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那场毒村大围剿,公安部出动三千多全副武装的警力,打掉十八个特大制毒贩毒团伙,抓捕近两百人,缴获冰毒近三吨,制毒原料过百吨。
梁开也名列其中。
有幸的是,角头村制毒加工厂虽由他负责,但不在他名下,又有之前林竞尧上交的报备资料,他把梁开列入自己的线人名单之中,所以对警方破案有一定功劳。
王辉作为证人出席庭审,在庭审中同样重述了梁开是警方线人的这一重要事实,并指出他对警方的布局并不知情,只是配合警察林竞尧完成一系列任务。
但不幸的是,梁开非法持有枪支弹药是没法开脱的罪名。不过,碍于他对警方此次大围剿行动有功在身,最后根据刑法第一百二十八条,他被判入狱四年。
可以说是这个量刑级别里最轻的一组了。
入狱那天他二十八岁,池茜茜来送他,他没见,只让律师给池茜茜送去一封信。信里大都是嘱咐她要乖乖听话,好好吃饭,没提要池茜茜等他,也没提将来。
后来池茜茜去监狱探过他几次,他都不见,又给他写了好几封信,都是有去无回,之后就开始学着放下,没了联系。
池茜茜受了池岳东被杀的刺激,在一系列心理干预治疗后渐渐好转,脑子突然也有些开窍了。那年池茜茜二十岁,家里生意全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她对生意没什幺兴趣,在榕城的日子过得无聊又无趣,没有任何期望,也没有任何目标。
唯一的期望就是能在探监日去看梁开,可连着被梁开拒了几次,再怎幺也懂了梁开的意思,于是,热情和期望突然就被浇灭了。
正是心情最低落的时候,童佳一个电话问她要不要来上海,她第二天就打包行李飞了过去。
她在上海给自己买了套小公寓,又在童佳的帮助下报了好几个兴趣班,烹饪画画手工插花,日子开始过得丰富起来。
再后来童佳生了小宝宝,她就有事没事往童佳家里跑,给宝宝做衣服,讲故事,陪着玩,帮童佳分担一些单亲育儿的压力。
这样平淡又舒适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四年过去,到了梁开出狱的日子,童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接梁开。可能这几年单身日子过习惯了,又看了很多书,见识了很多不同的世界,于是在童佳最后一次问他要不要去的时候,她拒绝了。
人的缘分,总有走到头的那天,她心想,梁开哥哥或许就是她所有少女时代的终结吧。
童佳一个人飞了次榕城,却被告之,梁开因为在狱中表现优异,减了刑,半年前就已经出狱了。
童佳在榕城走遍从前任何一个或许能找到他的地方,都毫无收获,可以说梁开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一年是二零一八年,电子商务持续红红火火,而网红产业规模也不断扩大,新的领域,新的变现模式层出不穷地涌现。
梁开在牢里认识了个朋友,进去前在一家科技公司当运营,技术员出生,很有头脑,两个人前后脚出狱,出狱后两人一起建立了一家电子商务公司,开始利用网红帮一些公司带货。
梁开负责人头,对方负责技术和运营,公司一开始小规模,大半年后,公司旗下有一名网红的特定品牌突然获得资本青睐,一夜之间草雉变凤凰,开始吃透市场红利。
年底梁开作为公司合伙人,带着网红前往广州参加网红大会,会后公司几个采购说不如在广州谈订货的生意,带着梁开一起前往各大服饰市场打样。
那天虽说已经十一月,但天气突然闷热。逛市场需要体力和耐心,梁开从来没陪人逛过街,走一小时就已经暴躁心烦起来。他让公司的人继续,自己拎着一大袋子已经拿到的样板,躲在凉茶铺里喝凉茶。
他挑了个面街的位置,两杯凉茶下肚,这才少许镇静下来。
心顺了烟瘾也来了,他索性给自己点一支抽了起来。
街上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突然他在对街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探头看,那人脚步匆匆走过,向着十字路方向拐了过去。
他突然提起袋子冲出去,越过街,追随那人。
然而一拐弯,却发现密密麻麻全是路人。
这里是步行街,道路纵横交错,商店鳞次栉比。梁开不放弃,在人群中继续寻找那道身影。
幸好他身高腿长,占据优势,探着脖子能见得更远寻得更广。然而人群实在密集,没多久他原本追随的目光就被人群冲散,只能心思满满,一脸阴郁地往回走。
路过一家小吃铺,有顾客大喊:“老板,我要两碗粉。”
老板正在门口烫粉的灶头前,才应一声,擡头正和梁开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哥?”梁开一步上前。有点不可思议。
那老板留一头中长发,头发在脑后梳了个小揪,又蓄了络腮胡,很有型,很男人。梁开叫他,他只挑了挑眉,一句话没说,垂头撩锅里的粉。
梁开以为自己认错,但又觉得实在太像,小心翼翼又叫了他一声哥,紧接着和他说:“我是梁开啊,你不认得我了?”
他回头想想,应该不是,林竞尧当年是在自己怀中死去的。自己见着他合眼,也见着他咽气,不会有错。
可这人,也太像了。
他那天在店里坐了四小时,点了五碗粉,就一直盯着男人看。
回到酒店后,他还在寻思着他的样貌,越想越觉得他就是林竞尧。而另一边,林竞尧的确早在四年前就死了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晚梁开都没睡着,脑子里浮现了许多过往的事。
其实那次林竞尧被周舟抓是他报的警,他之前和孙诚混得近,那次去南城警局保林竞尧的时候,意外的,他听见孙诚给南城警局新任局长的电话。他自然就知道了南城警局是他们太古坊可以信任的警局。
再后来,在病房门口,他又听到林竞尧和那两位警官的对话。至此他才完全明白,原来他跟的大哥不是混混,是名警察。所以,孙诚被抓,他才会那幺紧张,也因此,孙诚死后他都不愿意定他为太古坊的叛徒。
他在得知这个天大的秘密时其实动摇过,恨林竞尧的欺骗,也恨他对自己的不信任。可这一切在林竞尧向那位警官为自己求情时,什幺恨都没有了。
所以,回到现下,再想到那个人。
他突然想到林竞尧向来会伪装,他应该不会……是假死吧?
第二天,公司的人打道回府,梁开留了下来。
他又去了那家小吃铺,在店里坐了一天,也盯着店老板看了一天。
而店老板似乎不当他存在似的,完全没和他有任何意义上的交流。
第三天亦是。
等到第四天,他决定改变策略,给远在上海的童佳打了电话。
电话里他和童佳说林哥没死,在广州,让她速来。
童佳下午就到了,梁开去机场接她,两个人什幺都没说直奔小吃铺。
不巧的是,这天小吃铺休息,打样,没有营业。
梁开不死心,找去这一带的管理局。童佳又用了关系,查到老板的信息,才发现这家店铺的老板果然不是林竞尧,而是一名叫兆斯通的男子,三十五岁,住在荔湾区的珠岛花园。
童佳心沉下来,本来就没报多大希望的。
她平静地谢过梁开,准备和他一起吃个晚饭,然后坐晚班机飞回上海。
可无奈梁开不死心,认准这人就是林竞尧,他对童佳说:“我哥这人就是矫情,以前躲着你的时候也不承认自己是林伟,后来呢?还有,他贼兮兮的给自己的小吃铺起了个思佳的甜腻名字,这会儿一把年纪了,更腻!直接把名字改成思童了!”
“我他妈就觉得这人就是他,我和他一起那幺多年,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他拉着童佳拦了辆车就去珠岛花园,依照管理处给到的地址,直接找上了门。
还真是不巧,这一天这男人也没在家。
童佳心系家里的孩子,不想在广州多待上一天,当下就决定直接拦车去机场了。
梁开说了一路,劝不住童佳决定自己留在广州继续和这男人耗,等有了进展再给她电话。
两人走出小区,路过一排商店,童佳才想起给儿子带个小礼物回去,正挑着,有个声音在问:“一包中华”
她转头,看到他的侧颜,她想起自己和他最后那一眼告别,也是这幺一个角度,那个时候,他落泪了。
而此时,她楞楞地喊了他一声“林伟”。
他反射性扭头,和她对视。
这一天,是他们重逢的日子,在四年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