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里面确实有聚会,不过是后几天。
热热闹闹聚了许多人,青玄毕业后不再回校,后续来的一些人看不出哪些是老师还是学生,很多都不认识。
不懂是谁投其所好,选了个能唱歌的大包厢。
青玄冷笑。
不出所料,很快,众人开始起哄,力邀青玄的博导唱一曲。
杨导站起来,中老年男人盛情难却地推脱一番,便开始点歌,握着话筒醺醺然陶醉在自我歌声里。
一曲终了,又是一曲,在众人的大力喝彩和掌声中,杨导被夸得神清气爽,尽兴又满意。
正高潮时,伴奏断了,总是卡着痰的嗓子像被锯断的木头一样,“咯”地最后发出一声便停下了。
是青玄切的歌。
全场如同默片一般,所有脑袋齐齐转过来,眼神盯着青玄。
青玄懊恼,想解释是她不小心摁到的,自己真的只是想把声音调小声一点。
但现在她说不出口。
她不想低头。
她反倒想说,自己就是故意的,这老男人唱得实在太难听,她忍不下去了。
在场的人多多少少心里门儿清,没人敢出声。
青玄和杨导的恩怨他们曾有目共睹,情况也是复杂。
杨导以前从不管是不是他直接带的人,经常当众劈头盖脸地对着女学生一顿骂,青玄首当其冲,说她没有科研能力和天赋,做事逻辑混乱,最后更是上升到对她个人的否定打压,蠢笨如猪、毕业困难、活该是女人等等各种无端指责。
但他从来不说男学生。
最近的一次,是他当面扔了另一个实验室的在职女硕士论文,不让她过。
可没有人觉得不正常。
面对压迫,女人的自我消化能力高得可怕,并习以为常。
父权的既得利益者得到一丁点权力便开始发挥控制欲,他们的自尊靠欺压下位者来体现,以此为乐。
青玄是实验室里的大师姐,所有的师弟妹都找她请教过科研问题,地位不小。当着众人的面被贬低侮辱,杨导根本没考虑过学生的面子和自尊,反倒说,当众辱骂年轻女人更能助长他的威势,隐秘的权力欲不断膨胀。
青玄当然不服,是实验室唯一敢顶撞他的人,两人不欢而散,关系愈加冰冷。
这次聚会她本不想来,是织麦执意拖着她来。织麦苦口婆心一番解释,博导在专业领域年高望重,十有八九会被抽调成评审专家,结题的项目极有可能会过他手,所以应抓住机会缓和两人关系,以免今后一看到名字就被卡。
青玄不想辜负织麦的好意,只好允诺。
但她现在后悔了。本想速战速决找借口离场,谁知有溜须拍马之辈设局曲意逢迎,打听了杨导的喜好后特地选了个这样的场地,如若不然她也不会不小心切到歌。
空气凝滞几秒后,突然有人打破宁静:“这首歌放了这幺久青玄师姐还以为是原唱呢,我寻思着既然没人唱那就切了吧,哪知是杨老师您呀。”织麦搓着青玄的手,笑嘻嘻地打着圆场,“杨导唱功愈发深厚啊!都分不清原唱跟您了都。”
织麦接过的话让所有人肩膀一松,杨导哈哈一笑,歌声继续,全场恢复其乐融融。
青玄扭过头,看着织麦莹白的侧脸,师妹不知什幺时候,从只会哭鼻子的小姑娘长成了长袖善舞的穿花蝴蝶。青玄低头忍不住闷声笑了,手心又被对方用力捏了捏。
众人忍着一趟又一趟的歌声,戴高帽的车轱辘话也说尽了,终于等到服务员上菜。
杨导才恋恋不舍放下话筒,回到主位。
真正的饭局开始了。
每人面前摆了一只很小的透明玻璃杯,每一轮都不断有人满上,从未有过一秒钟的空杯时间。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白酒浓度很高,青玄不懂,一来人敬酒,为了回避舌头火辣辣的滋味,就闷头就直接灌嗓子。
女性不是不知道被灌醉后所遇到的风险,可连面对加班尚且不能说“不”,男男女女谁又能反抗酒桌中的权力压制呢?
在场的师兄弟也不好受,硬着头皮跟着灌下各种白酒,整只脑袋都红了,还不忘扯开领结,大着舌头拍着肩膀互相奉承,硬扯着微笑。
没有任何年轻人喜欢酒局。
酒桌文化是陈旧、腐化、堕落的,是上级对下级的服从性测试,它庸俗落后且毫无意义。
在场最恣意的恐怕还是杨导,尽管也喝了不少,但他纵横多年,尚且保留着清醒。
织麦的话被他当成是青玄借人之口求和,被人捧着这幺多年,他确信他就是权威,不会有学生能跟他硬刚到底,特别是女人。
见到青玄不断被灌酒,也许是嘲笑她愚蠢,也许是于心不忍,杨导说了句:“喝酒要会喝,不要太实诚。”
“谈项目要知道控制喝酒节奏。”
“女生喝醉是比较傻的。”
跟所有位高权重的老男人一样,杨导不论何时何地都喜欢高高在上地教训女人。
青玄听闻,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没有言语,最后还是织麦帮她换了果汁。
织麦今晚没喝多少,她好像蜕去了内向软弱的外皮,化茧成蝶,今晚来人的敬酒都被笑眯眯地挡了回去,或是婉转周旋,以茶代酒。
爱让人成长、勇敢,蜕变成另一个更好的自己。
她此刻舒心极了,这个场景提醒她,与青玄师姐妹的情分近7年,比所谓的高中三年翻了一番还要多,寻荟一定争不过她。
最后,饭局进入尾声,青玄还是呆呆地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作,织麦拽了青玄一把,耳语提醒她别忘记此行的目的。
青玄极缓慢地点了点头,异常地乖,一步一顿走到杨导面前,开始敬酒。
见到杨导喝了青玄的酒,织麦的心才略为安定下来,此事了结。
回去只能打车。
回忆起饭桌的场景,织麦感到有些好笑。
有个同届博士,喝一杯啤酒就倒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师姐你说他是不是故意装睡的,我怕全场最聪明的就是他了。”
不论是装睡,还是真的放任自己睡着,都是一种智慧。
自顾自说了半天,都没见身边的人有回应,织麦才发现青玄的不对劲。
青玄还是呆呆地看着前方,不说话,整张脸特别白。
师姐,难道,好像....醉了?
有的人喝酒确实不上脸,见青玄此状,织麦内心一动,努力回忆起今晚青玄到底喝了多少。
青玄喝醉后特别乖,织麦叫做什幺就做什幺,只是走路、转头、擡手都异常缓慢,随便一个回话都要想好久的样子,像卡了棉花的齿轮。
织麦觉得这样的师姐又好笑又可爱,捏住她的脸揉搓了一番,又吧唧亲了一口又一口,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第二天醒来,青玄头疼剧烈,四肢沉重,昨晚的回忆如同蒙上了一片薄纱,模糊的记忆不是很清晰。没喝过酒,昨晚一股脑地灌也太不知深浅了,青玄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原来喝醉了是种感觉,她低头笑笑,幸好自己没做什幺太丢脸的事,还有织麦带自己回家。
织麦在做着早餐,青玄从后面抱住她,她浑身一震,好似想到了什幺,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织麦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青玄:
“师姐,生活需要仪式感。”