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狄红着眼要殷泽滚。他一如既往地乖顺听话,彻底离开了她的生活,像秋天消失在冬天里,疏朗没入寒风中,最后只有广阔的冰凉。
他留下一封长信、一张银行卡和一只U盘。那封信写得平整,既没有辗转反侧,也没有怨愤悲戚。他说如有难处,可以随时找他,但她举事得体,想必会事事如意。仪狄明白,这是淡了往来的意思。他又说殷仲文从前时常想念她,念她灵巧可爱、聪慧大方,害羞的时候习惯咬住下唇,下垂的乌黑睫羽轻闪。“但我从未见过,想必你早已遇事坦然,不被任何一种不舒展伤害。”所以他轻轻巧巧走了,妄图用一种荒唐的体面来掩盖这场狼藉。仪狄收起信没有再看,将它夹进书架底层的厚书中,她的确做得到,不被任何一种不舒展所伤害。
冬天走到最深处,岛城落下今年第一场、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场细雪,仪狄站在阳台上伸出手掌去接,雪片只一瞬便渗入掌纹,微不足道,却聊胜于无。
她换了辆新车,宽大、干净、有助于忘却。车一路开到永安公墓,下车时她忍不住发抖,这才发现户外真的很冷,她也的确没有应季换衣的好习惯。
仪狄在冷风中愣了好一会儿,终于迈开脚步。林雨柔墓前整齐放着几束花,有枝叶枯落的,也有新鲜淋漓的。她这样好的人,的确值得绵长的思念。仪狄整理着那几束花,不由得想到,如果她死了,恐怕一束花也收不到,不知道哪里出错了,她好像就要这样可怜地过一辈子了。
她做了简单的清扫整理,又默立许久,最后取出那只U盘放在墓前,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她告诉林雨柔,今后什幺都不会想,只去过一种不受伤的日子,既不恨什幺,也不爱什幺。
郊外风大,仪狄不自禁打了个喷嚏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很久了。她揉了揉冻疼的耳尖,转身离开,纤细的高跟踩开地上薄薄一层雪,在身后留下被风模糊的印记。
等她走远了,殷泽才从某个墓碑后站起身来,腿有些麻,他跺了跺脚。
见她一面好难。
他说有难处来找他,这其实很荒谬,他在仪狄生命中折上一角,已然是她最大的难处。搬走那天他祈愿,祈愿仪狄从此只在噩梦中见到他,搬走后却无数次流连在她常去的地方,自私地盼望着见她一面。
见到人之后,殷泽却凭空多了几分恨,他恨风竟将她吹得发抖,周遭一切都刻薄怪异,衬得仪狄身影伶仃,让他几乎承受不住那覆顶的歉意与懊悔,想要跑上前去挽留,求她允许自己留下来。
殷泽原本以为,要再偷偷看她一次是很难很难的事了,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就又见到了仪狄。
天黑透了,车子在湿润的风中疾驰,四周凉凉的,殷泽坐在后座,窗外闪过的橘色灯光落在他额角细密的汗珠上。旁边的同事笑他,又不是第一次出命案,怎幺还紧张起来了。殷泽只是抿紧唇,放在膝上的拳头紧了又紧。报案人报警称发现了两具尸体,而案发地点就在仪狄的隔壁,殷泽记得,沈季安就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