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若蕙晚上回屋时心情郁郁,晴儿替她更衣洗漱,刚退下外衣,身后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咚咚咚的声音回荡在卧室里,盛若蕙皱眉,回头转身,看见了掉落在地上的弹珠,晴儿将它捡起,以为是小姐白日玩耍时随便捡来的脏东西,正要将东西带出去,盛若蕙却拦住了她,从手里接过那枚弹珠。
圆润莹泽的弹珠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美丽的色彩,竟是今日宋谭给她的弹珠,忘记还回去了,晴儿见小姐出神地盯着弹珠,露出了今日久违的笑容,若蕙转身来到妆台,打开抽屉,将弹珠和一众贵重头饰放到了一起。
若蕙重又张开双臂,嘴角噙笑:“替我更衣。”
……
宋谭从背后的箭筒取出最后一支羽箭搭在弦上,他屏气凝神,闭上一只眼睛,疾驰的风吹乱他的鬓发四处飞舞,他却分毫不为所动,一手拉动弓弦,只听“嗖”的一声,羽箭离弦向草靶飞速驶去,又听“铮”地一声,箭头死死钉在草靶中央,箭羽微微颤动,宋谭重又操控起缰绳,引着马儿缓缓向前跑去,十箭连中靶心,场上刹那间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喝彩之声。
盛若蕙和其他小姐一样待在廊下,看着宋谭翻身下马,随后诸公子们围得水泄不通,一旁的教习骑射的先生露出欣慰的笑容。
盛若蕙双臂搭在红栏杆上远远地看着那被众人高高抛起的人影,心想宋谭还是和以前一样,书虽然读得不行,骑射打马球这类倒挺在行,或许以后能往这方面发展发展,这样想着,她的嘴唇不自觉上扬,她又想到了郭北,觉得这两人真是相反的极端,一个文不韬,一个武不略。
宋谭背着弓向这边走来,他步伐缓慢,心思却活跃得像只上窜下跳的小鸟——方才自己的表现,盛若蕙肯定看到了。
两人站到一齐,盛若蕙果然对他笑了笑。
“箭射得不错。”
盛若蕙笑的时候两颊有对小酒窝。
宋谭的尾巴快要翘上天了,他微微地朝她靠近,周围的小姐早已跑开了,仿佛他是什幺瘟神一样,于是他放心地问道:“舅舅又送了我好些玩具,明日休沐,你要来看看吗?”
盛若蕙看了他一眼,从他眼中看出隐隐透露的期待,不觉勾了勾唇角,点了点头。
……
第二日,盛若蕙乘着马车如约而至,她下车同车夫吩咐了两句,车夫应声,挥舞着缰绳驶开了。
通报完名号与来意,守门的下人一脸惊诧,立马跑进去找人,不久一个梳着丫鬟髻模样清秀的姑娘从虚掩的大门后探出头来。
少爷还正在房里睡懒觉,静玉不让他们贸然进去打扰,独自一人前来看望。
她低头看见门外站着一位六七岁的女童,桃花样的眼型,雪白剔透的鼻尖,手里揣着八角紫铜喜鹊绕梅手炉,头上戴着红色的兜帽,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埋在雪白的绒里,眼里笑盈盈地仿佛点缀着星星,咋一见便让人心生欢喜。
静玉愣了一下,方才下人通报的时候她还觉得是找错了人,或者有什幺误会,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少爷是个调皮捣蛋的性格,在外他最鄙夷与古板无趣的贵女们交好,更不用提邀请人来家里坐客,在房里众丫鬟中他也只与自己亲近,有什幺烦心事都会说与自己听,平日也没听说在书院里有交好的贵女,怎今日会有小姐来找他玩。
心头的这股疑云在见到盛若蕙的时候忽然消散了,这幺漂亮的小小姐,即使能引得少爷情窦初开也不足为奇吧,心中说不出是什幺滋味,只是隐隐意识到,自己这“唯一”的地位要被人挤下去了,静玉弯腰撑着膝盖,露出亲和的笑容:“小姐,请随奴婢来。”
宋谭的院子在西南角,方踏入院子,还未来得及敲响房门,便有下人来通报老爷夫人来了。
殷安候与盈心公主皆在府上,听说将军府千金来找世子,心里觉得诧异,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院外来了一位二三十岁的妇人,那妇人气质淡雅如兰,神情温柔似水,许是心事繁多的缘故,周身好似氤氲着一股化不开的忧愁,渺渺仙姿,宛如洛神甄宓降临,盛若蕙识得她,虽然盈心公主平日深居简出,但若蕙常在宫宴上看见她,那时觉得惊为天人,想来宋谭是遗传了母亲的美貌。
若蕙向盈心公主一礼,又看向他身旁的殷安候,殷安候四十多岁,却没有盈心公主那般显得年轻,下巴上蓄着短短的胡须,眼下有乌青色的眼袋,听说他不喜交际,至今也没有什幺作为,府上养了七八个小妾或姨娘,整日就窝在书房闲散度日,若不是娶了太后最宠爱的女儿,又生了世子宋谭,恐怕早就泯然众人矣。
若蕙内心掠过许多思绪,眼睛却只在两夫妇脸上轻轻滑过,对着殷安候又是盈盈一礼。
这时,盈心公主开口了,她笑着说道:“千金好久不见,近日身体可好些。”
若蕙上次见到盈心公主还是在某位臣妇孩子的满月宴上,那时只远远看了一眼,此时近距离接触,见盈心公主语调缓慢,隐隐听出关切之意,不觉心生好感。
“多谢公主关心,若蕙身体已无大碍。”
“如此便好,不知千金今日来找谭儿有何贵干。”
“世子好学,课后有些多疑惑,今日若蕙赴约前来,不仅为宋谭辅导功课,顺便答疑解惑。”
盈心公主未对这托词有所怀疑,宋谭这几日确实安分许多,事实上夫妇二人平日对宋谭鲜少管教,并不会在意今日若蕙是来学习还是玩耍,只是想过来看看罢了。
若蕙见盈心公主点点头,身旁的殷安候也上前客套了两句,随后二人便随她告别,转身离去。
二人走后,房门正巧打开,里面先后走出三人,静玉和一个长相娇俏的丫鬟一边一个分开候在门两旁,宋谭已然穿戴整齐走了出来——方才趁着他们三人说话的空隙,宋谭把两个丫鬟叫了进去,服侍自己穿衣洗漱好了。
宋谭几步上前,先是神情不悦地扫了一眼夫妇二人离去的方向,再看向她时便松散了眉头。
“让你久等了。”
“不久,刚到。”
宋谭一脸歉意,摸了摸后脑勺:“我不知道你会这幺早来,昨天晚上我收拾东西,睡得有点晚。”
“没事。”若蕙笑了笑。
宋谭见她不生气,俊俏的小脸上绽放出笑容,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走,我带你见见好东西。”
房门砰地一声闭合,门风拂起颊边的碎发,静玉垂首敛睫候在门旁,全程不发一语,察觉到身旁的视线擡头,见茹秀正狐疑地看着自己,茹秀挪动脚步轻轻靠到她身旁,压低声音问道:“这是将军府的千金?”
静玉点头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这还是二人第一次见到少爷带姑娘来府上做客,还那幺温温柔柔地好说话。
茹秀叹息一声靠在墙上,转而又发出低沉的嗤笑声:“少爷跟盛小姐是没可能的。”
见静玉看过来,她又肯定地说道:“相信我便是。”
二人当年一齐入府,因为长得水灵被殷安候一眼看中,便把她两人送到宋谭屋里做丫鬟,想着留到儿子成年时收做通房,这件事整个院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如今时过境迁,当年的丫鬟已经到了思春的年纪,对朝夕相伴的少爷也是有了感情,甚至产生了不该有的独占欲,暗地里为争夺喜爱较了不少劲,她二人一动一静,是府里唯二能逗得少爷欢喜的贴心人儿,话虽如此,她们都清楚,公主和老爷早晚要给少爷安排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到时候她二人没名没分,只能规规矩矩地靠边站,可心里总不甘心少爷的心思落到那位正妻身上,宠爱和地位,她们总要得到一样,今日盛若蕙的出现,两姐妹竟形成了一致对外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