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的四年里,头一年,林竞尧躺在医院。
那次他身中四枪,其中两枪腹部,另两枪在胸部,位置都很致命,要是没有那件防弹衣,估计还真就死在了角头村白家祠堂。
不过穿了防弹衣也要了他半条命,要不然也不会那幺逼真,骗过左亮也骗过梁开,在医院待那幺久。
后来的三年,大半年的时候他用来复健,顺便等待一个合适他的新身份。
伤口愈合后,他整体恢复的不错,日常生活尚能自理,就是肺部那处伤口留了点后遗症,气候一旦变化,咳得就很厉害,有时甚至多走几步也会喘。那病要慢慢养,还得挑合适的环境。医生建议他常驻南方,综合比较下来,广州这地方湿气和温差变化不大,有利于他养病,他斟酌再三才决定在广州住下。
周舟高院终审的那天,王辉终于给他带来了他的新身份,至此,他彻底离开了警队,成为了一名普通人。这是他和王辉一早就在珲春时谈妥的,他帮忙警方揪出周志雄的余党,找到那个从未露过面的神秘人,而事成后,转业退休,过平凡的生活。
他那个时候在拿自己的命赌,幸运的是,他赢了。
只不过后面艰险不断,毒枭们眼线众多,要他死的不计其数。以防万一,也为了彻底杜绝后患,他只能选择等待。
这幺一等,就又是两年半,错过了儿子的出生,也错过了儿子百日与周岁。更错过了和童佳一起共同成为新手父母后那段令人欣喜又事事新鲜的日子,实在遗憾。
这些他这次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一五一十告诉了童佳,再不用像从前那样,真假虚实,每句话里都充满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谎言。
这一刻,对他们来说,都等了太久了。
久到都有点感觉不真实。
那天,在小区门口杂货铺相遇,童佳就留了下来,跟他去了他家。
其实一路上都很安静,彼此都不知道说些什幺好。气氛也一度尴尬,两个人孩子都有了,却像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因为久别重逢,竟然都不知道怎幺开口和对方聊开。
幸好有梁开在,左右挑话题,不让沉默盘踞在彼此之间。
进门前童佳心里小小忐忑了一下,怕门一开,有女人生活的迹象。
她现在有种不自信与不确定,仿佛这个男人真的不属于她,她无法抓住。
好在这种忐忑仅存在几秒,门一打开,门内的世界太过直男,连点烟火气都很难寻得。
梁开这人是自然熟,尤其对着林竞尧,进门就和到了自个儿家一样,换了鞋,就往客厅沙发上一坐,两条长腿还直接搁在前方的茶几上。
童佳跟在林竞尧身后,进门后就左右打量,想再次确认一遍。
整个客厅没有女士的外套,也没有女士拖鞋,没有花哨的软装布置,也没有任何属于女性的生活痕迹,可以说不管是装修还是陈列简直简单干净到不可思议。
她擡头看林竞尧,林竞尧也在看她,目光惘惘,似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启齿。其实从进门后他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两人都不说话,就彼此对视着。
梁开目睹这两人之间的别扭,扯嗓子:“别看了,说话呀,光看能看出啥来?”
林竞尧眼神落到他那里,再复看童佳,突然开口:“你们饿不饿?我叫几个小菜让人送上来。”
梁开这一天跑东跑西就没好好坐下来吃过一顿饭,这会儿别说他还真饿了。他不客气,接着林竞尧的话说:“好啊,哥,我来叫点吃的。我们一边吃,一边庆祝重逢。”
说完,打开手机就想在上头点外卖。
林竞尧拦住他:“你别点了,楼下餐厅的菜不错,我打电话让他们直接送上来。”说完就拨通电话,叫了好几个家常菜,还让老板送一箱啤酒上来。
这通电话打完,他问童佳要不要喝水,童佳点头。他去厨房烧热水,顺便把碗筷拿出来再冲洗了一遍。
人不在梁开就凑去童佳那里,小声邀功:“嫂子,我和你说吧,我找到我哥了,你看,幸好我们有追过来。”
童佳看看他,没说什幺,心事重重。
梁开说:“别瞎想了,就我哥这个样子,不会有其他女人的。”
他这人一点没变,什幺事都当着面直说,不顾及对方的面子。童佳被他戳中心思,有点不好意思,反驳不是承认也不是,只能对着笑了笑。
梁开左右看看这套房子,又自顾自去推卧室的门。
林竞尧端着水从厨房里出来时,客厅就留了童佳一人,她人倚在窗边,看外头的景色。梁开人不在,不知道晃去哪间房了。
林竞尧把水杯递给童佳,和她说:“温的。”
童佳回头,愣了愣才接过,喝了一口,看他一直盯着自己,才开口说:“我听梁开说,你在这里也开了家餐厅?”
林竞尧两手插在腰际,对着童佳点点头,“不过算不上餐厅,和以前榕城的规模不能比,就加盟了一家捞粉店,找点事做而已。”
童佳没好意思开口问他是不是继续在当卧底,只能闷着不说话。
其实之前王辉找童佳的时候把林竞尧的所有东西都给了她,那些东西加起来好几箱,全是他留在离岛密室里的。童佳后来找时间一箱箱看了,里头全是他前半生的记忆。警校录取书,各种奖状,警队招他当卧底的信函,还有自己的几本日记,和她在一起时不少物件,有纪念价值无纪念价值的他都留着。
王辉那个时候就和童佳说了他的身份,那时候童佳没哭,自从她答应林竞尧不再哭之后,就没再哭过。不过这晚上后来,她又没忍住了,哭了。
一晚上喝酒喝了不少,梁开喝大了,拉着林竞尧说自己在监狱里的事,还说自己出狱后的生意。可能太高兴了,舌头卷着说话都含糊,但还是絮絮叨叨个不停。
可即便这幺多嘴,也没问林竞尧当警察的事,没提起往事,问他当初为什幺骗自己,没问他为什幺不和自己坦白。
同样,童佳也没问。
他们都在逃避那个事实,更确切的说他们都在出自内心地保护林竞尧的身份。不想因为自己的好奇,强迫他交待。他们已经都知道了,所以过去对他们来说无所谓,他们尊重他的工作,更敬畏他。
可这种敬畏和尊重是建立在隐忍和默默承担之下的。
梁开这人就是精,索性喝得大醉,睡过去就当没这回事。童佳不行,她也喝了,但是更时刻提醒自己应该保持清醒,她就怕这一切都是场梦,睡过去醒来,林竞尧这个人可能就又消失了。
于是等林竞尧安顿梁开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他盯着他看。
林竞尧晚上也喝了酒,没梁开喝得多,醉意不浓,弄完梁开后就来安顿童佳休息。
他让童佳坐在卧室的床沿,自己翻箱倒柜找出干净的衣服和一条新毛巾。
转身要递给童佳,童佳没接,擡着头还在看他。
“先去洗个澡吧,一会儿你睡这里,我去陪梁开,他喝太多,我怕他出事。”
一晚上童佳的话都不多,未免尴尬,林竞尧干脆开口安排。
童佳没伸手,过了没多久却说:“可以抱抱你吗?”
她见到他的那一刻就想抱他了,但那个时候在外头,她担心会给他带来困扰只能忍着,当下在家里,梁开又睡过去了,就她和他两个人,提一下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童佳心想。
她坐在床沿,他站在她跟前,卧室里的灯亮着,很亮敞,没有一点旖旎也没有任何情欲的味道,明晃晃的,所有都直白铺在那里。
童佳以为没戏了,垂下眼眸,才想不如算了,要真抱一下反而之后再分开会倍加难过。没想到下一秒,那个人就把自己拽起来,再然后直直抱进怀里。
成年男女,做那事都不用矫情,不像才谈恋爱的小年轻,需要调个情,还要搞点氛围做足前戏,心里怎幺想到就直接上了,有时候心里想的速度都跟不上生理上的记忆。
童佳只想要个拥抱,可林竞尧这幺一抱上她,情欲什幺的都回来了。再然后宽衣解带,鱼水交欢,全都凭这一时的感性与冲动。这两人又对对方有很浓的感情,即便第一次不顺,后面唧唧索索,也寻得痛快和疯狂。就和小别胜新婚一样,谁叫对方是自己生命中的唯一,彼此在对方身上彻彻底底死了那幺一回,付出最真的感情,也给到对方最真实的欲望和感受。
这一闹闹到半夜,童佳已经软成一滩水,静静靠在林竞尧怀里。
她手指抚着他身上的伤疤,一个一个反复数。
然后才说:“你知道吗,我那天等了你很久,你没来,我都没敢出去,后来是特警找到我的,我问他们你怎样了?他们不知道你,但听说有警方的人死了,我当时心都空了,可是我没哭。”
她说到这里,擡了头在他下巴的地方咬了一下,“我答应过你的,林竞尧,我做到了。”
他手抚在她的背上,听她说的时候心也揪着,有点痛。
她又说:“我们有宝宝了,是个很乖的男孩,你放心,我会好好带大他的。”
她没指望他们能明着生活在一起,她知道他的工作性质,即便心里难过,但支持他也尊重他。
这更让他心痛了,手一下一下的抚,然后压上去,吻她的唇狠狠的。
一个吻结束,两个人都喘息着,他又把她抱得更紧了,说:“我都知道的,谢谢你佳佳。我以后不会让你再等了,我也不会再离开你了。”
那天,在广州,隔了上一次见面有四年。
那天夜色很美,月光照进室内,热热的风吹进人的心里,生活永远有着令人向往的美好。
那天他们终于重逢,或许真的不会再分开了。
梁开躺在客房,隔壁的动静闹得他心烦,他骂一声“操”,然后背过身继续睡,谁都没瞧见,他嘴角染上的真切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