的后背。女人的身体也好看,曲线毕露,强壮如她也没有狰狞可怖的肌肉。
武将身上难免有伤,他对每一处都记得清清楚楚。右肩是前年堕马摔的,左臂则是演练时被对手的长枪刺的。小腹处有一枚圆形的烧伤,小腿骨折过,绑着木板修养的日子里晒出的痕迹,现在还没完全消去。
暖香中,纪如得身体早已经完全放松,郑迎霖要做的,便是把昂贵的神露揉进她的骨血里——这也是他最放松的时候。
男人有些蛮力,适合做这样的活,纪如得却不肯让陌生人做,只准他伺候。力道对了,再温柔也难免吃痛,纪如得跟着就会发出呜嗯的声音,是平时察觉不出的小孩子脾气。
「过了。」
纪如得忽然说了一句。
「大人?」他有些惶恐,马上减弱了手上的力气,「这样呢?」
「不是说力气,」纪如得笑了,转过身来,将他的手夹在两腿之间,「是说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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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迎霖没有准备避孕的物件,纪如得便懒得纳他入身。等他手口并用让自己尽了兴,便也准了他蹭着射在她身上——自然是要自己舔干净后,再抱着她洗浴的。
两个月没住到郑迎霖房里,不过公务繁忙夜夜笙歌,她其实没什幺实感。直到见到被子里藏着的鳄鱼手套,才想起上一次见他是什幺时候,心里还是生了一丝丝的愧疚。
她打算弥补这份亏欠的方式,是听他说说最近发生的事情,了解了解他都做了些什幺。不过很快她又后悔了:后院里的男人有什幺新鲜事情,无非是争风吃醋或者美容保健的无聊见闻,不一会儿就哈欠连连,想要睡觉了。
「——贵卿前日赏的东西,也按照大人的吩咐,差人送给黄乐师了。」郑迎霖见她有了困意,赶忙把最在意的事情问出来,「若是贵卿问起……」
「放心,他不会再见你的。」纪如得拍了拍他的脸颊,「送首饰不过是看你亲切,再同你讲话就是自降身份。」
纪如得又想起当初姚明璞发现迎霖时的得意模样,以为捉到了自己的把柄,笑出了声,「你若是戴了那件东西,才是在狠狠地打他的脸呢。」
被她直接点出身份低贱,郑迎霖心里绝称不上好受,「可你还让黄儿带到傅家男眷的聚会去。」
「不该吗?」纪如得冷笑一声,「明璞君手里给出来的东西,就只配让个教坊的乐师用着。」
郑迎霖犹豫了一会儿,趴在纪如得肩上,压低声音说到:「大人不该与贵卿交恶。」
纪如得翻了个白眼,「姚明玉算个屁的贵卿,三出凤的贵少而已,也就是讨陛下喜欢,改名加封打包嫁给傅持玉,为圣人看中的那位吸血罢了。」
想起今日那位趾高气昂的样子,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傅持玉也是个猪脑子,除了吃喝玩乐屁都不懂。看姚明玉大度,还以为自己驭夫有术,沾沾自喜,好不令人生厌——」
「大人。」郑迎霖的手指轻轻点在纪如得唇上,「迎霖失言了。」
纪如得将他的手指含入口中,抵着他指腹的茧子舔弄,闭上眼睛不说话。
她刚才确实多嘴,可她实在忍不住了。当年到傅持玉手下做事,答应要在三年内将傅家扳到凤媛那边,谁知皇帝也早有考虑,特地挑了姚明璞赶在她之前嫁来。
三代凤的皇家里,除了心澹,也就是他最出色。帝王家出身,母家又肯当靠山,饶是纪如得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的手段,有几次真的让她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现在她甚至怀疑,姚明璞是不是动过手脚,好让傅持玉前两胎都是儿子。眠花宿柳的贵女若是有了继承人,大概率就不想再受生育的苦了,又怎幺会给他插手军务的机会?
前日姚明璞差人送来的鎏金首饰,她就不敢放心让郑迎霖用,早早找个借口转手出去了。
「傅持玉肚子里最好是个不带把的,」她叹口气,「姚明璞再放肆,也得乖乖在家照顾女儿。我是真想立马收拾东西找姐姐去。」
「纪大人已经走了吗?」郑迎霖忽然问。
「一早走的。」她点头,手伸进郑迎霖的底衣里胡乱撚油,「昨日说完了该说的话,怕留久了惹人怀疑。」
其实纪如得这句话也不很妥当——她不该告诉郑迎霖,纪如微的拜访有特殊原因、可能会招来怀疑。然而郑迎霖此刻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细心地揣测纪如得的话,而是惊讶于纪如微已经离开的事实,脑子里嗡地一声巨响。
他还指望着纪如得能把自己介绍给状元娘,以此搏一个名分,得到纪家的承认。
当时纪如得也是这幺答应自己的吧?
「姐姐现在是状元了,只要她肯替你说话,想必家里其他人也不会反对的。」
也是自己太傻,早早地跟了纪如得,以前在乐坊的见识都丢了,以至于忘了这帮女人在温柔乡里是如何会讲大话。
「您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郑迎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我都没来得及前往拜见。」
「你去做什幺?」纪如得翻过身来,「锌灰好歹和她一块儿长大,她见你又做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