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吉野顺平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女式羽织,撑着伞跟在和装女性身后,神色恍惚地走出了巷道。
在他亲眼见证她用伞尖看似随意地在空气中“biubiubiu”几下,那几个霸凌者便裤裆开裂、距离伤及根本只有一点点的场面后,吉野顺平觉得手中伞柄的分量简直沉重到了烫手的地步。
走在前面三步远的少女刚刚点完了钱,将一大叠钞票装进手头珍珠白的口金包——包里有她的智能手机,存储着刚才她拍下来的大量“不雅照”,是她用以要挟木村他们闭嘴的把柄。
哦对,这还是她抢了他的手机,当着他们的面拍摄之后,云传送到她自己手机里面的。
吉野顺平不是很想回忆自己在这些照片的贡献里面起到了什幺样的作用。脱掉一群泡在污水里、失去行动能力的男人裤子这种事情,对于一般男子高中生来说,还是有些恶心了——好吧,对于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来说更是如此,所以她勒令自己代替她做这样的事也是……应该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手里有武器。)
他有些出神,目光不自觉栖在少女的发梢上,随着“嗒嗒”的木屐声一摇一晃——她有一头银灰色的蜷发,几缕从鬓角垂落在腮边,其余的高高束在脑后编成一条三股辫,坠着细碎珠花的精致丝带缠绕进发辫里面,发辫收稍的尾端是一枚小蝴蝶状的发饰,镂空的金色翅膀与她蝴蝶骨的位置齐平,在和服山吹色的背景里颤颤欲飞。
从后背的角度,是看不到少女的眼睛的。尽管如此,那对温柔下垂的双眼中浅淡清透的灰色眸子,却依然像是烙进了脑海里一样。
当她向他俯下身子的时候,他也刚好擡起头来,直直撞入她目光的网里。
——怎幺看,都不像是能够三两下放倒一群人高马大男子高中生后,面无表情地边拍照,边轻声细语地用“对于他者这方面如此热衷,是因为自己没有,所以感到了嫉妒吗?”、“真可怜,要不是屏幕有放大功能,我都还要以为我拍错位置了,毕竟没法直接用肉眼看到”、“要不还是直接剪掉吧,毕竟看上去除了耗费生长营养外没有别的作用”……这类令人胯下生风的话语冷静点评的女性。
还是说,外国的女孩子都是这样……?
思绪掠过以前看过的电影,他忍不住思维发散:敲诈勒索的手段这幺熟练,她是什幺极道之家的大小姐之类角色吗?或者前来日本进行卧底任务的海外黑手党?毕竟作出“全都灭口”这种爆炸性发言的时候,她也似乎显得毫无自觉——哪怕她进行了“澄清”,他也并不觉得那是开玩笑。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少女是“危险的存在”,自己应该对此感到警惕和紧张的。然而奇异的是,自己的神经却擅自选择浸泡在安心的情绪之中缓缓松弛下来,连身上被暴揍的疼痛,也在见到她后也不知何时消散了。
心情放松了的吉野顺平甚至在心底讲了个冷笑话:选择在休息日到学校来,是因为这位戴着白手套的“黑手党小姐”准备炸掉学校吗?那就更不必害怕她了,毕竟周末的学校都没什幺人……
“喂!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你**后面的是谁啊?!”
充斥着不雅消音词的怒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手中一空,伞柄已经落在了斜前方旋风般冲过来的男性手中。
他对上一双锐利而警惕的金色眼睛——有那幺一瞬间,背上感受到的压力,让吉野顺平产生了被大型食肉猛禽盯上的错觉。
“阿(あ)……飞鸟(あすか),”身着工装背心的银发男性一把揽过少女,鼓胀的肌肉显现出他的手臂正在发力,“这人谁啊,怎幺披着你的衣服?”这次他用的是吉野顺平能听得懂的日语。
原来她的名字,是“飞鸟”吗?吉野顺平想道。
※※※
“是我刚刚认识的债务人,正在给我带路。”我点点头,满意地说,“因为你不带我搭上‘那位小姐’的线,所以我刚才出去转了转自己找生意,果然小赚了一笔。”
寂忽然说起了日语,大概是因为有外人在的缘故。不过我还是受够【从零开始与日本人友善交流】这个软件了,用意大利语回复了他。
从不良们那里获得的封口费中,有一部分是他们从刘海男那里抢过来的,所以我便不再计较刘海男在我讨要灭口费时候的不上道举动。不过也因此,我只对不良们做到了那一步。
但一万日元就要我对四个人出手,果然还是太少了,因此我把剩余一百九十九万日元的账记在了刘海男头上。现在他是我的债务人,给我带路这种事情,是可以抵消一百日元的账的。
我果然是一个物美价廉而且有人情味的放贷人。
然后,我就在寂的脸上看见了【身为一个意大利人吃到一块菠萝披萨并被硌掉一颗牙】的精彩表情。
“你对普通人下手了?”寂的目光在我和刘海男之间游移了一瞬。
或许是作为“普通人”的时间太长,和我不同,寂很看重保护民众的普通日常,对于里世界在普通人面前的隐匿性一直很在意。
他看起来有点生气。我想,幸好他这个时候是拎着奶茶袋子而不是握着奶茶杯,不然杯子就会被捏爆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种事情,分什幺普通不普通的呢?”我回复,“寂,给我,冰要化了。”
然而他却把奶茶袋子举得高高的,叫我够不到。
寂是混蛋,一米八了不起啊!
“你还没解释清楚你的衣服为什幺在别人身上……”寂的表情看起来像要吃人。
他说的是那件黑地菊纹的羽织。我略有不解,这不就是一件外套而已吗?和身上的山吹色江户小纹以及还在衣柜里面的一大堆一起定制的,那家店看起来很贵——很贵!我忽然反应过来,寂是因此才生气的吗?
“让债务人浑身伤口暴露在外,会显得我很不专业,对于品牌价值有所损伤。以防万一,我进行了一点危机公关。”我最近在看一点商业理论书籍,对于自己的活学活用非常满意,“而且不把他伤口遮住的话,走在街上会显得好像是我打的一样,太引人瞩目了。”
我是一个称职的放贷人,对于偿还能力低的高风险弱鸡一般不出手。
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用拎奶茶袋的那只手捂住了脸——机会来了,我一把扯断奶茶袋的提手,将两杯奶茶都牢牢搂在怀里迅速后退三步,身法巧妙地将刘海男作为掩体,警惕地盯着寂。
看寂此时此刻的神色,我想,那块菠萝披萨可能是用菠萝切片作饼胚的版本。
“那个……”刘海男开口了,“这位是……飞鸟小姐的男朋友吗……呃,抱歉,我这样称呼您,是不是太冒昧了?”他转过脸来看我,外表和他声音一样弱气。
“不,”我掏出手机,低头看【从零开始与日本人友善交流】翻译界面,用日语回复道,“只是总在生气的笨蛋弟弟而已。不用管他。”
寂听到刘海男的话似乎刚开始心情好了点,但很快又黑了,表情几度变化,叫人无法捉摸:“刚刚认识就已经到了直接称呼名字的关系吗?”
“非常抱歉!是因为……因为还不知道飞鸟小姐的姓氏,而且刚才听到你这样称呼了……”
“鄙姓山吹,山吹飞鸟,不过叫我飞鸟也可以。”
这是我在西西里港登船时候敲定的在日用名——因为那个时候,我看到了碧蓝海面之上盘旋着的白色海鸟。
不过寂似乎还不大习惯我在日本的这个化名,刚才差点喊岔了。
“笨蛋弟弟的名字是山吹寂。”没错,我是直接用了寂的姓。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刘海男的名字,我便擡头问他,“差点忘了问,你的名字是?”
从我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橄榄绿色瞳孔,纤长的睫毛在其中投下阴影。
“我……我叫吉野顺平,飞鸟小姐称呼我顺平就可以了。”刘海男不知道为什幺忽然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
我想他可能是中暑了。
权衡了一下价值和收益,我有些犹豫,而且非常不情愿地拿出一杯冰奶茶,凑近他的脸,贴在了他的额头上:“需要吗?一杯……一千日元。顺平?”
我期待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幺,他的中暑症状看起来更加严重了。
“啊,好……好的,实在是非常感谢!”他结结巴巴地摸了摸口袋,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什幺,“对不起,飞鸟小姐!我现在身上刚好没钱……”
“没关系。”我非常善解人意地说,“以后还就可以了。”然后在心里记上一笔,现在吉野顺平欠我一百九十九万一千日元。
“给我适可而止啊无耻的笨蛋高利贷商人!一杯奶茶只有三百日元!”寂终于爆炸了,瞬身越过吉野顺平,一个手刀敲在我头顶,“以及!山!吹!飞!鸟!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把智能手机塞到和服衣襟里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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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从天而降的二百万日元债务砸中的吉野顺平同学:向我伸出手来的飞鸟小姐,就算是要炸掉学校的坏人,好像也没有那幺可怕呢……
妹: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商业奇才罢了。
山吹寂:你们两个笨蛋给我适可而止啊!
PS:
1、妹的衣柜里面的和服都是义弟买的,不过妹并不知道在日本男性送女性和服的含义。
2、妹回答顺平“是不是男朋友、介不介意”的问题的时候,其实只回答了“是不是男朋友”的问题。不过顺平理解的是“不介意第一次见面就称呼这幺亲密”。虽然对妹来说也没什幺差就是了。
真是美丽的误会。
3、 顺带一提,意大利人看见菠萝披萨的反应真的很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