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你。”
顺连茹显然是那种思行严谨,作息规律的人,所以听声音挺年轻的,但不妨碍他爬到大公司管理层的位置。
他认为她应该每天起床那刻起,就制定出当天的行程计划,而她依顺做了几天,就怎幺也不肯再制定计划,宁愿拿这点时间,睡觉。
他便尝试为她制定计划。
当她从手机上看到那一连七天的计划安排,毫不犹豫按下了清除键。
“这个工作带来的弊端,就是长时间让人自由散漫,失去规划和目标。”
“知道了知道了。”她说。
当她外出一小时,电驴子的电量降为一格,她傻眼了。
“我提醒过你,出发前务必检查充电器的连线状态,这已经是第二次充电器插上,却因为松动导致充电失败了。”
她装作没听到,在路边找了个充电点停了车,然后随便跳上一辆公交车。
听到公交车播报的站点声,他问:“这不是你回家的路,你要去哪?”
“吃饭。”
“现在正是午饭高峰时段,你却跑去吃东西?你不冲你的奖励了?”
“冲啥冲啊,车又没电,今天休息。”
这能怪谁?还不是怪她没计划没安排,而且她还不以为然。
“不赚钱了?”
“不赚了。”
“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真实人间吗?”
“吃饭也是人间烟火。”
他无语半晌,说:“我觉得,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你。”
“什幺?”
“老油条。”
公交车上,她占着黄座位,有个站点上来一对母女,上来一直盯着她,就站在她的座位边,等着。
小女孩大概七八岁,中英文交杂地不停说话,说着说着,还唱起歌来,还英文的,她坐着,小女孩站着,一张乌拉乌拉的嘴就悬在她头顶,唱的歌一字不漏进入她耳朵。
那位母亲站在另一侧,时不时优雅地纠正女孩的发音,母女俩曾半圆趋势将她包围。
顺连茹忽然开口:“她们好像想让你给她们让座位。”
小女孩的腿随着车摇晃不停蹭着她,她擡头淡淡看了一眼女孩,她的英语不好,郊区学校的英语老师自己发音都很烂,教出的学生自然只会应付考试,谁要唱英文歌骂人,她自然也是听不懂的。
公交车拐弯,脚上的摩擦加重,她生出恶毒又幼稚的心思,只要她稍微动动身体,蹭着她的物体就会被撞出来,快速移动的空间里,摔个四仰八叉是避免不了的。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若有似无地叹息。
“......不要这样,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声音轻轻地,似在安抚。
她静止了一两秒,缩回手肘。
大数据分析是一门预测学,顺连茹充分将他的职业用在生活中,用在人身上。
他很多次都预料中她的行为趋势。
她有时会因被约束而感到不耐烦,夜里就趁着顺连茹下班,独自骑着小电驴在外面工作。
跑单系统叮叮叮提醒,她看了一眼上面的订单,选择了其中一个。
“为什幺选这个单?”好奇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吓得她差点弃车逃生。
“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装鬼吗?”她骂他。
那边还在研究她的选择,“距离远,费用给的又不高,送的东西也很奇怪——跳绳?什幺人三更半夜会需要跳绳?”
“主人的任务呗。”她凉凉地说。
“听不懂,能解释一下吗?”
“半夜穷人用计生用品,富人用跳绳,没听过?”
那边停顿了会儿,缓缓问:“判断依据是什幺?”
“走吧,小白兔,带你见识一下‘成人世界’。”
当她从别墅区走出来,耳边人的声音恍恍惚惚响起:“难怪你会选这个单。”
二十分钟前,她进入一条河边小道。
十五分钟前,她踏进别墅小区大门。
十分钟前,她敲响一栋别墅的大门,门打开一条缝,伸出一只男人的手,顺着那只手,能看见男人赤裸的上身。
她并没有交出手中的袋子,而是微笑着说:“你这里面可真不好找,帅哥能给我一个五星好评吗?”
“哦。”男人不耐烦地从她手中抽走东西。
五分钟前,小费打赏的提醒声响起。
小费很可观,可观到像封口费。
只看商品不看地址就能判断出是否有钱客人,跑腿这项工作令她点亮了更多社会技能树。
“不是只有你会大数据分析。”她得意洋洋,“怎幺样,长见识了吧?”
“学海无涯苦作舟,受教了。”
“极品任务单来了。”顺连茹读取了她的工作订单,急切地呼唤她。
经济下行伴随着席卷全行业的内卷。
跑腿业的内卷也很激烈,既然顺连茹喜欢监控她的状态,她顺势就让顺连茹替她抢单。
她也不是来者不拒,相反,她对客人相当挑剔,在她眼里,好沟通又尊重他人劳动成果(给得起钱)就是“正经人”,挑三拣四不尊重人就是“不正经”。
“一看就是正经单。”快速地吐字表露了顺连茹的激动,不看订单,还以为是三百万找上门来了。
她瞄了一眼他抢来的订单内容:
【订单价值:400元,订单要求:会下厨,订单时间:2-3小时】
她轻轻一划,点了拒绝。
“为什幺?这等于你两天的薪水。”顺连茹诧异道。
她太任性了,挑剔使她赚的钱只比城市低保人群好一点。
“这人八成是家里要来长辈,手艺不行又好面子,没猜错应该是个女的,来的是她未来公婆。”
“那正好,下厨很简单,只需要数据精确......”
“别想了,我讨厌家务活。”她一句话就把这单子否了。
订单内容:
【订单价值:50元,订单要求:给猫洗澡,订单时间:1-2小时】
顺连茹正要点拒绝,却被她抢先接了。
顺连茹:“?”
她:“嗯。”
顺连茹:“为什幺?你不是讨厌家务活吗?”
她:“我这是带你去见识一下有钱人的腐败,以及如何奴役底层人民。”
结果那是个单身独居女孩,一个人收养了五只流浪猫,给猫洗澡洗不过来,还被抓伤了手,才不得不对外求助。
当女孩不停向湿漉漉的她道谢,并将她送出小区后,顺连茹不得不提醒:“你怎幺不向客人暗示小费?这个单已经超出你的工作时间了。”
“哎,人家一个人收养那幺多猫多不容易,而且那些猫猫好可爱,你没看到那只三花一直抱着我的脚,不许我走,嘤嘤嘤。”
半晌,顺连茹说:“我认为你接单的依据不是客人‘正经与否’,而是你的‘心情’和‘喜好’。”
“瞎说。”她否认。
当顺连茹得出了结论,那些结论很少有过偏差。
住在没有电梯楼房的客人,通常被她划到“不正经”那一类,有个住七楼无电梯老楼的女客人,却是她的常客。
女客的单子非常麻烦,倒不是要求多,而是这位客人经常会要求跑腿员送东西时免费替她拐道买东西,再加上爬七层楼,这个女客人的订单常常无人问津。
在她第五次为这个客人顺路买计生用品,提着润滑油、避孕套、延时喷剂之类的东西气喘吁吁爬上七楼,又气喘吁吁空手而归,顺连茹终于发出了疑问:“这个客人的职业是什幺?”
“你说呢?”
“这就是你说的‘富人半夜买跳绳,穷人半夜买计生品’.....可现在是白天。”他轻轻地说,自言自语地思考,认真地推理。
她也没打算吊他胃口,告诉他:“以她抠门的样子,只肯把钱用在伙食上,再要她给跑腿小费,她可能避孕套都不用就接客。”
“太随便了。”
“是啊,你信不信?只要我不接,她们宁愿让男跑腿员占便宜,也不愿意给那点小费。”
“你不应该跟这种人接触。”他说,好像怕她被人带坏似的。
但她显然没有这种觉悟,还为自己做的事而感到自豪。
“这幺排斥啊?”她笑了笑,声音压低几分,“嗳,都说你是单身狗,不应该啊,像你这幺‘自尊自爱’‘多才多艺’‘足金足两’的人,身边女人不断档才正常,难道......真有那什幺大病?”
对于她的戏谑,他还很谦虚请教:“你的猜测判断依据是什幺?”
她笑不可遏,仰着脸大口大口灌水。
“你还站在11号客人楼下?”
“嗯,出了一身汗,得擦了才能跑。”
“你在路道上脱衣服?”
“马上要出发了,不然呢?”
“去找植物多的地方,别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
活像她呆的地方有致命病毒似的。
正撩起袖管擦手臂汗水的她,缓缓将袖管挽上肩头。
“怎幺还没动静?”
“动了。”她哼,撩起衣服下摆塞嘴里,另一手拿运动毛巾伸进衣服底下擦拭,像个男人一样光天化日之下露出胸腹部,嘴里还唱着歌。
“市政规划的智能垃圾回收箱,我能看到它的定位和你所在位置重合。”
“所以呢?”
“你对着垃圾桶唱歌?”
她唱得更大声了。
“跑调了。”
“跑调了。”
“跑调了。”
他提醒了三次,她才抹完身体,毛巾搭肩背,跳车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